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刹马镇

  暮雪迟来,暗黄色的灯光撒于街道,自行车整齐地堆放在电线杆旁。小卖部屋檐下,老人哆嗦着喝了口热茶,口中呼出的白气转瞬即逝,他正了正头上的旧军帽,将手缩进袖子,面无表情地看向镇口,双眼无神。

  “您好,请问刹马镇就是这里吗?”

  柔和的男中音传来,老人抬头望去,却只看见中年人朝他微笑,身边有一名年轻姑娘,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淡雅,她的微笑像是许久不见的老友亲切问候。

  “这得看你想去哪儿了,”老人吸吸鼻子,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仿佛要将此地冰封,“往前走就是刹马镇中心,其实这儿就相当于刹马镇,我就是这里看镇口的。”

  “终于回来了,我们走吧安安,”中年人吐出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招呼女孩后顺便对老人拱手道谢,“多谢了。”

  老人摆摆手,中年人带着女孩远去,消失在风雪中,老人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一股寒意却顺着脊椎攀上后颈,他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刚才自己一直看着镇口,这两个外来者,是怎么进来的?

  他觉得后背冰冷,开始仔细回忆刚才的情景。

  老人的确没有玩忽职守,可外来者仿佛瞬间出现一般,同光似的闪烁到自己面前。他在这里看守了二十年,也消磨了二十年的时光,如果不是曾经的那件事,老人现在应该儿孙满堂,在家里享清福,又何苦于寒冬腊月仍旧工作。

  那么,能逃过自己这双眼,逃过二十年如一日的眺望,再加上刚才那句话,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是他,他回来了!

  有什么东西模糊了老人的双眼,他抬手擦了擦,却是豆大的泪珠出现在手背上。老人顾不得激动地情绪,跑进小卖部抓起电话,颤抖着拨打了一个号码。

  “回来了!荒子回来了!”

  他控制不住身体的抖动,眼中尽是浑浊的泪水。

  破旧仓库内,年轻人们跟着劲爆的音乐节拍起舞,在为首的小胡子指导下认真地跳着不知名舞蹈。他们很刻苦,汗水顺着额角流下,但依然盯着小胡子的动作,不让自己慢上半拍。

  “亲爱的,我爱你,爱着你,就像那老鼠爱大米。”

  “套马的汉子你是 bad boy.”

  “悠悠的唱着那!最炫的民族风!”

  “我忍不住去采,我忍不住要去摘。”

  ……

  随着音乐声起舞,眼神迷离而又专注,他们曾经在舞蹈的世界里,并为自己以这为信仰而感到开心。

  当然,如果不是他们每个人不同颜色的头发、衣服上闪闪发光的挂饰,以及脸上化的连他妈都认不出来的烟熏妆,他们就是一群学舞蹈的孩子。

  而他们现在,是一帮“杀马特”。

  音乐声止,小胡子拿起水瓶喝了口水,对着年轻人们指点。

  “黄毛,你刚才那段应该更用力一点,别这么娘,看着怪难受。”“爆炸头,你把腰上那个亮片整到肩膀上……对,这样炫一些。”

  “还有鸡冠头,回去头发剪一下,太长了跳舞的时候会挡着身后的人。”

  “说的没错,鸡冠头你……”小胡子反应过来,刚才那句话并不是自己说的,他扭头看向身后,中年人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好像还站了挺久。

  “这位朋友,有何贵干?”小胡子拱手询问,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待这么久还没被发现,除了父亲他再没见过第二人。

  直觉告诉他,来者不善。

  中年人没有回答他,而是自顾自沿着墙壁绕仓库行走,不时伸手抚摸墙壁,像是在怀念什么。

  杀马特们这才注意到那里还有个女孩,黑发披散在肩,好似苍暝暮色笼罩西方晚霞后的无尽夜空,那双纯黑的眸子镶嵌在一张矜持的面孔上,却是慧黠多端、洋溢生命的,同她身上厚厚的冬衣截然不能相称。

  “妹子你好,”鸡冠头首当其冲,用力甩了下紫色长发,露出一个自以为酷到极致的表情,“我叫魂殇丶冷少,不认识一下吗?”

  黄毛将他推开,用手半捂着嘴唇,假装自己是韩剧男星:“他能有我魂殇丶欧皇靠谱?妹子,不如一会儿出去吃个饭?”

  女孩笑了笑,杀马特们也跟着笑起来,然而女孩骤然出手,狠狠地扇了黄毛一巴掌。

  “啪!”

  声音之大,天地回荡。

  中年人回头看了看,没有说什么,小胡子紧盯着中年人,不敢轻易动弹。黄毛捂脸,一脸不可置信,而映入眼帘的,是一只35码鞋底。

  女孩一边踹黄毛,一边骂骂咧咧嘴里不干净:“我靠就你这样儿还想泡老娘?小崽子回家找妈妈喝奶去吧还丢人现眼,也不撒泡尿瞅瞅你那样儿,逗老娘玩儿呢你?不知道你身上的亮片闪着老娘眼睛了啊?”

  杀马特们震惊了,上一刻女孩还是天使,现在却如同地痞流氓一般。当他们反应过来时,黄毛已经倒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裆部,蜷缩成一团。

  敢情女孩刚才就杵着这儿踹,太狠了。

  女孩从兜里摸出香烟,叼在嘴里点燃,眼神睥睨:“渣滓还想学人泡妞,呸,什么玩意儿?”

  中年人终于转回来,摇头叹息,拉着女孩往外走。小胡子展开双臂挡在他们面前:“打了人还想走?”

  “明天中午,刹马镇广场,把雷昊叫来。”中年人轻声细语,传到小胡子耳中却如同惊雷。

  小胡子惊叫起来:“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爸的名字!”

  中年人有些不耐烦了,俨然换上长辈的语气教训道:“魂殇家族族长就这么不冷静?一遇事只会大呼小叫?自己回去问你爸,兔崽子。”

  中年人一步步向外走,小胡子不敢追上去,身处江湖数十年,他知道有些人他惹不起,例如这大叔,看上去和普通中年人没两样,而他眼底的情绪像极了一位流亡的君主。

  不过现在,他回来了。

  中年人走在街上,寒冬的夜晚四下寂寥,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他却仿佛在这个小镇生活过许多年一般,七弯八拐轻车熟路,不一会儿,他站住脚跟。

  葬爱理发店,他抬头看到这个招牌,又是一阵叹气。

  “你今天好像很多感触。”女孩歪着头,语气关切。

  中年人耸肩道:“二十年没回来,看到这里都变了样,能不感慨么?”

  他推门而入,里面又是一群杀马特,他们齐声喊着“欢迎光临”,一边拿价目表给客人看。

  中年人伸手拒绝了粉毛的动作,询问道:“你们店长呢?”

  粉毛愣了一下,回应他:“我就是店长啊。”

  “不,我是指真正的店长。”

  话音刚落,杀马特们围了上来,大有一言不合下死手的气势,若是仔细看会发现,他们也很紧张,握紧的拳头微微发抖。

  “别紧张,孩子们,”中年人轻松安抚,“这么说吧,王师傅呢?我和他是老朋友了,只是想见见他,没别的意思。”

  粉毛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妥协:“跟我来吧。”

  杀马特们看粉毛同意,迅速行动起来,有人拉窗帘,有人推门贼眉鼠眼看着门外,像是防着什么人,在确定无人偷窥后钻回店里,拉下铁闸门。

  粉毛打开试衣镜后的暗门,通道内日光灯管亮起,深处的黑暗仿佛诱惑他们前行,女孩缩缩脖子,中年人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

  暗门之内,还有一扇门,中年人忽然停止不前,女孩投去不解的目光。

  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将中年人的手握进掌心,用力捏了捏。她知道,中年人一旦打开这扇门,就等同于打开隐藏在心底二十年的秘密,任何人在面临选择时总是不由自主地怯懦,此刻的他需要一些安慰与鼓励。

  中年人欣慰的笑笑,拉下门把手打开了内门。

  门内,衣着邋遢的老人吃着面前纸盒里的大腰子,不远处的电视机播放杀马特们的舞蹈。那影像似乎有些老旧,甚至连画面都是黑白,老人却看得津津有味,像是没有意识到外来者进入,依然吃着腰子对着电视机啧啧称赞。

  中年人上下打量这间屋子,到处都是吃剩下的纸饭盒,他默不作声站到王师傅身后,同他一起观赏影像。粉毛挠挠头,想要告诉他有客人找,却被女孩拦下。

  看了二十分钟,影像结束,最后的画面是三个大男孩勾肩搭背,对着镜头傻笑,其中两人眉宇间与中年人和王师傅有些相似。

  “你还知道回来?”王师傅开口,声音沧桑,“你还知道回来!”

  这一次,他几乎是咆哮出口,站起身怒目瞪着中年人。

  粉毛和女孩退出门口,轻轻帮他们带上了门。

  “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王师傅的语气里多了哀求与委屈,“你知不知道你走的二十年,‘葬爱家族’都过的什么日子啊?”

  他抓住中年人的衣领,提到自己面前:“你说啊何荒!你为什么走这么久都不给我们来点音讯!”

  王师傅终于崩溃,头埋在何荒衣领下痛哭,何荒抱着他,用手轻抚他的后背。

  “别哭了老王,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复仇。”何荒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

  王师傅猛地抬起头,张大了嘴巴:“你……终于要回来重新领导我们了?”

  何荒点头,王师傅展露笑颜,拉着何荒就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喊:“小的们都出来!看看谁回来了,咱们‘葬爱家族’族长回来了!”

  年轻的杀马特们在确定自己的店长没有突发性神经病之后,都震惊地看着何荒,寻思着刚才接待的时候有没有不妥之处。

  “愣着干什么?给老子再去买大腰子啊!再来两件啤酒!”王师傅一脚踹向粉毛屁股,指使他做事,“今天我要喝个痛快!”

  “先别着急,我给你介绍一下,”何荒指着女孩,“楚安安,我爱人。”

  “大嫂啊!”王师傅热情地拉过女孩,“族长能有这么漂亮的老婆,老天有眼啊!”

  楚安安愣了愣,反应过来小镇上的人一直都是这么说话,也就没多在意。

  何荒严肃起来:“老王,刚才我和雷子明打过招呼了,明天中午约雷昊在刹马镇广场决斗,小兔崽子今晚肯定会找上门来,不抓紧时间帮我换一身行头?”

  “对对,”王师傅搓搓手,“你看我都给忘了,咱杀马特对决,怎么能没有一身好行头?来人啊,把我衣柜里的箱子拿出来,我今天要好好动手了!”

  杀马特们又是震惊,王师傅亲自动手?多少年没看到过了?至少在自己进店工作后就没看见过,唯独粉毛有幸目睹过王师傅的风采。

  粉毛激动,拜在王师傅门下后他就教了自己如何理发、烫发,之后便一蹶不振,整天窝在房间里足不出户,一窝就是二十年,今天师父又亲自动手,粉毛有点想哭,自己的师父,随着这个中年人又回来了!

  转眼间箱子被拿出,杀马特们围成一圈想要看店长深藏二十年的手艺,楚安安也坐在一旁拖着脑袋好奇张望。

  箱子打开,王师傅从里面拿出剪刀、锥子、五颜六色的染发剂、胶水、鞭炮……

  等等,胶水也就算了。

  鞭炮是哪儿来的!

  人们看着王师傅从箱子里提出一大串鞭炮,包装纸红彤彤的甚是喜气,和王师傅脸上的表情有的一拼。

  “师父,”一名白发刺猬头举手示意,“您拿鞭炮干什么?还有胶水。”

  “愚蠢,看好了,这才是杀马特一脉的真谛!”

  王师傅摘下何荒的帽子,一头长发脱帽而出,王师傅意识到何荒也为今天准备了很久,不禁流露出欣慰的目光。

  手起剪刀落,多余的发梢被王师傅一刀切断,杀马特们心中感慨自己和师父真不是一个级别,那手速、那利落劲儿,啧啧,换成自己少说也得练个十几年。

  剪刀在何荒脑袋上极速游走,仿佛蝴蝶起舞于花丛,只一瞬,何荒的头发看起来就比从前干净不少。紧接着是鞭炮,一圈圈被王师傅盘在何荒头顶,火焰流窜在打火机喷口,他作势就要点火。

  “等一下!这样会伤着人啊!”楚安安和粉毛同时出声抗议,换来的却是王师傅一脸沉痛。

  “你们还是太年轻了,”王师傅摇头叹息,“你们以为杀马特仅仅是染个发瞎跳舞就是了?不,真正的杀马特,是甘愿承受痛苦换回掌声,是血与火铸造的荣光!”

  他点着鞭炮,引信燃尽,鞭炮噼里啪啦作响。

  楚安安再想阻止,已然来不及,鞭炮爆炸逼得她自顾不暇,但她还是紧张地盯着何荒,生怕出了岔子。

  鞭炮炸光,王师傅迅速挤出染发剂涂抹,在还未消散的高温下,头发很快就变了颜色,王师傅似乎并不怕高温,他此刻异常兴奋,因为曾经的族长回来了,葬爱家族终于迎来新一次的希望。

  烟雾散去,何荒已然变了模样,王师傅倒上胶水,仔细为他梳理头发。一头浓密黑发,终于变成巨型爆炸头,王师傅还用头发将何荒的一只眼遮挡,让他看上去更有当年风范。

  “成了!”王师傅仰天长笑,双手是被高温烫出的血红。

  楚安安数了数何荒的发色,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一个不少,全汇集在何荒脑袋上。

  王师傅又从箱子里拿出黑衣,上面布满了银色晶片,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何荒张开双臂,王师傅从背后给他穿上,轻拍后背消除衣服褶皱。何荒整理了一下衣服,从箱子里拿出画笔将眼圈涂黑,又在脸上抹了几道,他转过身来,气场瞬间迸发,杀马特们看着他如同看见心底最恐惧的东西,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

  那是子民不敢看向皇帝的眼神,怕自己的目光玷污了皇帝的新装。

  王师傅激动地跪倒在地,流着泪高喊:“族长!欢迎回家!”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身为大弟子的粉毛猛然抬头,有泪涌出,眼神却澄澈透亮,他对着王师傅大喊,“杀马特发型的真谛,就是先拿鞭炮炸,再用胶水涂!”

  是了,世间万物本就该如此简单,只有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才配得上“杀马特”这三个大字!

  什么等离子烫发,什么纯天然燃料,统统都是个屁!

  一旁的杀马特们都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的前辈们曾经是那么拼命,他们用着劣质染发剂,头顶鞭炮,就像王师傅刚才说的,真正的杀马特,是在血与火中铸造出的荣光!

  原来自己成为杀马特这么多年,连皮毛都没有碰到……

  想到这,杀马特们更加惭愧,又全都饱含泪水,因为他们的皇帝今天亲自给他们上了一课,这堂课足以让他们在今后的杀马特生涯中受益终生。

  “聊得这么开心,很嚣张啊老头?”有人踹烂了铁闸门,甩着同样的七彩毛飞扬跋扈走进理发店。

  下一刻,他却愣住了,雷子明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铁血的杀马特,就连自己的父亲都不及这人。这人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他却不敢再进一步。

  时间仿佛停滞,雷子明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明白了眼前这人是何荒,是那个来他们“魂殇家族”训练场的中年人。

  可他为什么在短短几小时内变得如此可怕?为什么!

  “拼了!”雷子明咬牙切齿,自己本就不服父亲被这个外来者挑战,父亲的敌人只有“葬爱家族”,询问下对方最后的领地也只有这家理发店。他今晚就是来找茬的,要狠狠地羞辱他。

  雷子明跃起,两条腿开始旋转,双手交替撑地。他转得越来越快,年轻的杀马特们看着都有些头晕,纷纷转过头平复内心,唯恐再看下去走火入魔。

  何荒还是这么看着,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雷子明心里却在咆哮。来啊何荒,你不是曾经“葬爱家族”的族长吗?来试试打败我啊!这套七千两百度阿姆斯特朗托马斯回旋、我的最强杀招,你破一个试试啊!

  看着看着,何荒笑了起来:“原来现在的对决还是斗舞么?这样就好办了。”

  他抬起一条腿,脚尖指向苍穹。

  如此简单的动作,雷子明心里震撼得无以复加!何荒单腿朝天,这是“意”,意为“蹬天踢”,若是只蹬天,那人就会下落,所以他的另一条腿在地上,坚韧不拔!

  那腿,便是柳树的根。根不乱,任你狂风暴雨,又如何?

  何荒朝天的腿下落,带来一阵风,那风也因为何荒的“意”而不再是单纯的风,它是从天上下来的。

  何荒带下的,是整个苍穹。

  “啊!”雷子明承受不住这“意”,鲜血从口中迸出,身体不自觉后退跌坐在地。

  怎么可能?自己在何荒面前,竟连一招都走不过!他是“魂殇家族”第二任族长,是未来要带着家族发扬光大的男人,怎么能在这里倒下!

  “你!你怎么可能引动这股力量!”雷子明咆哮,他不相信这是真的。就算你是“葬爱家族”第一任族长,也不可能拥有这股力量。

  这股力量,足以毁天灭地。

  “年轻人,别看见什么就说不可能,我们老一辈创立‘杀马特’,可不是凭空来的。”何荒淡然出口,“你走吧,晚辈败了就不算败,我只是为了复仇,明天中午,叫雷昊来见我。”

  雷子明走了,背影有些惨淡。

  血迹斑斑,点缀在身后的街道,雷子明跌跌撞撞前行,不时栽倒在地上,又爬起往前走,或者说匍匐前进。

  店里的杀马特们隔着厚重的墙都能听见他悲痛的笑声,他们明白,雷子明废了。这次打击会使他堕落下去,成为他生涯中迈不过去的一道坎。

  午后,烈阳,冰雪融化。

  雷昊早早来到刹马镇广场,周围全是“魂殇家族”的人,即使这么多人,他也依旧有些紧张,因为何荒回来了,他知道何荒见他是为了什么。昨晚雷子明回家后口中念叨着“天意……天意……”便倒地昏迷不醒,二十年了,终于又轮到自己了。

  广场上挤满了吃瓜观众,对着雷昊他们指指点点。何荒终于来了,染着象征杀马特王者才配拥有的七彩冠,拨开人群缓缓走来。他身边的女孩有些眼熟,雷昊忍不住多看了两点,直觉告诉他他应该见过这个女孩,却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何荒这边很简单,就三个人,楚安安、他,还有王师傅。尽管人数上没有优势,可何荒还是那么淡定。

  就像二十年前一样。

  雷昊站了起来,朝何荒走去,在离他十米的地方停住。他看了看何荒,装束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他忽然有些后悔,或许他不该做出那些事,那样自己的孩子也不至于变成废人。

  “闲话少说,开始么?”雷昊盯着何荒,眼底尽是怒火,何荒要复仇,他何尝不是?儿子昏迷不醒,他今天就要化身亡命之徒为儿子报仇!

  “请。”何荒伸手,优雅地让雷昊占先机。

  于是雷昊动了,在这片白雪还未化尽的地上。

  没有音乐响起,因为杀马特的最高境界便是舞曲合一,当人们看见舞蹈,脑海中就会自然播放音乐,无论之前是否听过。

  人们看到了雷昊,也看到了他的舞蹈,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像个小伙子一般在地上起舞。开始他们还指点,后来却惊讶地说不出话。

  那太美了,简直堪称绝妙!世上不该有如此完美的舞蹈,柔中带刚,刚柔并进,在舞曲的最后,雷昊双手撑地腿部朝天,人们隐约听见九天之上传来响亮的龙吟。

  这是雷昊的出手,“龙啸九天”。

  雷昊站起身,身上漂浮着白气,或者说龙气,周围的雪被这高温融化了一大块,可雷昊衣服上没有半点水渍。

  以舞蹈起高温,将水瞬间蒸发,试问当今世上还有谁能做到?

  何荒鼓掌,他看出这舞的精妙,也为曾经的老友舞技更上层楼感到开心。

  不过这仇,还是要报的。

  “上来就使杀招,看来你也只能如此了。”

  听着这话,雷昊愣了一下,难道何荒还有比这更厉害的招式?厉害到可以打败自己杀马特生涯以来最强悍的杀招?

  何荒起舞,雷昊却皱紧眉头,这舞姿分明和刚才自己跳的一模一样。

  “何荒啊何荒,若只是这样,你凭什么击败我?”雷昊心里想着,唇角翘出嘲讽的笑。

  何荒最后的姿势也是双手撑地腿部朝天,可并没有龙吟。“魂殇家族”的一名蝴蝶头嘲讽道:“傻叉吧你?还敢和族长跳得一样,龙叫呢?啊?怎么没有?老头你还是回去备棺材吧哈哈哈哈。”

  雷昊抬手,制止蝴蝶头再说下去。他的语气略微悲愤:“我输了。”

  杀马特们群情激愤,族长居然说自己输了?

  “族长他明明模仿你啊!”“就是臭不要脸,连龙叫都没有。”“是啊族长,你明明赢了啊?”

  “你们看他身上吧,有水渍吗?有白气吗?”雷昊惨笑,“他没有依靠龙气,就能让身上不沾一点水,而他绝对能跳出龙气,他却没有用,这不是我输了,是什么?”

  杀马特们沉默了,族长说得没错,何荒身上一点痕迹都没有,他还是只用了一招结束战斗,仅仅一招,便压得敌手抬不起头。

  “规矩还记得吧?”何荒出言提醒。

  “怎么会不记得?”雷昊摇头,“终生不得再起舞半步,否则,被灌成水泥柱而亡。”

  “族长!不能认输啊!”“对,他只是占了便宜,族长不可能输的!”

  “好了好了,都别说了,愿赌服输。”雷昊直视何荒,“荒子哥,你就这么想复仇么?”

  何荒没有搭理他,径直走到广场正中心,他环顾四周,不带一点温度的声音响起:“你们这些毛头小子都在,那正好,我就给你们讲讲我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复仇!”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二十年前,刹马镇还不叫刹马镇,而杀马特也是那时候问世……”

  “荒子哥,咱们今天干嘛?”十六岁的雷昊跑到何荒面前,问这个十八岁的大哥今天有什么好玩儿的。

  “小屁孩子,不好好学习一天就想着玩儿。”何荒朝他后脑勺轻拍一巴掌,“你想玩儿什么,荒子哥今儿陪你。”

  “不如……我们去偷看香香洗澡?”雷昊悄悄说道。

  何荒又是一巴掌招呼:“好你个雷弱,一天想点儿好的成么?”

  那时的雷昊还不叫雷昊,因为从小身体瘦弱,父母便取了“雷弱”这个名字。

  “嘿,她楚家大小姐可漂亮了,荒子哥,真不想去看看?”雷弱嘿嘿笑道。

  “你个傻叉,要吸引人家女孩子,当然得想点儿法子,偷看算什么本事?”

  “啊,那该怎么办?”

  何荒站起身,眼神发亮:“那当然是要当特别的人!”

  不等雷弱开口,他又说道:“首先,你这名字得改,雷弱雷弱听起来就娘,改成雷昊吧。”

  年幼的雷弱纳闷儿:“荒子哥,是哪个字啊?”

  何荒神秘一笑:“昊,日天昊。”

  “卧槽霸气啊!”雷弱恍然大悟,“那荒子哥,我们怎么才能变成特别的人?”

  “那我们就得有名号,我问你,我们这儿叫什么名字?”

  “杀马镇啊,祖上靠屠宰马匹贩卖为生,就顺口叫了这个名字。”

  “没错,那既然我们要特别,干脆就叫‘杀马特’!”

  “天才啊荒子哥!”

  两人在夕阳下,就这么草草决定了以后的名号,而这,也正是杀马特的由来。

  再后来,何荒成立了“葬爱家族”,雷昊成立了“魂殇家族”,他们在杀马特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吸引了不少年轻人加入,这其中就包括了小镇理发师老王的儿子,后来也成了王师傅。

  他们三个组成杀马特三巨头,快意、潇洒。

  吸引女孩的计划也朝着预料中发展,楚香香很快便被化着烟熏妆的少年们吸引,并且加入他们。

  竞争总是残酷,日子一天天过去,楚香香渐渐倾心何荒。终于,在一场雨夜中,何荒带着楚家人出走小镇,再也没有回来过。

  愤怒的雷昊举族对“葬爱家族”发起挑战,打跑了一个又一个杀马特,同时杀马镇也不再叫这个名字,而是被大家唤作“刹马镇”,仿佛这样做了,人们就会忘记这几十年间的兄弟手足相残的过往。

  “那你到底为什么回来?又为什么打着复仇的旗号!”雷昊质问,他当然不服,葬爱家族被自己打垮这么多年,何荒都没有过问,如今突然回来,谁也不知道原因。

  何荒点燃一根烟,沉声询问:“你还记得你几个月前举报的那家皮革厂吗?”

  雷昊睁大眼睛,自己几个月前的一天晚上喝醉了,在看新闻的时候看到一家皮革厂,老板在电视里耀武扬威,说他们的皮包都是马皮质,异常耐用。雷昊想到以前的杀马镇,一气之下便胡乱编了个理由向当地举报了这家皮革厂。

  对,没有理由,老子就是看你有钱不爽怎么着吧?

  记忆中的老板身影和何荒渐渐重合,雷昊打了个哆嗦,那老板竟是何荒!

  仅因为他化妆,再度成为过去的帝皇,他便没有认出何荒。熟悉的过去掩盖了事实的真相,雷昊心中震撼得无以复加。

  这不可能啊?

  何荒知道雷昊还有些东西没有想通,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掏出手机播放音乐:

  “王八蛋王八蛋老板黄鹤,吃喝嫖赌欠下三点五个亿。”

  “带着他的小姨子跑了!”

  “我们我们没有办法,拿着钱包抵工资!”

  何荒将楚安安拉到雷昊面前,告诉他:“这是楚安安,你,想明白了吗?”

  石破惊天!

  雷昊的手在颤抖,他早该想到,何荒,黄鹤,仅仅是名字倒过来,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他也知道了为什么对楚安安有如此熟悉的感觉,楚安安、楚香香,连取名风格都一样,再加上那句“带着小姨子跑了!”,他们是姐妹!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楚安安会这么年轻,想必是何荒当年带走楚家人后才出生的,可不就是何荒的小姨子么?

  等等,那楚香香呢?她没在何荒身边,难道……

  雷昊抬头,脸上是不敢相信地神情。

  “是的,”何荒痛苦,他实在不愿想起这段回忆,“在逃亡路上,她不幸车祸,死了。”

  “你开心了吗?就因为你的举报,她死了。”

  “歪打正着弄得我家破人亡这不是你应该开心的事吗?笑啊!你怎么不笑了!”

  雷昊感觉整个天空在旋转,他有些发晕,记忆中的何荒和楚香香仿佛又出现在他眼前,楚香香似乎还是那个稚嫩的女孩,拉扯着雷昊的衣角让他允许自己加入杀马特。

  “哈哈哈哈,是这样,原来是这样!”雷昊大笑,两行清泪流出眼眶,他疯了,因为自己的过失彻底疯了。

  他奔跑着抓住一个杀马特,口中不断叫喊:“我害死了香香,我害死了香香!”

  他又跑向另一个人,重复着刚才同样的话。

  何荒摇摇头,他也有些不忍,在寒风中带着楚安安离去。

  “不再回来了吗?”王师傅出言挽留。

  “不回来了,大仇得报何必再留,本是江湖人,自然江湖游。”何荒潇洒地甩手,可王师傅分明看见他在哭泣。

  纵然曾为杀马特帝王,也会为红颜消逝而痛心。

  王师傅还想说什么,却听见何荒高唱着歌,他呆了一下,那首歌很熟悉,打小他们就会,在他们还是杀马特三巨头的时候,就经常抽着烟喝着酒蹲在马路牙子上歌唱。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离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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