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毛扔过来一条微信:今晚我会带一只泰迪回家。
我正在基层单位进行学术交流,没空细想,回道:我没有多少时间带的哈。
数年来,就养狗这件事,全家讨论过几回,都被我一票否决。十多年前二姐家养了一只哈士奇叫“康康”,把上小学的小毛给馋得,一放假就嚷着要去二姨妈家。一直以来小毛都特别喜欢小猫小狗,求了我好多回也没得逞。那时的我被家务、工作还有小毛的教育系统工程忙得像个陀螺,哪还有心情和精力养宠物?再者,深受在疾控工作的大姐影响,对弓形虫、狂犬病啥的唯恐避之不及,怎么也不肯将危险引入家门。
如今小毛已学成离家在外,我又恋上了写作这件烧脑费时的事儿。工作异常繁重,写作是我疏泄压力的方式,业余几乎都耗在上面,近乎痴迷,恨不能再去哪儿偷点时间,压根儿没想过养狗的事。二姐家的康康寿终正寝了,为此一家人难过了许久,过了两年才又养了第二条。我知道自己是个操心的人,牵挂越少越好,一旦有了牵挂必放不下,人到中年何苦去自找揪心?
为了避免结束,所以拒绝了所有开始。我坚持着。
小毛好像长大了,反过来操心我的日子怎么打发。他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做我的思想工作:“妈妈,其实你真的可以养条狗,这样就不会没事做了。”
开玩笑,为娘会没事儿做?在单位我可是中坚力量,管理着三十多人的大部门,对外联络对内监管协调不要太忙哦!下班了一堆的学习和写作计划在等着,连散步、睡觉的时间都要精打细算,我的字典里就没有“无聊”这俩字好吧?前段朋友圈流行一篇文章,说孩子长大后父母要懂得体面地退出,这对我早就不算事儿。几年前我就从小毛的学业和生活中逐步抽离了,啥都不用管也做不了主,目前最紧密联系是我的信用卡仍绑定着一张附卡,他的名字。
我以为我的回绝虽委婉但意思明确,忘了和男人说话来不得一点拐弯抹角,人家的智商根本领会不了。一身酒气的老毛当晚竟真的抱回来一只小狗,准是和哪个狐朋狗友喝高了,胸脯一拍把人家的幼崽认领了。
老毛酒醉心明,得意地狡辩:“你没说不准养啊,放心,你没时间我来管!”男人就是这样,到时候他还不是该干嘛干嘛,和醉酒的人说什么都白说,明天再理论。
老毛把狗一放,冲凉,进屋睡觉,不一会儿鼾声如雷。
客厅里只剩我,和一只初来乍到的小泰迪。
它一点都不认生,从老毛关门时就“笃笃笃”跑到我脚边,一点一点舔脚趾头,冰凉的小鼻子蹭着脚面,从未有过的麻酥酥的感觉。我心下一软,弯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抱起它放在膝上。
这是我第一次抱一只小狗,以前只是逗康康玩儿,没抱过。
它那么小,那么软,那么乖,两条前腿撑在膝上,定定与我直视,眼睛黑亮黑亮,一副娇憨无邪、茫然无畏的样子。
一身巧克力色的毛,有点短,有点卷。我轻轻地摸摸,滑滑的,温热的感觉让人意识到,这是一条生命。
有点丑呢!我心里嘟囔一句,似乎又开了一朵小花,也有点可爱呢!
屋里开着空调,地上凉,找来小毛的旧T恤,放在床头柜旁边。它还算配合,躺上去,我灭了灯,听着暗中轻微地呜呜唤了一阵,不知啥时都睡了。
迷迷糊糊中脚板痒兮兮的,小狗正舔我呢,一看才五点,也没法睡了,起吧。先瞪着眼找地雷,果然,那边的地板上一滩尿,几粒黑便便隔得不远。真挺臭,又硬梆梆的,原来人们常说“臭狗屎”是有道理的,这小家伙,还知道拉远点不臭自己。
家里的面包、饼干也不敢随便给它吃,我装了一碗水放地上,它瞧也不瞧一眼,只跟着我,好黏人。我赶着出门,也没多少时间照应它,都丢给老毛。
晚上回来客厅多了个大笼子,老毛请假去买的,狗粮也到位了。老毛说这小家伙嘴刁,火腿肠只吃好的,便宜的闻都不闻。
出门时把它关进笼子,叫得那个凄厉,出了单元门都能听见。心里怪难受的,就像孩子小时候我离家去上班看他哭的那种难受。
每天都在收快递,狗厕所、狗玩具、狗沐浴用品、各种狗零食。地板开始凌乱,都是它的小玩具。狗厕所基本是摆设,无论怎么威逼利诱,它依然我行我素。每天要清洁好多次,我都怀疑自己身上会有狗的气味洗不去。
老毛说到做到,打疫苗、洗澡大小活儿都包了,还买来鸡脯肉喂它,小狗就和他格外亲。疫苗没打完还不能带出门,老毛出去散步,我脚伤发作留在家,小狗拼命对着我叫,好像很委屈:那个人走了,怎么不带我去呀?要安抚好一阵才安静下来。
小狗越来越调皮越来越可爱。从笼子放出来时,前后腿往直里伸,身子来个波浪形的起伏,伸完大大的懒腰才开始撒欢儿。每天傍晚是最兴奋的,要狂奔一阵,饭厅、客厅、卧室、阳台,然后急转弯折回。速度那么快,我真怕它撞墙上可从不。四条小腿弹性好极了,“腾腾”的奔跑声听着觉得很矫健。
它特别聪明,打了结的绳子都能用牙齿解开。常常咬着玩具球甩来甩去,头晃得跟拨浪鼓似的让人眼晕,嘴里还发出呜呜低吼,像个威风凛凛的小男子汉。
这些乐趣,谁养谁知道。我也是刚刚尝到。
晚餐时我和老毛的话多起来,小狗今天吃了啥,拉了几次便便,或者又怎么搞破坏了。偶尔小狗便一次在厕所里,我俩能高兴半天,就像从前小毛成长中每一点进步给我们带来的惊喜一样。
小狗的指甲越来越长,我试着剪过没成功,只能等打完疫苗去宠物店剪。它总爱扒着我的腿亲热,夏天穿得短,腿上被抓得生疼,一道一道的白印子。时下疫苗事件让人风声鹤唳,我咨询完大姐,用肥皂水冲过后对着老毛嚷嚷:
“我要得了狂犬病,你就是半个凶手!”
老毛表示不背这个锅:“这罪名可担不起,我还是把它送回去吧……”
我闭了嘴不再吭声,默默去厨房洗碗。
拍照拍视频发给小毛。
“妈妈,放过我吧,你拍得狗好丑!”
“不是我拍得丑,它本来就丑。”
“它是只公狗,丑点好。你看看多阳刚,不像隔壁家的丢丢,修个蓬蓬头还穿公主裙,不知道都以为是母的。少年娘则国娘,咱不能一开始就跑偏了。”
“老妈,真服了你了,养个狗都能说这么多......” 流汗的表情。
“还没名字呢,你给取个吧!”
“你们养的狗,想叫啥叫啥,怎么要我取名呀?”小毛刚落脚就养了只雪白的肥猫,对家里的新成员兴趣不大。
“我是为了你才养的好吧,免得你回来的时候没什么玩的......”
“我这么大个人,回家还要找东西玩呀……”小毛无时无刻不忘主张他成年人的身份。
过了一天,小毛回了我:就叫多多吧,多多益善的多多。
小泰迪正在午睡,平贴着地板,四蹄放松,小肚子均匀地起伏着。睡的狗惬意,看的人温暖,那个发誓绝不养小动物的女人,母性一点一点回归、蓬勃、泛滥,开始幻想带它出门遛弯的洋洋得意。
多多,我就这样上了你的贼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