引
闲敲落棋子,无意惊山径。
玄青山上,青松柏柏,曲径幽深,一路弯至山顶。阿生一步跨三个青石板台阶,汗珠如雨经黝黑的肌肤往下。
他急切地扣着门扉,叮叮咚咚的敲门声同他的呼吸声一样不协调。屋里的人眉头微蹙,白皙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从瓮里拾起一枚黑子,薄唇轻启:“何事?”
“公子,救救我家老板娘吧…她…她快不行了!”阿生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在原地跺脚,拍门的节奏越来越快。
门陡然被推开,映入眼前的人,墨发如瀑,柳眉弯弯,一袭素色白衫飘飘,恍若谪仙的风骨从云端踏下。
扑通一声,阿生跪倒在地下,仰面看着晏岁,眸子里写满了虔诚:“公子…啊!”
“走!”阿生话音未落,那人便像拎小鸡似的将他提起来,腾空于云雾中。俯瞰下去是一片青山绿水绕城郭,宛若避世的世外桃源。阿力吓得腿根发软,死死拽住晏岁的衣袖,双唇与齿之间摩擦地哆哆嗦嗦,不断打颤。
他一直都知道晏岁有异于常人的能力,可这腾云驾雾的本事…他…到底是人是妖?
01
水县城里,乌烟瘴气,一甘流民七零八落瘫躺在街角。与玄青山相比,恍若天堂与地狱。
晏岁把阿生放在城门口,未待其反应过来,一个闪现,一溜烟地便没了影。
他在一家酒肆前伫了足,黑桃木门匾上刻有“桃园坞”的字样,隽秀的字体中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坚毅。
阳春三月,院中桃花竞相盛开,是桃蕊三分粉又难胜却的三分白。春桃躺在桃花树下的躺椅上,盖了一张素白色的毯子。她闭着双眼,睫毛弯弯,有桃花瓣随风吹落在她的身上,映衬得她分外安静。
晏岁从未见过她这般柔弱的模样,心在那一刻,仿佛被万千蚂蚁噬咬着,说不出的难受。感到有人靠近,春桃缓缓睁开眼,在看见他时,莞尔一笑:“你来了…”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笑起来特别像鬼?”她脸上有个小酒窝,笑起来很好看,脸却苍白得像一张薄薄的纸。平时红润的唇也没有半分血色。
“咳…人死了终归是要成鬼的。”
春桃忍不住咳嗽了几下,手帕上又多了一滩血。她看着那张手帕,秀眉紧蹙,弯成了内八。而后又望着晏岁,看着朝思暮想的人此刻就站在自己跟前,她倒是平和了,眉头舒展开来。
“我不会让你…”晏岁本想说,他不会让她死的。可看着春桃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地变成了:“你长这么丑,阎王看不上你。”
这么多年了,他的嘴还是这么毒。若非自己动弹不得,春桃真想跳下来锤死他。向外深呼一口气,她控制住自己不去看那张欠扁的脸,将后事吐出:“我死之后,将我火化,骨灰撒在玄青山上的桃林里。这件酒肆就交给阿生打理吧。”末了,顿了顿,她转过身,同他四目相对,又继续说道:“我就算是做鬼,也要缠着你,让你一世不得安宁!”
晏岁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想要在她黝黑的眸子里寻找一些东西。不,他怎么可能为她动容。他分明恨极了她。
02
他是玄青山的山神,避世而居,无欲无爱,不问俗事。本该寡淡一生,终归混沌,却偏生为了她破了神戒。因她,造就了他。
光阴流转到十二年前,春桃年仅七岁。她家住在玄青山下的茅草屋里,世代酿酒为生,以百花酿闻名水县,香飘百里,一嗅即醉。屋子周围桃树环绕,宛若梦境中的桃花源,落英缤纷,芳草鲜美。每逢春暖花开的时节,桃花朵朵开,老桃便将它们摘下,取朝露,辅之以祖传的烘酿秘方,把百花酿埋在桃树下,经七七四十九天,取出。
小春桃坐在院子里,托腮沉思,嘟着小嘴,郁闷地问老桃:“爹爹,为什么别人家的桃树都能结出桃子,我们家的结不出呢?”
老桃笑着摸摸女儿的头,耐心地解释道:“桃树呢,要先开花才能结果。我们摘掉了桃花,它就不能长出桃子啦。”
“那爹爹可不可以不要摘掉桃花,春桃想吃桃子。”小春桃仰着脑袋,水汪汪的大眼睛配着圆圆的脸蛋十分可爱。老桃宠溺地看着女儿,最终奈不过她的请求答应留下一棵桃树,给女儿结桃吃。
小春桃咯咯咯地笑出了声,在老桃的右脸上啵唧一口,欢快地在院子里挑起桃树来。
经过一下午的筛选,春桃选中了一棵最为高大挺拔、枝叶最为繁茂的树。她像对待价值连城的珍宝一样,悉心照顾自己的树。可是,一年,两年,这棵树就是只开花,不结果。
春桃气嘟嘟地跑去责问老桃,说爹爹骗她,坐在地下哭得稀里哗啦的。老桃温言软语地哄着女儿,说:“世间万物都遵循规律,这棵树同样如此。它以前被爹爹摘了花,身体折腾坏了,需要休养几年。你好好照料,它肯定能结出桃子的。”
春桃哭哭啼啼,半信半疑地问:“真…的吗?”
“爹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好吧,我就再信爹爹一次。”女孩思考片刻,像做出一个什么大决定一样,回了这句话,逗得老桃哭笑不得。
自那以后,春桃便一本正经地研究起了种树。她看到《树经》上说,要想树长得好,就要勤施肥。于是,春桃每次解便都跑到那棵树下,为它补充营养。
可是新的问题来了——她一天喝半缸水,一顿吃三碗饭,也才解便不到5次。桃树需要的营养远远不够。
春桃的眼珠在眼眶里打着转,东张西望,最终锁定了院里面圈养的鸡鸭鹅。如果把它们和桃树圈养在一起,不就可以了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肥料,还是新鲜的,桃树一定很喜欢!她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03
这棵桃树本是一棵普通的桃树,可在一群鸡鸭鹅外加春桃独一无二的翔的滋养下,慢慢养出了树灵。
晏岁初降世,身边便臭气熏天,并时常夹杂着鸡鸭鹅的叫声,吵得他不得安宁,从未睡过一个好觉。而这一切,都败春桃所赐。他恨她。她想让他结果,他偏不!气死她!臭丫头。
“桃树啊桃树,你怎么这么不中用。五年了,不结一颗桃,对得起我每天一坨翔一坨尿的照料吗!”春桃来喂鸡的时候,瞟了一眼桃树,看他仍然没有结果的倾向,忍不住抱怨道。
晏岁气得咬牙切齿,他现在灵力低微,还不能幻化成形,否则他一定会把面前这个臭丫头碎尸万段!
“没良心的东西!”临走之际,春桃再补刀。晏岁汗颜,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说。
桃花开过一季又来一季,老桃头顶的白发也缠了一圈又一圈,抵不过年岁,终是随着春桃她娘去了。
村里那群地痞,看着出落得越发窈窕的春桃,生了歹念。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哪里斗得过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荆布短衣被扯得稀碎,香肩裸露在外面,令人垂涎。眼看着那些流氓就要扑过来,春桃绝望地闭了眼。可令人意外的是,没有想象中的羞辱,那群人像魔怔了般,保持着张牙舞爪的姿势,一动不动。流氓们面面相觑,面色惊恐如将被宰割的鱼。
“跪下!给春桃姑娘磕三个响头!”突如其来的怒吼声在院子里响起,春桃也被吓得直哆嗦,同那些流氓一样东张西望,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
“你们耳朵聋了吗!”那声音好像是从鸭圈处传来的,虽瘆人,但好像没有什么恶意。
那群流氓闻言立即扑通一声跪下来,对着瑟瑟发抖的春桃磕了不下是个响头,边磕边喃喃:“神仙,神仙我错了,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吧…”
流氓转而又向鸭圈方向磕了几个响头,落荒而逃了。
春桃将衣衫往上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她瑟瑟发抖,轻轻地,慢慢地,谨慎地挪向那棵桃树,试探着问:“刚才…是你在说话吗?”
回答她的是一片静。
“你…你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现在装什么哑巴。”春桃不甘心,这次大胆地向前走,直至树下。
回答她的依然是一片静。她又吧啦吧啦说了一堆,桃树还是没有回应。春桃说累了,恨铁不成钢地踹了桃树两脚,气鼓鼓地走开了。
04
经过几年的修炼,晏岁早就可以幻化成形了。可他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觉得生活在翔中挺好的。
他本以为自己讨厌死春桃了,可看到她被村里的流氓欺负,心竟像被猫抓一般地疼。他不知道这般异样的情愫从何而来,只知道自己当时很想保护那个不经世事的姑娘。
他恨自己,居然出手救了她。所以,他不再开口说话,不想让春桃知道自己的存在,也不知道是同春桃呕气还是同自己呕气。
春桃坚信那天出言说话的是自己守护的那棵桃树。她没事的时候,喜欢搬上一个小凳子,坐在树下,对他诉说着心事。
她说,谢谢他,那日救了她。
她说,他以后就叫晏岁,岁晏不度,长命百岁。
她说,她想阿爹了,如果阿爹在,便没人敢欺负她。
她说,她好害怕…
得不到晏岁的回应,春桃却不恼,依旧自说自话。他只觉得眼前这个姑娘聒噪得厉害,像夏日的蝉鸣,叽叽喳喳叫个不定。可耳朵又忍不住听,她的喜怒哀乐都是那么真实。
日子就这样悠悠荡荡地过着,惬意而美好。他忽然觉得似乎这样陪伴着她也挺不错。可浮世万千,命中事哪由得谁。
她走了,离开了玄青山,离开了他。没有一声道别。晏岁幻化为形,施法搜遍了整座山,也没看到她半分影子。
这死丫头,撩完就跑,王八蛋!画个圈圈诅咒她,一生吃不到桃!哼!
05
立于草屋中央,环视四周,有鸟声清灵入耳,花香入鼻沁人心脾。晏岁光脚踩在泥土上,软软的。他以前塑身在树中,只见过小院的良辰美景,如今身临其境,又是别有一番享受。可万物再美好,没了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晏岁生气了,使劲踩了几下脚下的地,把青草都碾碎了。而后,头也不回地上山了。他在玄青山上种满了桃树,自己打了一方洞府,闭门不出,整日沉浸于围棋。因他管理一方山川有方,被水县土地告到了九重天去,天君大喜,封他为山神。一晃便是二十载春秋。那日晏岁同往常一样,在案几上摆出棋盘。食指未曾落子,便被一阵飘香扰了神。尽管二十年未曾闻到这种沁人心脾的香味,可这味道于他,却是记忆犹新。一定是春桃。
晏岁闻着香味,来到水县的小镇上。青山绕城郭,花蕊闹邻家,一派熙攘好人间,她的酒坊开在镇上最繁华的地段,屋内栽满桃树,花香杂着酒香,清新萦绕。过往来客洛泽不绝,道是桃花坞的老板娘,不仅长得好看,酿酒的手艺也是一顶一的。
晏岁坐在桃花坞内最角落的位置,周围人对春桃的议论声纷纷入耳。从那些人的谈论中,他知道春桃未曾许配人家。从玄青山搬过来后,便一直经营着这个酒坊,生意兴隆,一个人忙不过来,雇了一个店小二,唤作阿生。
“你家老板娘为何到现在都没出嫁?”阿生提壶过来掺水时,晏岁叫住了他。
阿生忍俊不禁,多看了晏岁几眼,这公子长得倒是脱俗,气宇轩昂,眉目如画。只可惜,又要被老板娘耽误了。阿生无奈地摇了摇脑袋,苦口婆心地劝道:“公子,回头是岸。我们老板娘早就心有所属了。”
“心有所属?她都人老珠黄了,还属谁?”山神一口水喝下去,差点没呛着。
阿生连忙伸手拍了拍山神的后背,给他顺气。边拍边答道:“老板娘的心上人,可不是一般人。此人来无影去无踪,我跟随老板娘12年,也没见过。”
“那你说个屁。”晏岁白了阿生一眼。
“公子,我可没骗你。瞧见这院中的桃树没?”山神不明所以地点点头,阿生挑了挑眉,继续说道,“那些都是我们老板娘为了那个人而种的。每一棵都是相思树,棵棵都有情。所以啊,公子,你还是放弃吧,不要把大好年华浪费在我家老板娘身上。”
晏岁捏杯的手不觉一松,哗啦一声摔在地上,成为一堆残片。阿生赶紧蹲下去收拾,怕划了客人的脚,边收拾边责怪山神不小心。山神仿佛失了魂般,一句也没听进去。她的心上人…不会是他吧?不,不可能。若是他,她当初就不会不辞而别!是她抛弃了他!他恨她。
06
阿生收拾完碎片,再抬眼时,桌上摆着一锭黄金,早没了晏岁的影子。阿生拿着钱咬了几下,没咬动,倒把牙咬疼了,确认过的眼神,是真的。阿生环顾四周,寻找山神,不过半刻钟,这人就没影了,像是凭空消失的一样。莫不是,见鬼了…
待薄暮冥冥时分,客人散尽后,阿生将今天发生的怪事,一一告诉给春桃。春桃听完,神色游离,目光武神,恍若灵魂出窍。阿生用手在她面前来来回回晃了好几下,才将春桃召唤回来。春桃苦笑了一下,只吩咐阿生去拿锄头将院里桃花树下的百花酿全部挖出来。
阿生二丈和尚摸不到庙,只觉得今天的老板娘有些奇怪,没多想,拿起工具干活去了。然而,奇怪的事情又出现了——树下的百花酿,全部不见了!
阿生赶紧去告诉老板娘,并不断撇开关系,说不是他偷的。因为桃花树下埋百花酿的事,就只有他和老板娘知道。春桃像是猜到一般,轻轻笑了一下,拿着那锭黄金,对阿生说:“无妨。客人已经付过钱了。”
阿生再笨,也懂了这其中的缘故。他喜出望外地问春桃:“老板娘,那个公子就是你的心上人对不对!”
春桃望着一院桃树,思绪飘远,过了好久,才吐出一个字:“是。”而后,便转身向屋里走去了。身后传来阿生兴奋洪亮的声音:“老板娘,你眼光真好!”
自那以后,春桃每天早上会提前一刻钟起来,对镜描妆。她盼望着晏岁能再一次到来,她要美美地站在他面前,再道一声谢谢,再顺便表明一下心意,把俊俏公子拐回家当相公!
可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晏岁在玄青山上喝光所有百花酿后,才悠哉游哉下山。他来桃花坞购酒,只坐在院子最角落的位置,且只找店小二阿生,从不说找老板娘。阿生急了,以为两人之间有什么矛盾,赶紧通知老板娘,让她来哄好这位财神爷。春桃听说他来了,当即放下手中的活,略为紧张地整理了一下妆容,兴冲冲地往晏岁方向去。
可是春桃还没有走到晏岁跟前,他看她就像看瘟神一样,立马又消失不见了。和上次一样,桌上放了一锭黄金,卷走了店里所有的百花酿。春桃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排斥她,在她的记忆中,她好像没得罪过他吧。可他的行为,分明将她当成仇人,她到底怎么着他了!
“老板娘,别难过了。男人嘛,就是矫情,你让他作一下就好了。”阿生看到春桃俊俏的脸上有泪珠淌过,手捧着金子,心不在焉地安慰道。
“嗯,我让他作。反正来日方长。”老板娘伸手胡乱擦掉泪痕,弄脏了妆,像个小花猫。此刻的她一点都不像一位中年妇女,更像情窦初开的少女。
这以后,晏岁每次来搜刮百花酿的时候,都会在每坛酒罐上,收到一封小情书。什么“与君初相识,却胜故人归”、“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酸得晏岁老脸红通通,一边嫌弃着春桃写得张牙舞爪的字,一边又小心翼翼地把这些小纸条展平放在衣袖里踹好。
07
他们像是有了某种约定一样,谁也不和谁说话。直到一场瘟疫的到来,打破了这场宁静。
彼时长安政局不稳,庙堂相争,百姓遭秧。瘟疫的爆发猝不及防,官府还来不及处理,疫情就一路延绵到了江南。曾经繁华宁静的水县,一朝沦为人间地狱。春桃不忍流民露宿街头,大开桃花坞为其提供容身之所。熙熙攘攘间,她不幸被感染了,病倒床榻,身体日衰。
阿生昼夜不停地守在春桃的床头,悉心照顾。水县的郎中大都怕自己在这场瘟疫遭殃,无论前来求医的人怎么苦苦哀求,他们皆拒之门外。也有心怀苍生的医者,冒死前来救治,人们感恩戴德,夸是杏林高手,妙手回春。可无论是谁来给春桃看病,皆面色沉重,把脉过后,扎了几针,终是无奈地摇了头,道才疏学浅,另请高明。阿生眼见着春桃快到了垂暮之际,自己却束手无策,整日耷拉着脑袋,心不在焉地安慰春桃会好起来的的。这憨厚的表情让春桃忍俊不禁,拖着孱弱的身体倚在床头,用手轻轻拍着阿生的脑袋,说:“没事的,阿生。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抬头望去,阿生看见老板娘的面色雪白如案几上的宣纸,眼泪唰地就掉了下来。他少时父母双亡,年幼的他只能以乞讨为生,为了生存,少不了被人冷眼相待,拳打脚踢。是老板娘将他从垃圾堆里拔出来,带回桃花坞,给他吃给他喝给他一个家。世人常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善恶各有报。如今他只觉得,天道不公。
“怎么还哭了呢。”春桃看着这个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孩子,心有不忍,不知何时眼眶里也盈满了泪。室内有须臾平静,最终她还是说出了此生最后的请求:“阿生,临走之前,我想见他一面。”
老板娘告诉阿生,那人曾在年少时救了她一命,虽素未谋面,她这颗心却早就不受控制地装满了他。她不知道他为何不肯见她,可他不想见,那她便等。她以为她可以等到,可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老板娘还告诉阿生,在玄青山可以寻到那人。其实春桃并不知道他是否还在玄青山,她在赌,赌他心里究竟有没有她。
08
阿生请来晏岁,跟着他腾空而跃时,阿生便知道老板娘有救了。可阿生万万没想到,他火急火燎地赶回桃花坞,会看到这么香艳的一幕——老板娘依偎在晏岁怀里,晏岁低头正轻嗅着她的发丝。
阿生忍不住嘀咕,真是辣眼睛。立刻转过身,轻掩门扉,将空间留给二人。
“为什么一走了之?我是你召之即来,挥之而去的万物吗?!”晏岁将春桃发稍上的桃花瓣摘下,压着怒火,附在她耳边说。
清灵如乐音般的声音,与记忆中那个嗓音完全重合。春桃激动得不受控制捏紧他的衣衫,怕他会随时跑掉似的。
“你是我的唯一。”春桃艰难地转过身子,双目相对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她眼中的灼热,紧皱的眉头不由舒展了几分。“那些人败我名声,村子里的人皆认为我是妖,人人得而诛之。我在玄青山已经生活不下去了。”
春桃说得平静而温和,可她眼里一闪而过的痛苦仍旧被山神捕捉到了。心在那一刻恍若一颗被碰着的玻璃球,碎了一地。晏岁伸手想要重新拥春桃入怀,却被她轻轻躲开。春桃盯着晏岁,仿佛要盯出一个洞来,看穿他。她说:“从你救下我的那一刻,我便沦陷了。你怪我不辞而别,可我在你面前唤了你那么多遍,你从不肯见我一面。从前是,现在是,若非这次我久病不治,你是不是打算一生都躲着我?!”
春桃情绪太激动,气血攻心,说完便咳出了一口血,弄脏了他素白色的衣衫。晏岁赶紧伸手扶住她,让她重新倚靠在他的胸膛。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桃花香,他再也不想庸人自扰,他终是冲破了内心的束缚,直面自己的感情。慢慢地,晏岁俯下身去,覆上了她沾染血色的唇,用力吮吸,仿佛要把她吸进心里去。两唇相间,有浓郁的粉红气体流经,渐渐地,变成淡粉色,变成白色……
春桃没有料到晏岁会有如此“出格”的举动,双目瞪圆,待反应过来时,脸颊早已红遍半边天。
须臾之后,晏岁松开春桃,脸色如雪一般白,倒在春桃身上。春桃下意识地扶住他,在触摸到他的身躯时,她发现他的力量在消失。春桃心里咯噔一下,眼泪情不自禁地便夺眶而出。晏岁欲伸手替她擦掉,手却没有半点力量,抬不起来。他知道,这一刻来临了。他们终究是有缘无份。混沌之际,他深情款款地望着心爱的女子,眉眼含笑,说:“你也是我的唯一。”
女子泣不成声,悲不能语,断断续续地说了些什么听不清,从她的口型上,他知道她说的是“不要丢下我。”而后伸手在空中抓那些从他身上散落的花瓣,却一片也抓不住,凭空看着意中人从怀里消逝。
尾
晏岁将自己的命悉数渡给春桃,让她远离病痛。
殊不知,天高阔远,这世间没了他,于她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抚月野史》载:水邑有一奇树,凭空而出,立于酒肆中央。肆主闭门不出,悉心照顾,至殁。逾百岁,树化为一翩翩公子,居酒肆,悬壶济世,待故人归。世人唤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