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三期【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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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吴远
我看着宋霏走进奢侈品店后,又等了7,8分钟我才进去。
一只只崭新的皮包被精心摆放在擦得纤尘不染的橡木色货架上,挺阔,名贵,像一个个待人挑选的名媛。而我则步履缓慢,恍若巡山的狮王。
果然,女店员抬起头,眼睛扫描仪一样地闪了几下,显然我这身名牌行头发挥了作用。她跑过来,红唇咧开,声音甜糯,先生,您需要买包包吗?先生想看男式包还是女式包?我可以给您推荐一下。
我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随手一指,这个包看起来还不错。
先生好眼光呢!这包很适合爱运动的年轻人,女店员进入了销售模式,她将一只斜挎包从钩子上拿下来,塞给我,您试试看,可以斜背,也可以挎在腰上,这可是莱昂拉多代言的龙岩系列,最合适您这样的年轻才俊了。
我接过包对着镜子比划了比划,从我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打折区的货架。在踩点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注意到这家店缺人手,窗户上贴着招聘启事。宋霏穿着套头衫,像一个高中生,难怪女店员都没时间搭理她。
老实说,这款挎包完全不配我,我不满意地摇头。
您试试抬头挺胸,让胸肌撑起来一些.....女店员说,对,对,就是这样,好包包跟漂亮女人一样,很挑人的。这款包的优点是显身材又时髦,约女朋友出去.....
你们这里收现金打折吗?
当然,当然可以,女店员露出心知肚明的笑容,收现金可以免税,好商量的!
嗯,我放下斜挎包,不置可否。
对了,我还想看看女式包,你有没有推荐?
女店员嘴角一抿,按捺住不耐烦,礼貌地问,没问题,先生.....您是要买给女朋友呢,还是送亲戚朋友?
送给我妈,生日礼物,你懂的。
先生真是孝顺啊!女店员在前面带路,带着我就往灯光最璀璨的柜台走,送妈妈的生日礼物当然不能马虎,这些都是今年的最新款,您母亲喜欢什么款式?
都可以吧,你们有什么款式。我跟女店员周旋着,给宋霏留出更多的时间。她依旧埋头在打折区的货架里翻找。毕竟是没有经验,我想,在一个区域停留太多时间是偷东西的大忌。
女店员把好几个新款放在我面前的柜台上,我伸手过去,触摸那柔软的皮面,花纹华丽,没有一点皱痕。
还有其它颜色吗?这几个太花俏。
女店员打开玻璃橱下面的柜子,这正是我要的结果,因为那些还没开包的货品往往都没有来得及装上防盗锁。
两对情侣说说笑笑地走进店来,女店员焦躁地将身体转了45度,虽然人还留在我这里,脚尖和脸孔都已经奔着新客人去了。
我拿起一只玫瑰紫的羊皮胸包,我的手摸索着,手指尖没有任何不可跨越的障碍物,那感觉像是触摸没被胸罩束缚的乳房一样让人兴奋陶醉。
我眯缝起眼睛,又摸了一遍,真的,这只胸包确实没有防盗锁。我期待着女店员去招呼其它客人,这样我就可以动手了。
可惜女店员并不想放掉我这条大鱼,钉子一样地守在我的旁边,等待完成销售任务。
2 宋霏
打折包要么是因为过季,要么是因为被退过货,要么是带着厂家出品的小瑕疵。打折区常常能够发现漏了装回防盗锁的好货色,哥哥这样告诉我。
从外表看,我像是个挑剔的顾客,挨个翻看缝线和拉链的做工,仔细权衡着每一个打折包的性价比。但实际上我只是在查看藏在货品下方的电子防盗锁,只要摸到锁,我就立刻失去了继续检测的兴趣,无论那只包有多么便宜或是漂亮。
哥哥缠着女店员说话给我提供了行动的方便,我不动声色地拿起一只包,利用货架的遮挡,悄悄塞到套头衫下面。
哥哥又瞟了我一眼,好像在确认我有没有得手。女店员跟着他的目光看过来,应该是个经验非常老道的女人。
我朝着早已打探的洗手间走去,用胳膊夹紧衣服下面的包。洗手间不大,只有3个蹲位,我进去了最后面一个锁上门,将偷来的包从衣服里拿出来,塞进大背包的夹层。
我来到镜子面前整理头发,脸色很僵,挤了挤笑肌也没多大用。
打开厕所门,一眼看见3米远的地方站着两个保安,蓝色的制服,黑色的帽子,腰间挂着步话机。虽然背对着厕所,我还是吓得退了回去。
刚才进来前明明没有看见这两个保安,他们是偶然出现在这里,还是故意在等我?
我的一颗心砰砰乱跳,厕所门吱嘎被推开,有人进来了。
我飞快躲入隔间,抱着背包,坐在马桶上。
外面厕所门开开关关,草纸轮轴被拽出沙沙声,有人噼噼啪啪放屁,嘘嘘尿尿,如释重负哼哼几声,最后一切在哗啦啦冲水和洗手的水流声中结束。
除了声音还有气味,浓烈的香水味,热乎乎的尿骚味,和粪便的臭气混合着占据了这小小的空间。上厕所的人也不知道换了多少波。我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我现在还有机会放下偷来的包包,选择离开,这是最安全的做法。但如果保安并不是等我,那么我岂不是白忙了一场?我好像看见哥哥讥讽的笑容。
我觉得胃里翻滚着火烫的酸液,不由自主地呻吟了一声,像是在承受某种巨大的痛苦。这是我第一次偷东西,来之前,哥哥就警告过我,是我自己非要跟来不可。
喂!你没事儿吧?你在里面很久了。有人隔着门大声问。
我没事,没事的。我吓得差点儿尿裤子。
不一会儿,又有人过来敲门,有顾客说你在里面很久了,担心你有什么问题,如果不舒服的话,我们商场里有医生......
我被逼得没办法,只能起身,装模做样地冲了马桶,然后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清洁员打扮的中年阿姨手里拿着撮箕和扫把,转动着猫头鹰一样的眼睛。
我埋头就往门外走,还好,刚才那两个保安已经不在原地了,我长长松了一口气。只是我没有看见哥哥,也许他等不及先走了。
我后来才明白,他的不在场是在暗示我取消计划,因为我的举止反常已经被注意到了。
我快步逃出店门,经过安全门的时候,我生怕会警铃大作。但幸运的是,警报没有响。我加快脚步迅速往人流中走去,只要汇入人流,我就彻底安全了。
还没走出去十步路,背后传来保安的声音,那个穿灰色运动衣的小姑娘,你等一等!
我的心咯噔一下,心知不好!脚下不听控制地狂奔了起来。
叫你呢,别跑了,保安又喊。紧接着有人钳住了我的胳膊。我吃痛,又羞又怒,尖叫起来,你们要干什么?!你们干嘛抓我?
请你打开书包,我们需要查看一下。
人赃俱获,我无话可说,经过二个小时训问和威胁,我已经非常疲累。每个进来保安室的人都会看我一眼,又抓到一个?现在的小姑娘也这么没皮没脸了?
我感到非常的羞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听从哥哥的安排,没有带任何证件,没有带手机,对于保安们任何询问,我都只是一个聋哑儿童。
他们恐吓说要把我送去警察局,但我只记得哥哥的嘱咐,无论如何什么都不要说,不要让他们知道你是谁,你住在哪里,不要牵连任何人。
最后保安们也要下班了,实在问不出什么,看在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可怜模样上,让我离开,当然我必须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偷商场的任何东西。
我一路小跑出了商场,外面的天空已经完全黑了,昏黄的街灯排成长条犹如鬼火。
我的腿肚子发颤,找到一处花坛边坐下,身体依旧控制不住的发抖,额头也在冒冷汗。
被抓住的滋味不好受吧。哥哥从墙角的阴影中走出来,也许他一直就跟在我后面。
你刚才去哪里了?你为什么不提醒我一下?我生气地嚷嚷。
你根本不是那块料,他走了过来,抬了抬手上的一个精美的纸袋子,生日礼物我已经搞到手了,今天算你运气不错,如果遇到流氓保安你就惨了!
他们特别坏,说不给我吃饭,还说要送我去警察局.....呜呜.....我抽咽起来。
所以以后你不能偷东西,这次长记性了?
那你呢?你为什么可以?我不服气。
哥哥流露出奇怪的表情,说了一句我完全听不懂的话,我天生就是小偷,命都是偷的,哈哈。
3 梅姨
我记得吴远第一次送我生日礼物的时候,他已经15岁。
叛逆的年轻人,永远充满愤怒。
我在吴家后院的菜地里干活,戴着草帽和袖套,踩着一双破旧的凉鞋,手上沾满了黑泥。我的老公是吴董事长的司机,我夏天时会帮吴家打理院子。
吴远走到我的面前,身材挺拔,比起去寄宿学校前又高了不少。他穿着时兴的宽松黑色T恤,上面画了个骷髅头的图案,手上戴着一根粗大的金链子。他这身打扮让我觉得他像是个小街霸。
我局促地低头,将手指甲里的黑泥抠掉,真希望不会让吴府的人看见我们站在一起。
吴远把一个手提袋递给我。我没接。
拿着!吴远低吼。
这,这是什么?我小心翼翼地问,双手在衣服下摆反复搓着,依旧不敢伸手。
你的生日,给你的,你就拿着!儿子给老娘送礼物,怕什么?
小远,你别乱说话。我左右四顾嗫嚅着,这个一定是很贵的吧?
吴远已经不耐烦地拉过我的右手,把袋子挂在了我的臂膀上。
小远,你以后别给我买礼物了,太破费了.....你爸给你的钱你自己用就好了。
他那么抠门,才舍不得给我钱花呢。吴远转过头,轻蔑又嘲弄地笑了笑。
那,那我更不能要这些东西了。你看我现在挺好的,平时就是做做家务,打理打理园子。我用不着这些的,以后你留着给你女朋友吧。
哦,亲爱的梅姨,你给我听好了,这些不是我买的,是我偷的。吴远冷笑,一字一句怕我听不清似的,龙生龙,凤生凤,小偷的儿子会打洞。
4 老宋
第一次见到小梅,就不自觉多看了几眼。那是个温顺白皙的女孩子,乍看不显眼,但越看越是喜欢,像是一块圆润的羊脂玉。
我一路小心开车,吴董事长和小梅坐在后座。车停在红绿灯口,耳里传来不可言状的声音,女人的哀鸣和呻吟像是有人用最软最细的羽毛挠我的心窝子。好几次我因为忘记了开车被人按喇叭。
到了野地,吴董事长让我下车自己找地方去散散心,我如何能迈开步子。于是就躲在里车不远的芦苇沟子里面看着那辆宝马筛糠一样地抖个不停。
有几次我梦见自己就在那辆车里,小梅艾艾艾地叫个不停,像只发了春的母猫。而吴董事长坐在司机座位上给我们俩开车。醒来后我笑了很久,觉得如果人生中有一天这样的日子,我这辈子就算值了。
小梅怀孕后,他们就不太在车上约会了。吴董事长给小梅租了一个单间高级公寓,让她安心养胎。我按指令时不时给她送些吃穿用度的物品。她很少跟我说闲话,来来回回就是那么两句,宋师傅你好,宋师傅再见。再不就是问吴董事长最近都在忙些什么?为什么不来看她。
我看着她又傻又可怜的样子,不忍心告诉她吴董事长的太太是大官女儿。吴董事长靠着吴太才攀到今天的高位,吴太不是好惹的,万一给发现了,小梅这样的女人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下场。
小梅的预产期是8月8日,吴董事长叮嘱我多去看看,一有情况就立刻送医院。
8月1号,我正在给车做保养,忽然接到小梅的短信,语气很急,只有一句话,她来了.....
人人都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只是没想到会烧得这么快!
我立刻打电话给吴董事长,吴董事长让我火速过去解围。
如果太太问起来,我要怎么说?
你,你那个......你就说她是你的女人呗!现在先这么说着,关键是保护好胎儿。吴董事长急匆匆地挂掉电话。
我立刻出发,赶到的时候还是晚了。在公寓楼下的空地上,看热闹的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围成了一大圈。吴太带着几个老姐妹情绪激动地撕扯着孕妇的头发,你一拳我一脚,一边叫着,给我打,狠狠地打,往死里打,叫这个小娼妇敢偷人!
躺在地上的小梅头发凌乱,赤裸着乳房和肚皮,眼睛闭得紧紧的,不知是死是活。我冲入人群,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小梅的身上。
我注意到小梅的下体流出大量的血水,情况很紧急,如果不送医院只怕会一尸两命。
无论吴太问我什么,我都不回答,一直等到救护车把小梅母子接走。
在医院里住了三个月,孩子被吴董事长抱回了家,而小梅被我接回了家。
小梅成了我的妻子,可惜她再也叫不出动人心魂的声音。
小梅没有哺乳过那个孩子一天,就被吴董事长抢夺了去。小梅跟着我侍候着吴家,她可能心里还有期盼,所以对我从不上心。
二十年过去,我依旧给董事长开车。小梅查出乳腺癌后,我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温顺白皙的女人失去了乳房,失去了笑容,由一块羊脂玉变成干瘦而呆滞的石头。
有一天,吴董事长命令我把车开到过去常去的芦苇荡,他让我把车熄了火。
下车!我听话地照做。
跟在我背后的董事长忽然一脚踢过来,嘴里骂道,你个狗日的,怎么搞得,不是让你好好对她么?
我是个退伍残疾军人,董事长那点力气根本不值一提。但我竭力忍耐着,只是抱着头避开重要部位,绝不还手。直到被逼得急了,我吼出了自己的委屈,她晚上都不让我碰,她一直等着董事长把她接回去过好日子呢。
吴董事长忽然哑了,我吧嗒了一下嘴唇,滚倒在地。
5.吴远
梅姨的病,您知道吗?
是吗?父亲的头依旧埋在报纸后面,大豆期货最近走势很诡异。他亏损了一大笔,正是心烦意乱。
当然是真的,这是她的诊断书,我从老宋那里要来的,我把一沓医生潦草的字迹递给父亲。
你要干嘛?这种事情是你管的吗?父亲好像从噩梦中惊醒,不悦地吼了一嗓子。
她没有多少天了,你知道她一辈子爱的都是你,你这样对她良心何安?
混账话!她是老宋的老婆,我去管她算什么?父亲面色发黑。
那您当初就该把我留在她身边,好歹我是她儿子。
他拿起茶杯就往我头上掼去,我下意识地抬起胳膊躲开,但是热水哗啦倒在手臂上烫红了一大片。
父亲愣在原地,下不来台,而我眼睛通红地瞪着他。
大妈时机精准地走进来,一看见我们的表情,就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她最喜欢看我和父亲不合,这样倒是方便她来做好人。
果然大妈迫着我去洗手间,把臂膀放在冷水下反复冲。一边张罗着让人去拿冰块和红花油来给我敷上,小远,你爸爸是个急脾气,你把他气得摔杯子,以后还怎么问他要钱啊?
我才不问他要钱!我梗着脖子说。
好,你有种!父亲接过话茬,我养你这白眼狼有什么用!
我才不稀罕姓吴呢,很光彩吗?我回嘴。
你们都不要一句接着一句上杆子说了,小远,你看把你爸气得,他心脏不好。你以后不要再说那些有的没的了,让人看笑话!
人在做,天在看,他做得,别人却说不得!我推开大妈,放下袖子就往外走。
二弟拿着红花油从外面回来,倒是不着急,似笑非笑看热闹的样子。
我从他手上抢过红花油夺门而去,身后传来父亲的怒吼,臭小子,老子费钱费力养你是养错了?有种就给我滚得远远的,自己养活自己!
6 宋霏
妈妈的病情恶化得很快。最后一次检查,医生说她最多只有半年的时间了。
吴董事长说我爸给他当了这么多年的私人司机,任劳任怨随叫随到。为了酬劳我爸多年来的辛苦工作,同意让我们一家去国外休假半年,一切费用由公司承担。
我爸回来问我们去不去,我妈问去国外住在哪里?
温哥华!我爸说。吴远在温哥华留学,那边有吴董事长的几套物业,正好我们去有地方住,吴远在那边也可以照应。
妈妈缓缓低下头,没有再说话。按我妈的性格,不说话就表示同意了。
我高兴地拍手,太好了,去了温哥华就可以见到吴远哥哥了。
妈妈自从知道要去温哥华后,精神气色都好了很多。她每天主动接受中医的保守治疗方案,康复状态不错。医生说如果能保持良好的心态,也有可能能够打破死神的预判,再活个十来年也是可能的。
我爸每天陪着妈妈针灸和艾炙,两人同出同进,我从来没见过他们之间说过这么多话。
而最高兴的人还是我,从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开始,我就很喜欢吴远哥哥。
我的相册里第一页就是吴远哥哥的照片,那是很多年前他还是小学生的时候照的。他剪了一个西瓜太郎的头发,戴着一副圆边眼镜,身体舒服地斜靠在摇椅上,双手放在胸前,笑眯眯地看过来,嘴角薄薄的弯成一道弧线,显得特别可亲可爱。
一个是董事长的公子,一个是司机的女儿,我爸我妈都不喜欢我跟哥哥关系太密切。但哥哥对我真的非常好,每次他来都给我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我想我就算有个亲哥哥也不可能对我有吴远哥哥一半好。
高中的时候,吴远哥哥被父母送去寄宿学校,能回家的时间也少了。但是他每次回来依旧大包小包的给我带东西,有一次吴远哥哥带来一个旅行包,满满一大包,只怕五六百块钱的零食,什么波士顿龙虾,日本软糖,电动牙刷,拿回家他也不吃不用,全部都给了我。我推脱不要,他一生气当着我的面把这一大包东西都扔到河里去。
我爸就说,这是你吴远哥哥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我这才欢欢喜喜地接过吴远哥哥的礼物,我觉得他是天下最好的哥哥。
哥哥因为偷军靴被抓的事情是听我爸说的,因为偷窃,他被寄宿学校开除学籍,不得不回到家里。我从这时才知道他送给我的吃的用的并不是买的,而是他偷来的。
妈妈对哥哥爱偷东西这件事,表现得非常激动。平时她总是郁郁寡欢,满腹心事,那天晚上在饭桌上,她听老爸说董事长送吴远哥哥去看心理医生,医生诊断说他偷东西上瘾,如果几天不偷,全身就跟上毒瘾一样难受。这是一种精神疾病。
这怎么可能是精神病呢?这是教育无方呀!妈妈生气地站起来,一连三天一口饭都吃不下去。
我很担心地问老爸,吴远哥哥会不会被送去精神病院?
老爸说,吴董事长应该不会送儿子去精神病院的,但是为了让他学好,会送他去参军。
果然吴远哥哥高中刚毕业就去参军了,结果到部队没多久,吴远哥哥因为偷窃手枪,手榴弹发射器被抓入狱,做了一年牢。
出狱后,董事长不许他继续留在家里,而是让他自己去国外读书深造。
哥哥一去就是5年,听说他回来过,可是我一直没有机会遇到他。
这次能去温哥华陪妈妈治病散心,还可以跟吴远哥哥住在一起,我想一定是我每天睡觉前对上天的唠唠叨叨地心愿被神灵听见了,才给了我这样的机会。
7 梅姨
我的生命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回想我这一生,我既不是个合格妻子,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我的孩子叫我的敌人做妈妈,我恨那个允许这一切发生的男人,我曾经那样的爱他,愿意为他生儿育女,愿意为他无名无份。
但是他逼着我交出自己的孩子,又逼着我嫁给了他的司机。谁让我抱有幻想呢?我不甘心,也不忍心,所以我接受了这不公的安排。
但我没有一天不在诅咒这个操蛋的世界,那时吴太只有三个女儿,看见我的儿子就动了抢夺的心思。那个女人生在富裕之家,所以比我更早遇到老吴,她有钱有势,家境优渥,但这是她抢走我的孩子的理由吗?
吴董事长说,孩子跟着你有什么好处呢?他长大了没有一个有能力有权利的父亲,就是另外一个老宋,卑躬屈膝起早贪黑,你希望你的儿子从一出生就被定死在社会的底层吗?
吴董事长承诺我,等机会合适,会给我一个名分,让我们母子相认。就这样我才肯嫁给老宋。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明明从小生活在富裕之家的吴远会偷窃上瘾。
这孩子小时候那么可爱,那么有礼貌,怎么就变成了今天这幅喜怒无常的模样?
我常常想得头昏脑胀睡不着觉,我的胸口又闷又痛。一股恶气在的我胸口盘旋,我应该主动告诉吴远我是他的亲生妈妈吗?
可是天下哪一个妈妈能够在自己的亲生孩子面前承认自己的肮胀和羞耻?所以我不敢说,但是他还是知道了。
这本也不是什么秘密,当年吴太带着人来打我,多少人都看见了。我羞辱难当,有人却在用手机拍我裸露的身体。这段视频被人传到网上,像是真菌一样蔓延,吴远随便一查就能找到。
但是他从此就变了一个人一样,我的乖乖的甜蜜的儿子变成了一个暴躁而愤怒的野兽。
我的时日不多了,如果时光倒流,我一定不肯交出孩子让他人抚养,我要好好和孩子度过生命的每一天,我要教育他,守护他,哪怕贫困,哪怕辛苦,但我的生命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干枯丑陋。
8 老宋
我清楚的很,小梅没有爱过我,哪怕一天,哪怕一个小时。
她的眼里只有董事长,她的心里只有那个被抢走的儿子吴远。
我抱着襁褓中的宋霏回到家里,我故意说这是我和外面女人生的孩子。
小梅竟然什么都没问,一点都不嫉妒地接受了。
我看到过吴太发飙吃醋的样子,我知道女人的占有欲和妒忌心都是因为爱而生。我羡慕董事长有两个女人愿意为他生孩子,为他不顾体面。
而我呢,我对小梅可以说无微不至。但她就是块捂不暖的石头,不让我进屋,从来也不关心我的冷暖。我就算是个老实人,却并不是个傻瓜,我本来可以有一个全心全意爱我的好女人,可是为了董事长的面子,我娶了他的弃妇。
寂寞的时候我去嫖过娼,我喜欢那种叫床声音哀哀的细细的女人,听着听着我就流下泪来。
每每看见吴远对宋霏好,我就想吴远一定以为宋霏是他妹妹才这么待她的。吴远爱偷窃是他家的报应,吴董事长总爱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在我看来不就是比较权衡,丢车保象的把戏?
看着小梅一天天憔悴,我又恨她又可怜她。
此刻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羊脂玉一样的女人,她的皮肤因为癌变爬满黑色的斑纹,脚板又肿又黑,晚上她会哼哼唧唧地呻吟一整夜。我早就恨不得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要看见她。
一个不爱我的女人,一个不肯给我生孩子的女人,一个给我带来侮辱的女人,每天都在提醒我是一个为了生存不得不出卖灵魂和尊严的小丑。
可是为什么,每次我离开几个小时就会匆匆赶回来,怕她冷着,怕她饿着,怕她痛,怕她孤苦难过?
9 吴远
我第一次偷东西是在小学,当时每天放学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都是人山人海,看他们吃的辣条我也眼馋,然后窜通同学拿袋子一起偷,偷了好几包大概三四块钱,其实当时老板娘看见了,但是没有说我。老板娘和大妈是好闺蜜,可能她跟大妈说了,但是大妈宁可装作不知道。
这一次以后,我又好像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游戏,我知道大妈放钱的地方,中午我趁着大妈午睡的时候,偷偷去柜子里面拿钱,一次拿四五十,大概十多次终于被发现了,但是大妈依旧没有制止,我感到庆幸,但是也感到一丝奇怪。大妈为什么不像其他的父母那样严厉地管教我呢?
又一次我偷钱的时候被父亲撞见了,他气得一蹦三尺高,抽出皮带就对我一通猛抽。他下手特别狠,这一通暴打,打得我三天都没能下床。
大妈让三个姐姐轮着帮我敷药喂饭,姐姐很不高兴,故意把勺子拿得远远的。每次我必须探起身体,才能吃到口。我一动就牵动了伤口,全身火辣辣的痛。我跟大妈告状,大妈笑眯眯的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弟弟出生后,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如果父亲在,大妈就会对我特别慈爱,甚至是溺爱;但如果父亲不在,大妈就变得很冷漠,有几次我睡梦中醒来,猛地睁开眼,就看见她恶狠狠地看着我,眼神像是要杀人。
于是在我心里,渐渐地有了一种感觉,我的妈妈并不真的爱我,她对我好,是因为她不得不如此,这后面也许藏着什么秘密。
我问三个姐姐,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叫妈妈是大妈。大姐二姐没有直接回答,三姐从来不掩盖对我的厌恶,也从来不放弃打压我的机会。她故作神秘地说,可能你有两个妈妈,一个是大妈,还有一个是小妈,呵呵。
我听不懂,又去问父亲,父亲把三个姐姐拖过去一顿臭骂,大妈都跪在地上才让姐姐们免去挨打。这之后,关于大妈和小妈的问题成为了我们家里的禁忌,无论我如何旁敲侧击都没有人肯再多说一句。
11岁那年的夏天,那个夜晚改变了我生命中的一切认知。
我记得那夜天气炎热,我本来在露台上睡觉,晚上被蚊子咬醒了,我摸着黑进屋找六神花露水。经过父母的卧室时。听见他们在闲聊,虽然他们压低了声音,我听见了宋霏的名字,好奇地停下脚步。
大妈说,今天我碰见老宋带着宋霏去买冰激凌,小姑娘转眼都4岁了,老宋有福气啊,得了个这么漂亮女儿,说起来他还是要感谢你给他找的老婆。
父亲说,你现在满意了?现在人家孩子也有了,不会再来跟你抢位置。
呸,我怕她抢,她给我提鞋都是抬举她。我把她儿子收过来是为了你老吴家的香火,否则肯给她养杂种?
什么杂种?!!得饶人处且饶人,儿子是当妈的心头肉,她把儿子都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就是恨她敢偷我老公,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那天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把她扒光了痛打的样子。我不怕坐牢,我就是要打这个贱货,我当时就想把她给打死算了,大不了我一命抵一命。
炎炎夏日,我却无端打了一个冷战,大妈的杀气如此熟悉,我见识过一模一样的恶意。
大妈接着说,你说那会儿你到底爱上她什么,就被这贱人勾了魂?
什么勾了魂,越说越难听,这些车轱辘话说来说去有什么意思?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我就是脑子发热才犯了天下男人都犯的错。后来也不是都改了吗?你那时肚子不争气,不给我生儿子,我自己给带回来一个。现在你都有两个儿子了,你就安安心心地当你的皇后娘娘,别再翻旧账了.....
我像被吸干了骨髓的僵尸在黑暗中等了好一会儿,我希望他们能多说几句,可是卧室里只剩下哼哼哈哈和吱吱嘎嘎的声音。
自那次后,我特意查找暴打孕妇这类旧闻,尤其是我出生前后的那段时间,如果真有此事,一定会在新闻或是网络里留下记录。
功夫不负有心人,当年大妈暴打梅姨的视频真的给我找到了。这个视频被人编辑后改了名字,变成虐打孕妇裸露全身的黄段子。虽然被打的女人想用手背挡住脸,打人的嫌她不够丢脸偏要扒开她的手给大家看,画面上清晰可见的孕妇的脸因痛苦而闭紧着眼睛。
我又查看了自己的出生时间和医院地址,拼图并不复杂,真相浮出水面。我再无怀疑。
我有两个选择,要么就是立刻跟父亲摊牌,然后搬去跟梅姨一起住,从此跟宋霏当哥哥,给集团的司机当养子;要么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过着现在的富少爷生活,也许将来会继承公一大笔遗产,甚至拿到父亲的家业。
但是,选择摊牌是需要勇气的,真相面前, 我怂了。从那天开始我变得叛逆而苦闷,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解决面前的困局。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不过是权衡后的利益选择。因为梅姨无权无势,所以才输掉了孩子和人生。如果我放弃现在的吴家公子的身份,我就变成了一文不值的穷小子,我还有什么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每当我一走进超市,看见琳琅满目的商品,那种奇怪的感觉就又来了。我变得很紧张,全身上下都很不自在。我知道唯一缓解内心的方法就是偷走那些讥讽我怯弱无能的东西。
商店里越是粘贴着“此处有监控,请自重”的标语,越是激发出我的叛逆之心。我知道偷东西跟勇气和尊严背道而驰,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要去挑衅规则的欲望,我需要用行动力释放内心的扭曲。
我并不真的很需要那些偷来的东西,我只是觉得偷偷盗取的过程会让我有种快感,好像我战胜了桎梏我的一切,获得了胜利。但偷东西的快感很快被一种愧疚感所替代,所以我一定要把偷来的东西送给别人,我想象自己是个劫富济贫的罗宾汉或是蝙蝠侠。
每当看着宋霏接过礼物的喜悦,我都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我终于能为我的生母做些什么了,能让我的同母异父的妹妹享受到富家女孩衣食无忧的生活,我觉得我偷窃也没那么可耻了。
10 宋霏
吴远哥哥知道我喜欢画画,我一到温哥华,他就带我去了当地的艺术学校。他不但为我报了名,还交上了全年的学费。
他说,妹子,你别让我失望。
然后他带我去了画材商店,让我帮他挡住店员的视线,他则把颜料装进口袋,一小管就七八加元,穿那种很多口袋的裤子,就买一两只颜料,但是口袋里装了七八只。我想偷偷也装几只,却被他制止了,他说我不是做小偷的料。
我问他偷东西是什么感觉。
他说,感觉自己挺可悲的,但心里又会暗爽,很矛盾。
哥哥是个很矛盾很孤独的人,我以为自己学会偷东西就能够真正地理解他。
但是偷包被抓后,我再也不敢尝试偷窃的快感了。而且我也彻底拒绝哥哥通过偷窃的方式送给我的任何礼物。
那天哥哥又带回来一堆好看的衣服裙子,我眼馋喜欢,恨不得立刻就穿上给他看。
但是还是忍住了,我不要,你都扔了吧,我大声说,我再也不想你冒着被抓住的风险偷东西给我。我不接受接受任何偷来的东西。
哥哥听了我的话,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然后气愤地抱着那堆东西摔门而去。
妈妈过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扑到妈妈的怀里,一边哭着一边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说了一遍。
我呜咽着,我不想哥哥坐牢,不想哥哥被抓,我要吴远哥哥好好的!!
妈妈用干枯的手抚摸着我的长发,喃喃地说,好孩子,好孩子!
11 梅姨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这些天我跟老宋聊了很多很多,人生走到最后,我才发现自己其实是个瞎子。过去我一直困在自己的郁闷中走不出来,直到人生最后的半年,我才真正看见这个陪伴了我二十年的老实男人。
他从不嫌弃我水肿发黑的大腿和足部,为我热敷,为我按摩。
为了能够帮我艾灸,不惜在自己身体上做练习,烫的自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他为我熬粥,做饭,陪我打针吃药,我到底是个怎样的瞎子才看不到老宋对我的好。
小霏的妈妈是谁?要不你去跟她过吧,我对不起她们母女。我终于说出了卡在胸口十几年的话,对于老宋,除了感激还是感激,我欠他太多。
我也不知道小霏的妈妈是谁,这孩子刚出生就被扔在夜总会的停车场后面的垃圾堆里,如果不是听见她的哭声,可能饿死了都没人知道。
天下怎么有这么狠心的父母啊?我感叹。
对啊,所以我把宋霏带了回来,也许我们改变不了她的父母,但是她依旧可以是个幸福的孩子。
我问老宋,你恨我吗?我都没给你生个儿子。
恨?是有过一些,不过, 他呵呵一笑,说,如何恨有用,天下就只剩下恨了。
等我走了,你再去找一个对你好的吧。
随缘吧,我这把年纪谁还看得上?我还是相信那句老话,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小梅,你就别瞎操心了,我们有这么好的两个孩子,知足了。
我呆呆地看着老宋,什么时候他的头上已经有了这么多的白发,直看得我好心酸。
12 老宋
周末的晚上吃好饭,我们一家四口会出去散散步。走在公园里,遇到中国人,我们都会相视一笑,我想在他人眼中,我们是一副其乐融融的五好家庭模样。
小梅悄悄把宋霏的身世告诉了吴远,吴远彻底听傻了,他大概从没想到还有比自己更可怜的孩子,连出生都是错误的。自从知道宋霏的身世后,吴远好像变了一个人。
他同时打了三份工, 不分白天黑夜的忙碌,他依旧喜欢给宋霏好吃好用好玩的,但是每一样都是用他自己的辛苦钱买来的。
我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我知道,吴远这孩子终于长大了。只有责任会让一个男孩变成男人,为心爱的女人遮风挡雨,建窝筑巢,动物如此,人类亦是如此。
小梅最后的日子,吴远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部露营车,他说要带着我们去露营,一直开到墨西哥再去古巴的海滩上晒太阳。
小梅严厉地质问小远,你这车是偷的吗?如果是偷的,我们肯定不用,而且你哪里偷的,哪里还回去,否则我会报警。
他脸色通红,气呼呼地大叫,你看看清楚,这是我刚刚贷款买的车,每一分都是我的辛苦钱。说着拿出买车的发票和收据,举到我们的面前,像是示威又像是证明。
那就好,我松了一口气,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小远,我们做男人要有骨气,堂堂正正光明正大,这才能活得有尊严。
小梅说,这些天我一直想,我们能不能搬出去住?我不想再住在吴董事长的房子里面了。小远,我和老宋商量好了,我们也有些积蓄,你帮我们租个小旅馆,最后几天我想过堂堂正正的舒心日子。
妈,你知道我为什么买这部房车吗?我也不想再住在那个豪宅里。现在我有能力养活你们,你们随时都可以搬到房车里,你要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
那我呢?我还有偷来的本领呢,我也可以照顾爸爸妈妈呀!宋霏从我背后冒出来,鬼怪精灵地抢了话头。
你偷什么了?吴远眉头拧到一处,从来没见过他对小霏这么凶,你上次还没吃够教训吗?你现在是学生,你的任务是好好学习,少胡来。
我懂,我都懂!宋霏眨眨眼睛,笑嘻嘻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想说,其实我跟着爸爸偷师学艺,学会了不少艾炙和针灸手法,以后就让我和爸爸一起来照顾好妈妈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