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写出南通之行的特色来,并不容易,因为确实没有多少城市的标志可让我瞻仰。然而,它东依黄海,南偎长江,独特的地理位置就足够让我们玩之不尽了。
那一天尽是雨,绵延不绝的雨。茫茫秋雨渡长江,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雨迷蒙了江,迷离了眼。那沿江的灯昏昧不明,茫茫然照不见江畔排成两公里长的车龙,也照不见江上静卧在渡轮上的我们。我们被夜裹着,被雨裹着,消失了所有的方向。
上岸之后,汽车的灯柱总算劈出了一条路,然而雨在灯柱里更加密集,更加晶亮。雨裹胁着汽车,汽车裹胁着我们——能到哪里去呢?将到哪里去呢?
这雨什么时候才能下完呢?车上的人忧心道。
茫然,湿漉,不知所之。然而又有几人可知自己的所之呢?
那一夜,在湿漉的雨声里,我沉沉睡去,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含悲忍泪,惶然不安。
雨在南通其实是要给我们别样感觉的。当第二天我们在湿雾弥漫中走在滨江公园那润泽的甬路上,就已经知道了。江阔水深,雨细风凉,水随天去遥无际,时有江轮缓缓行。驳岸下,怪石嶙峋,水草丛生,随风飘摇。
远处,狼山隐隐,静立于江边。据说,那里埋有骆宾王之骨,楹柱之联为“碑掘黄泥五山片壤栖 笔传青史一檄千秋著”。还据说,那里还埋有一人,一个清末的状元,名字叫做张謇,报效祖国不成,改而建设家乡,是现代中国名闻遐迩的实业家、教育家。
故人故矣,故人又永在。
江水涛涛,流之不尽。那些永将活着的人会在山上,江边,看云起云涌,潮涨潮落。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想起孔子曾发的感慨,不禁也觉着流水不尽东去也,昼也如此,夜也如此。昔人已去,今日我在,他日谁又伫立,望一江水流无穷尽?
南通如东临海。
总觉得“如东”二字颇有意味。如东,到东方去。如夸父逐日,不懈向东,追逐的是日出之地,是茫茫海天中之一轮。那一刻,定然宝相庄严,却又充满蒸腾不息的绚丽与辉煌,因为那里有万物赖以生长的太阳,有万人景仰的大海。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诗人海子所希望的不正是我们每个人的愿望吗?
然而,那一日,我们驱车如东,并没有看到那深蓝或浅蓝,平静或暴怒的大海。大海正退潮着,余下的是一大片望不及边的滩涂。
那是湿湿的沙地,没有任何植物,只有小小的贝壳一枚枚嵌在沙里,引着初来的孩子欣悦地挖着。
海没有。海在滩涂之外,滩涂在我们的脚下,一直延伸到视线所不及的地方。
想起普陀渡轮上所见的海,竟然有一条明显的界线,线内是黄色,线外是蓝色。想起青岛沙滩所见的海,湛蓝深邃,而去大连的海轮上,四周尽是海浪,涌动不息,在阴冷的朝雨中,有一种强劲不屈的内力。
在这里,海退去了,留给孩子因诸多贝壳与细小如蜘蛛的螃蟹而生的无穷惊喜与笑声,还有我们挥之不去的惆怅。
朋友曾与我说,在海边,宜听潮。夜晚,万籁俱寂,静坐礁石,或倚靠栏杆,或闭目横卧,心神俱静中听那大海或低语或狂歌。
我没有过这样的机遇,也或者说没有过这样的心境,可以如此了无尘滓倾听。
于是,在无人的滩涂上,我踏出一串脚印。回头看时,只有浅浅的两行,线条断续,不能完整,需要用心去看,去想象,才可以补充出残缺的部分,勾勒出原有的完整。
其实,谁又能完整地把脚印印在自己走过的路上呢?想到此,也就释怀了。
“涨潮了,快回去吧!”一位老渔民喊着。
潮落总有潮涨,潮涨总有潮落,想透了,就随车走了,没有再去刻意记住那潮涨的汹涌与潮落的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