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寒冷的夜晚,北风呼啸着,狂傲的撕扯着干枯的树干,楼道里的风号叫着,像一个魔鬼似的,拼命的往里扑。我穿了一件单薄的棉衣,抱着一大摞写满密密麻麻笔记的考研书,一个人坐在楼梯的台阶上。那个角落北风是进不来的,甚至日光和月光,只有昏暗的灯光,映照着在墙上颤巍巍的身影。
我蜷缩着身子,轻轻地按下父亲的电话,几声咚咚响后,电话那头是熟悉的声音,我们依然重复着上百次的一问一答,
“吃饭了吗?”
“嗯,吃了。你们呢?”
“嗯,最近学习怎么样?”
“还好。家里的活快忙完了不?注意身体啊!”
“嗯。快了。”
每次都是“快干完了”,却永远都没有停止过。再也没有别的话,2分钟后,父亲要挂断电话了。沉默着,突然那一刻我泪流满面,对着电话另一头的父亲抽噎起来,“爸,我好像生病了,总是喘不上气来。”我听到父亲的心咯噔揪了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颤颤地说:“怎么回事?”我忍着泪水对父亲说:“没事的,你们不用担心。”匆匆忙忙就挂断了电话。楼道里昏暗的灯光下,我伴着自己细长瘦弱的影子,默默地流着眼泪。
为着这一句话——“爸,我好像生病了,总是喘不上气来。”父亲一夜都没合眼。第二天,天还没有亮,父亲一个人坐上公共汽车,倒了三趟车,一路颠簸六个多小时,来到我上学的城市,三年来这是父亲第一次到来。在公交站牌下,我惊讶的见到了父亲。他穿了一件不知多少年的褪了色的旧棉衣,土灰色,布满着尘土,鞋子还是秋天时的灰布单鞋,一只手揣在棉衣口袋里,另一只手拎着一只黑色塑料袋。我哆哆嗦嗦的抱着手,惊讶的叫着:“爸,你怎么来了?”
父亲的脸、耳朵冻得发红,眼睛布满了血丝,呵着气说:“昨晚,我和你妈都不放心,一大早就赶来了,你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了?去医院查的怎么样?这是你妈一大早煮的鸡蛋,都凉了,回去用热水烫烫吃。”说着把那个发着土香气的塑料袋递给我。
看着父亲风尘仆仆焦急的样子,眼泪又模糊了双眼,强忍着不要让那一大颗落下来,我对着父亲说:“今天上午,去医院做了检查,要等第二天出结果。”
已是黄昏,阴沉沉的雾霾天,飘着点点雪花,清凉的街道上,几个女学生穿褐色厚实的打底袜,亮光色的小裙子……在大街上高兴的说笑着,追逐打闹。一张张笑得高傲的脸从我和父亲的身边擦过。我和父亲带着苍白的脸,并排默默地走着,很缓慢,像走过了一生。父亲佝偻着身子,每走几步就会问我:“身体怎么样了,这样走路难受吗?”我低着头,答着父亲,安慰着不让他为我担心。
我把父亲安顿在一间很便宜的民房里,一晚上20元。父亲没有见过大海,吃过简单的晚餐后,我叮嘱着父亲说,“你自己顺着这条道一直走,很快就到海边了”。匆匆的告别了大老远赶来的父亲。那股强劲的力量,驱使着我又背起沉重的书包,缓慢的走到自习室里,读着书,不敢奢侈的浪费一分一秒。
父亲没有去海边。在黄昏里,他一个人蹲坐在大石头上,看着老人们悠闲地下棋,夜深下去,自己心事重重的,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去睡觉。又是一夜没有合眼,等待着第二天医院的结果。
当大家都在欢庆“双11”时,我的检查报告出来了。大舅、姨夫从家开车走了很远的路来接我,当天晚上我就住进医院,打上了吊瓶,没想到一住就是两个月,父亲一直在我的身边陪伴着。
母亲不知我生了什么病,只知我住进了市里的医院,自己一个人在山岭上,周围也没有人,害怕、担心着直哭泣,晚上摸着黑跑去姥爷家睡觉。
住院的前几天里,我直直的躺在病床上,等待着吃药、打针,昏昏沉沉的一睡就是一天。偶尔有几个小时清醒着,我望着白色的天花板,望着一袋袋的药水瓶,药水一滴一滴的跌落下来,好像是阴雨天,我就站在这阴沉沉的雨里,任由冰冷的雨水、雪水冲进身体,打湿着全身。我默默地发呆,为着自己的身体担忧,为着自己的前途迷茫,为着自己的青春流逝而伤心,不知不觉,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泪流不止。父亲一直坐在我的床边,一张纸一张纸的扯着,一边给我擦着泪水,一边说:“这是你人生的一个坎儿,坚强着过来,别的什么都不要去想,好好地养病”。
从来没见过父亲落泪,那一次偷偷地瞥见了父亲的泪珠。十天后,我需要做一场小手术。医生在我的后背打了麻药,针、刀、线不停地穿梭,不知给我做着怎样的操作。我坐在病床上,整个身体失去了知觉,头昏昏沉沉的,要去倒地。父亲用宽厚的双手使劲的托着我的身体。我闭着眼睛,全身冰冷,有气无力的低着头呕吐,好像一下子就跌落到了一个煤洞里,四周没有光,只有深深地空洞和绝望的黑暗,我一个人走沉下去。这时,我忽然感觉到脖子上一大滴的温热,弥漫着全身,朦朦胧胧,我睁开双眼,努力的抬着头,看到父亲的眼泪在深深地皱纹里流淌。我喘着粗气,特别想对父亲说,“爸,我不疼”。可是,旁边的两位医生在我耳边不停的说:“千万别说话……”就这样,我看着父亲黝黑的皮肤上闪烁着晶莹,在我的身边好似打开了一扇窗、一盏灯,我就顺着这唯一的光亮走回人间。
而后的日子,父亲更是从未离开过我。上厕所时,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我不要父亲去扶,自己拖着步子,扶着墙,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走到尽头时想回头看自己的成果。一下子看到了父亲,他就站在走廊的另一头,背着手,静静地望着我,阳光很亮,他的微笑那么清晰。每次的起床,都是挣扎着,我疼痛的皱着眉,总也起不来床,父亲就用双手托住我的身体一点一点的把我托起来,父亲笑着说:“像小时候,在抱你,一转眼都抱不动了。”父亲每次托我起来时,我都能听到父亲厚重的喘息声和看到父亲慢慢增多白发。
在父亲的照顾下,我很快就出院了。之前我总是问父亲,“什么时候你们就可以不这么劳累了?”父亲总是说,“等你考上大学就好了”。而等我考上了大学,我再问父亲,父亲却说,“等你工作就好了”。
而今,我终于走上工作岗位,也有了自己的家,父亲却在一点一点的变老。他变得抵抗力很差,每次冷空气来袭,他都会感冒。他变得牙齿松动,好几颗牙齿都要换掉。他和我说得话好像越来越少。我害怕父亲的眼睛慢慢花掉,看不清我。我害怕父亲的耳朵慢慢变聋,再也听不见我说得话。我害怕父亲老的走不了路,没法再坐在他的车后,四处兜风。我害怕父亲有一天会像奶奶一样,躺在冰冷的荆棘丛里,我永远也叫不醒他,在他的身旁无助的嚎啕大哭。我害怕父亲永远只能成为我的回忆。
“总是竭尽所有,把最好的给我。谢谢你做的一切,双手撑起我们的家。时光时光慢些吧!不要再让你变老了。我愿用一切换你岁月长留。”听到这首歌,泪水又沾湿了衣襟。只想能够多回家,陪陪自己渐渐老去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