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年·忆

        电话里,弟弟无意中说起,大院里的水衫又红了,像火焰般,冷风一吹,地上又是红彤彤的一片。说到这,他开始沉默,我亦沉默,我的老爷子,两年前您走的那天也是这样啊,我就这么踩着满地的红,去跟您作最后的道别。

        一转眼,两年了,可一切为何仿若昨日:两年前的此刻,我正连夜奔袭,几百公里外的病床上,您在苦苦地等我。十二月十一日凌晨三点半,我失魂落魄,站在了您的病床前。您是在等我,气若游丝,若断若续,无比艰难,那每一声呼吸都像重锤,让我的心四分五裂,从此满是沧桑。老爷子,最让您牵挂的小女儿回来了,我想跟你说对不起,此生让您操心颇多,却对您照顾实在太少--您应该知晓,对吗?可为何任我怎样呼唤,您都再没睁开眼,只是给了五个小时,让我泪流满面地细细打量你,把您深深刻入心底--这便是此生啊,我们父女间最后的关联。我至今觉得,您是怪我的吧,怪我不听老人言离家太远,怪我独立要强吃亏太多,怪我在您生命最后几年,依然在外四处奔波,对您顾念太少太少……

        送别父亲的那几日,就像做一场梦,一场无任何语言可以形容的梦。时隔两年,我的心底依旧一片恍然,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那个有点狡黠,有点任性,有点爱生气,似老小孩的父亲就这么甩下我们了?山草今年黄了,明年还可返青,可我家老爷子这一去,终是再也不回来了!

        生命的最后几年,老爷子身体每况愈下,心知离别只是迟早,可这一天真正来临,还是让人猝不及防,从入院到离开,只有短短四天,他终没如之前很多次一样,只是发烧感染到内科打个转儿,几天功夫就可重回那个不大却温暖的家,继续把头发梳得溜光,继续跟你斗嘴,继续冲你翻白眼,继续趁你不留意拖点肉“拉馋”……一生循规蹈矩的他终是任性了一把,不再跟任何人玩了,闭眼昏睡两日后,他撒手就走,走得干脆利落,不留一句叮咛,不给任何回旋——原来世上所有事都可有预期,唯有亲人的离去,再多的预设也会在那一刻轰然崩塌,再不舍,还是要放手,这世的缘分,就此画上句号,且这所有的一切,做主的都不是你,你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接受,接受!

        那几日,似并无太多的泪。

        木然跟着灵车把老爷子送进太平间,这个地方对于医院长大的孩子并不陌生,小时不懂事,曾跟小伙伴们到这看热闹,工作后,曾处理过厂里的伤亡事件,十七年前三月的那个凌晨,我们跟在父亲身后,又把母亲送到了这,而今,老爷子也静静躺在了那,人生一世,这里才是必然的归宿,逝者安然,可生者的内心为何狂澜汹涌?伤心、不舍、愧疚、不安……对于父母,何人能做到问心无愧?只是平日里,又有多少人会思考这个问题?此刻忆及,斯人早已远去,这份愧悔,不会再给你机会去弥补,只会在以后漫漫长夜里,不时啃噬你的灵魂,让你痛彻心扉。

        我至今记得那盏长明灯,火焰如豆,香烛袅袅,一张张纸钱在火光里化作灰烬,真该感恩还有这样的方式,让人假想老爷子还在,他只是累了,他双目紧闭,睡姿安然,这些年身体不适,他难得能睡个好觉,此刻,就让他好好睡吧——不忍吵醒他的你我,只能借助这烛光,这青烟,让他知道我们蔓延无边的念想。

        老爷子一生谨小慎微,虽生于大户人家,却少时颠沛流离,年轻时生活艰难,壮年时家庭负担沉重,此生过得不易。好容易可颐养天年了,怎奈却又多病缠身,日子苦不堪言。他这一生没做过大事,但却担起了他能担起的所有的责任,且尽心尽责,毫无怨言:他让老母颐养百岁,堪称孝子;他培育弟弟读书成才,堪称好兄长;他教导四个子女读书做人,堪称好父亲;他工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堪称好员工——做一个好人,做一个尽责的好人,是父亲一生的追求,也是他留给我们的最大财富,值得我们终身感念。

        送父亲上路的那天,老邻居来了,老同事来了,姐弟的朋友同事,我的闺蜜都来了,这几天,老爷子门前热热闹闹:几十个花圈一个挨着一个,从房间一直排到门口,点起的一柱柱香,磕下的一个个头,鞠着的一个个躬,我们家老爷子当得起,受得住。生前的他低调而内敛,最怕给人添麻烦,可此刻,他要出远门了,怎能不大张旗鼓的送行?

        停灵三日,老爷子终是化作一缕缕青烟,一个沉甸甸的骨灰盒,还有那张帅酷的照片,那个亲切略带笑容的眼神。半山那个简朴的坟茔里,母亲等了他15年,父亲要去找母亲了。病重时,父亲曾突然问起母亲,想来他是预感到了自己的归期,此刻,他终于回到了母亲的身边,没有伤病,没有痛苦,他们定又可一起买菜一起做饭了,这何尝不是好的结局!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为人子女,我们所能做的,除了让他们入土为安,也便是活成他们希望的样子吧。

        父母都不会说大道理,但他们孝敬长辈,礼待很朋友,做事认真,心地善良,而今这一切已熔铸于骨血,成了我们行走人世最好的财富。大姐话不多心地善良,二姐能言会道待人热情,小弟刀子嘴豆腐心,鸡毛蒜皮,我们也会争执,但过后依然彼此牵念。感恩父母,至少他们离去时,他们埋下的种子早已根植于我们心底,如今已成了大树,虽不顶天立地,但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每一阵风过,也在互相致意——父亲走了,我们还有彼此,还有帅儿、赫赫、胖儿,这两年来,我们互相关爱着,互相照顾着这便是亲情的延续,血脉的相传。

        老爷子走了,我们的路还在继续,请每一个我爱的你们啊,笑着抬脚迈步吧,这一定是他老人家希望的!

        老爷子,两年了,您和母亲都好吧,今夜,我很想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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