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幻水

序:校内自杀案件隐情

彻夜秋寒,小屋昏暗,他坐在桌前,目不转睛地将一块块彩纸,折成半盒精致的幸运星。

破旧的外套像被野兽撕过,披在他无比瘦弱的肩头,一双松垮的运动鞋已被磨得不再对称,让人怀疑它们曾是垃圾堆里的常客。

蓬乱的长发挡住半边脸,遮掩着他最平凡无奇的五官,但他的神态却是如此与众不同:认真、专注,写满了对未来的温馨渴望。

圆桌对面,坐着一个和他身材相似并戴着面具的人,那面具像一个上宽下窄的青铜头套,双眼中空,仿佛里面是一片漆黑的无底洞。

面具人用一种极其冰冷而阴森的声音慢慢说道:“人,有个通病,总是愿意幻想美好的事物,无论其是否真实,只有被捅上一刀,才能看清世界原本的模样。”

恐怖的回音在小屋中此起彼伏,让人顿觉有一阵妖风刮到骨头上。

而他,仍用自己粗糙的指尖,继续制作着一个又一个色彩斑斓的幸运星,大量的重复工作已在手上留下伤痕,但他依然专心致志,像是在打磨一门手艺,折叠着心中不愿多说的小小向往。


他叫凌海云,是名大四的学生。

在大学中,他只成功过一件事,那就是在全校同学面前树立了一个完美的失败形象。

那一天,他独自从楼顶坠下,新闻将其报导成一起简单的轻生事件,人们都在评论这名差生是多么的懦弱,多么的不负责任。

但是,没有人曾站在凌海云的视角,来还原事件的真相。

这一事件,或者说这一案件,和那对美丽的双胞胎姐妹有关,和校园恶霸有关,和辅导员有关,也许还和街边的黑店老板有关。可凌海云对他们而言,只是生命中白驹过隙的光影,他们从未真正在意,甚至从未真正犯错。

只是从此再无人知晓那个男孩子生前经历的种种令人费解的诡秘回忆。

后来听他的室友说,每当落寞时,他会悄悄拿出自己珍藏的宝贝,那是三个装满透明液体的玻璃瓶,瓶身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字——“神幻水”。

这是什么?

也许,只是一个废物的幻想吧。


(一)为你折的幸运星


九月淡金色的暖阳,照进宽敞的大学教室。

伴着中午清脆的下课铃声,一位肥胖而近视的中年女老师一边敲着黑板,一边费力喊道:“都给我注意,这次作业很难,谁要是敢交白卷,看我怎么挂他!”

同学们在一阵喧闹中纷纷离开,只有凌海云怀里抱着一个纸糊的盒子,低着头,胆怯地挪到一个女孩子身边,结结巴巴地说:“夏,夏舒,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想对你说一件事,一件事儿。”

夏舒站起身,轻轻拨动着她那精致烫染的长发,温婉秀丽的面孔,绽放出一副异常标准了礼节性假笑,可当她看到盒子里的幸运星时,水灵灵的眼眸中,却射出了几道利剑般的目光。

她想极力掩盖内心的反感,但又想尽可能地保持优雅。

于是,她礼貌而保持距离地打发着凌海云:“我想问老师几道题,一会还要拿个快递,请你先到食堂等我吧。”

随后,她整理着自己昂贵的迪奥欧式长裙,并将腰部继续收紧,系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又轻轻咳嗽了一声,挺胸收腹,向老师走去。

与此同时,凌海云一直跟在后面弯腰傻笑:“好啊,好啊,你先找老师,我到食堂等你,等你。”

看到凌海云肮脏的打扮与死缠烂打的姿态,夏舒顿觉有种唯恐避之不及的反胃之感,虽然她脸上依旧挂着一抹微笑,但她的双手早已悄悄捏紧了课本,心中暗暗骂道:怎么什么人都有脸找我搭讪。

可凌海云却本能地对这一切毫无察觉,他抱着那盒满满的幸运星走出教室,并用破旧地外套将它们轻轻挡住,仿佛是在保护一件不可多得的祖传珍宝。当有路过的同学问起时,他还会自豪地说道:“这是我给夏舒的!”


大学的时光天真浪漫,在荷尔蒙的沉醉中,也让现实变得更加魔幻。

楼门口,凌海云发现,夏舒正侧身斜靠在柱子旁,静静地望着一群太平鸟穿梭在树丛之间。

这是幻觉吗?她明明刚才还在教室里。

于是,凌海云抓了抓头发,摇摇晃晃地上前询问:“夏舒,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来往的人群中,夏舒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她歪着脑袋打量了凌海云一圈,轻描淡写地说:“我有超能力,会空间转移,当然快了。”

望着满脸疑惑不解的凌海云,夏舒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来又遇到一个分不清我和我姐的傻子。”

夏舒、夏欢,这对双胞胎姐妹考进了同一所学校,只是学院不同。

意识到自己弄错后,凌海云用力揪了揪自己残破得快要露出棉线的衣角。

这时,夏欢居高临下地问道:“你是我姐的同学吧,盒子里装的什么啊?”

说完,她粗鲁地翻了翻凌海云的盒子:“哇,这么多幸运星,你不会是要向我姐表白吧?”随后,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鄙视而同情的神态,“你加油吧,我就不在这见证你的惨败了,但我真是敬佩你的自信。”

夏欢一边走着,一边对着天空无所顾忌地高声补充着:“真是,他妈的,自信啊!”

凌海云只好选择性地将那个副词略过,并坚定地向食堂走去。


黯淡的阳光透过拥挤的食堂,来来往往的同学们,都在这里争先恐后地寻找着自己暂时的一席之地,只有凌海云安静地坐在其中,抱着一盒幸运星,脸上写满了美好的幻想。

过了20分钟,他仍是孤身一人。

可他依然固执地相信,夏舒只是在路上耽搁了时间。


秋风吹过,凌海云奔跑着穿越人群,将世间的一切声音淹没在他吃力的喘息声中。他要寻找夏舒的身影,也许存在着平行世界,在那里,夏舒正站在眼前,欣喜地把玩着他的幸运星。

但现实中,夏舒正在树阴下和别的同学拍照,早已忘记了他的存在。

夏舒穿着一双崭新的古驰豹纹高跟鞋,涂满防晒的双脚显得无比华丽夺目,每次拍照前,她都拿着一个色彩艳丽的小镜子,反复地擦粉、补妆,宛如一位典雅与野性共存的模特。

凌海云躲在角落静静远望,他隐约感到一种被冷落的刺痛,这种感觉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冰凉。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融化在深入骨髓的自卑中。

时间的齿轮,一分一秒地缓慢运转着,这片树阴仿佛在校园中切割出一片与世隔绝的专属之地。看似嘈杂的环境中,每个人都有一圈属于自己的领土,并且从来不会关注领土之外的风景。

凌海云知道自己是透明的,但犹豫过后,他还是决定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夏舒,现在,现在可以了吗?”

这时,夏舒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僵硬的微笑在美貌上颤抖,她看了看周围的同学,既想维持形象,又恨不得立刻用杀虫剂将凌海云喷开。

几声太平鸟的鸣叫掠过树荫,凌海云捧着一盒满满的幸运星,咬了咬牙,准备慷慨赴死,背水一战,上前表白。

但命运往往造化弄人、反复无常,就在这一秒,一辆自行车突然从远处驶来,将凌海云撞翻在地,一时间,大量的幸运星和一张信纸也如流水般倾倒而出。

凌海云趴在地上,手臂满是被高温车胎摩擦过的灼烧感。

一阵风吹过,五颜六色、可爱动人的小星星,在校园中成群结队地四处飘散。但那位骑车的同学大声咆哮了一句:“没长眼睛啊!”便继续蹬车离开了。

连上帝都不知道,骑车之人、或是开车之人的愤怒从何而来。


凌海云在一片哄笑声中艰难地站了起来,他用满是红色伤痕的手掌,小心揉捏着扭伤的腰部,望着满地的幸运星,像是一个个小小的坟墓,祭奠着自己逝去已久的自尊。

而这时夏舒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脚边的信纸上,她捡起信纸,出声念着上面的字句:“亲爱的...”

刹那间,她的看似温柔的双眼突然愤懑地瞪了起来,她咬牙继续读道:“亲爱的...夏舒,一个世界有你,而另一个世界没有你,两个世界的区别,就是我毕生奋斗的意义。”

听到这,周围所有同学又一次哄笑了出来,真是难得开心的一天,应该把这个笑话记下来,告诉每个自己在乎的人。

夏舒顿觉尴尬不已,她用两根手指夹着信纸,对凌海云说:“这不是李开复的名言嘛,怎么被你改编成这样了!”她的语气似乎在极力克制着某种情绪,在恩赐美德与发泄私愤之间,进行着最终较量。

凌海云无辜站在满地的幸运星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夏舒终于爆发了,她高声骂道:“操!你是不是有病!这次我就当没看见了,但下次,你可千万别这样了,算我求你了!”说完,她当众撕碎了信纸,并用豹纹高跟鞋将这表白信碾碎在地。

凌海云望着风中的碎纸片,它们和许多幸运星一样,给人一种飞翔而不是坠落的错觉。

凌海云想哭却哭不出来,他紧紧攥着拳头,低着头,用模糊的声音最后挤出一句:“可我真的喜欢你。”

他的语调有些拐弯了,好像在坦白一个无耻的罪行。

对于周围的同学们来说,这一句话将今日的喜剧效果推向了高潮,而夏舒和凌海云都觉得自己刚刚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和羞辱。


“喝吧,喝吧,喝完你会看见,窗外有束诡异的亮光。”

“但愿你能从中获取力量。”

无色的液体,穿肠而过,青铜色的面具,仿佛携带着远古时代的冷酷。

那天中午的故事仍未结束。


这时,一名高大而臃肿的男生走了过来,他穿着一件简单的超人短袖,梳着更为简单的平头,窄小的眼睛小得像一条细缝,横在满脸黑胡子中,投射着一股霸道蛮横之感。

很多同学记不住他的名字,只能记住他浅显易懂的人格标签——校园恶霸。

周围的同学见状有的悄悄离开,有的原地看戏。

恶霸甩着粗壮的手臂,缓慢地点了支烟,然后重重地捶着凌海云的前胸,一边吐着烟雾,一边说道:“你小子他妈的也敢抢我的女人啊?”

一瞬间,大家的目光都纷纷望向夏舒。

夏舒惊恐地看了看四周,并用力叫道:“谁是你女人啊,我和你将过多少次了!”随后,她又对同学们大声解释道:“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我大四以来,大四以来从没接受过任何人!”

恶霸扫了一眼夏舒,摆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态,紧接着,他继续向凌海云紧逼,他的声音像一阵低沉的漩涡,每个标点符号都透漏着目中无人的磁场。

恶霸:“你追她,就是像我挑衅。”

说完,恶霸用烟头指向夏舒,又恶狠狠地瞪着凌海云的眼睛,对他大喝道:“懂了?!”

此时,凌海云斜视着天空,似乎整个人坠落到濒临崩溃、了无牵挂的极限。那一刻,天边有一层像面纱的云,正好遮住了那淡金色的阳光。

又一阵秋风,吹动着地上的落叶和幸运星,凌海云素面朝天,轻闭双眼,仿佛在等待着一个奇迹。

可这个世界似乎没有任何异样,只有几片落叶慢慢地坠到地上。

突然,一团凶戾的火焰在凌海云胸口猛烈燃烧,让他拼尽自己的一切身家性命,放手一搏,朝恶霸扑了过来。


(二)面具人的回音


凌海云扑向恶霸,二人同时直立着摔倒在地,扬起一阵尘土。

红色的泪光在凌海云眼中旋转,他将恶霸骑在身下,愤怒地喊声似乎能将整个肺部咆哮而出,他如擂鼓般在恶霸脸上挥拳暴击,让恶霸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短短几秒内,有鲜血从皮囊蹦出的色调,有牙齿在口腔断裂的音响。

周围的所有同学,包括夏舒在内,都不敢相信这眼前的每一帧画面。

恶霸的身躯已在地上缩成一团,而凌海云仍反复地对他狂暴地踢踹着。


面具人曾说,再差劲的人也是有尊严的,也是能感觉到疼痛的。这么简单的道理,就是有人不懂。更何况,凌海云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差劲吧。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样的瘆人,回荡在那个昏暗的小屋里。

幻觉能修改我们的记忆,从而逃避残忍的现实。

窗外仍有一抹诡异的亮光,像一双眼睛,在黑夜中睁开。

是梦总会醒来的,神幻水的药效是有限的。


他趴在地上,嘴里粘满了泥土的味道。

为什么现在头很晕?为什么现在骨骼很痛?地上有血,是黑色的,和泥土混在一起。

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一片混沌之中,充满模糊不清的杂音,其中有个声音好像很熟悉,那个人穿着豹纹高跟鞋,踩在地上,离他的脸很近很近。

是夏舒的声音,像是在恳求:“别打了,你住手吧,我不是关心他,但你要真把他打坏了,同学们该怎么认为我啊!我下个月还要代表学校到市里领奖呢。”

人在挨打时,根本来不及做任何思考,只有身体上和心理上的痛感,在无限地叠加着,因为永远不知道哪个鞋尖才是最后一击。


世界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恶霸蹲下身,用手夹出嘴里的烟头,准备拿它烫向凌海云。

凌海云像狗一样闻着自己血液和伤痕的味道,恶霸自豪地笑着,像怪兽一样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似乎刚才凌虐他人的爽感仍意犹未尽。

冒着火星的烟头朝着凌海云的脸颊慢慢移动,周围的同学们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他们的神态确实有几丝害怕和怜悯,但这种表情,在电影院里也随处可见。

恶霸得意地用舌头舔着嘴唇,凌海云的脸颊贴在地上,努力地、麻木地看着夏舒。

烟头离他越来越近了,滚烫的橙色圆圈,仿佛也带着笑意。

就在烟头即将擦向凌海云的脸颊时,恶霸停住手腕,然后将满脸横肉挤在一起,对凌海云说:“这次算你小子捡条命,要是有下回,看老子怎么干死你!”

他对凌海云喷了一下口水,又对着他的肚脐之处重踏一脚,随后便自由自在、大摇大摆地徜徉而去,留下口中最后一波模糊的烟雾。

好戏结束,夏舒和其他同学也渐渐消失在忙碌的人群里。她可能不愿承认,自己竟有点感谢恶霸。

只剩凌海云独自一人趴在满地的幸运星中,凝望着夏舒的背影消失在泪水朦胧的视线里,时而捡起眼前的一个幸运星,然后把它狠狠地扔向远方。


那天夜里,无尽的墨蓝色遮住苍穹,看不见一颗闪烁的星辰。

凌海云拖着一身伤疤回到宿舍,痛苦的内心令他一天未曾进食,此刻,难以附加的饥饿感已将他的腹部掏空,他扶着墙壁,像一滩烂泥一样将自己堆在桌前。

桌面上放着三个的特殊的玻璃瓶,其中一个是空的,另外两个装满了透明的液体,瓶身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字——“神幻水”。

他轻轻揉捏着自己一半肿胀、一半结痂的嘴唇,举起一瓶神幻水,小心翼翼地放在唇边,大口地喝了下去。


奇异的光线在眼前闪烁,扭曲的时空在身旁旋转,一瞬间,他再次来到了那个昏暗的小屋子里,此时,面具人正端坐在桌子的另一端。

每当面具人说话时,总会让人联想到悬崖边枯树下的乌鸦叫声,并且他发音时身体常常纹丝不动,似乎这个人没有任何情绪,也没有任何欲望。

面具人:“我给过你三瓶神幻水,你每喝掉一瓶,我就让你实现一个愿望,但是,只在幻觉中实现。”

这时,凌海云萎靡不振地低着头,然后用拉长的音调有气无力地重复了一句:“幻……觉。”

面具人的语气缓慢、平静、顿挫有序:“虽是幻觉,但你仍能感觉到实现梦想的幸福,因为这种幻觉是那样的真实,真实到让你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不知道幻觉什么时候结束。”

凌海云拍了一下桌面,努力争辩道:“我能分清!”

面具人:“好,那你现在你告诉我,什么是现实?”他的声音仿佛是末日的审判。

凌海云沉默了一会:“我向夏舒表白,但失败了,并且我还被恶霸当众打了。”

面具人:“后来呢?”

凌海云:“后来我喝了第一瓶神幻水,进入了幻觉世界,在那里,我像个英雄一样,狠狠地揍了恶霸一顿。”

这时,面具人开启了说教与广播相结合的语音,他的气场像一位大主教站在圣殿里,为世人洗刷罪恶。

小屋里再次传来了恐怖的回音——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挨欺负吗?你不知道。

同学们平日里看起来都很文明。

但是,他们也都很冷漠,只关心自己的得失。如果旁观者对暴力漠不关心,施暴者必将肆无忌惮,一旦这种氛围蔓延,‘欺负你’就会变成一种‘集体行为’。参与者们似乎就不用承担任何责任,所以即使是最文明的同学,也无所顾忌了。


但凌海云显然对这种生硬而枯燥的理论异常反感,他靠在椅背上,抓了抓自己如杂毛般的长发,只是迫不及待地说:“现在我已经喝下了第二瓶,快帮我实现下一个愿望。”

面具人的双眼仍如黑洞一般,藏在青铜色的面具里,看不到旋转的眼球。

面具人:“你想要什么愿望?”

凌海云:“夏舒!我要夏舒,我要让时间回到那天中午,再表白一次,并且这一次,我要成功!”

话音刚落,淡金色的暖阳瞬间将周围的一切照亮,时光的流水哼着曲调蜿蜒而过,同学们的面孔也渐渐清晰。

凌海云发现,自己又重新坐在了那间宽敞的教室中。


伴着中午清脆的下课铃声,一位肥胖而近视的中年女老师一边敲着黑板,一边费力喊道:“都给我注意,这次作业很难,谁要是敢交白卷,看我怎么挂他!”


(三)红唇的味道


教室里,同学们在一阵喧闹中纷纷离开,这时,凌海云精神抖擞地拎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大步流星地到一个女孩子身边,并对她说:“夏舒,现在方便吗?我有事找你。”

夏舒起身整理着自己昂贵的迪奥欧式长裙,并将腰部继续收紧,系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又轻轻咳嗽了一声,挺胸收腹,对凌海云说:

“我想问老师几道题,你先等等。”

凌海云泰然自若、风度翩翩地笑了一下:“好啊,那这样,正好我还要去拿个快递,你中午有快递要拿吗?我可以顺路帮你。”

夏舒:“我看看手机。”随后,她滑动着手机屏幕,并突然叫道:“啊,真有一个,快来不及了,那就麻烦你了,太感谢了。”

凌海云迅速跑出了教学楼,并在楼门口对夏欢挥了挥手,然而夏欢只是疑惑不解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男生。


过了一会,夏舒轻轻拨动着她那精致烫染的长发,风姿绰约地来到快递柜前,对凌海云温文尔雅地腼腆微笑道:“同学,谢谢你啦。”

夏舒从凌海云手中接过快递,并当场打开,里面是一双古驰豹纹高跟鞋。

凌海云当即对这双鞋子进行了称赞:“眼光不错嘛,和你的气质特别搭配,我帮你照几张相吧。”

夏舒最喜欢被人夸奖,她马上说道:“可以啊,我也正是这样想的。”

这个世界的魔力还不止于此,夏舒接下来说的一句话更让凌海云猝不及防。

夏舒继续保持着优雅的站姿,望着凌海云的眼睛说道:“我们去海边吧,到那里照相。”

这一刻,恶霸还在食堂里吃饭,一个骑自行车的同学飞快地穿过了校园。


午后,蔚蓝的大海,携着几朵雪白的浪花,轻轻地拍打在无边的浅滩上,明媚的阳光驱走寒冷的空气,那种温暖,总会让人一时冲动,相信天堂。

凌海云和夏舒坐在海边,望着远处微微隆起的地平线,那里似乎早已不再遥远,只隔着纵身一跃的空间。

这时,凌海云按捺着兴奋的心跳,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慢慢举起,他轻轻地对夏舒说:“这500个幸运星是我亲手为你折的,我还为你写了几首诗,在信纸上。”

海风吹动着夏舒的长发,她双手将这份礼物捧在怀中,好奇地拿起信纸,念着上面歪歪斜斜的字句——

“冷漠是极限的残忍,

陪伴是最终的温存,

我明知会激发残忍,

却又忍不住释放温存。”

读到这,夏舒有些羞怯地笑了出来,她撒娇般地敲打着凌海云的手臂:“这个好傻呀,你可别说是为我写的,我才一点不冷漠呢。”

凌海云趁机将夏舒搂入怀中。就这样,她依偎在他的肩头,继续朗读着那些青涩的诗句——

“是否电影只有渲染悲伤才能共鸣观众,

是否宗教只有前辈牺牲才能后世成功,

我想与你轰轰烈烈,与众不同,

你却让我剧情普通,从始至终。”

“是否流星只有燃烧自身才能照亮夜空,

是否花蕾只有预先埋葬才能姹紫嫣红,

我想为你倾其所有,苦乐与共,

你却让我进退维谷,水尽山穷。”

夏舒再次笑了出来,她仰起头环顾着四周,这一刻,世界在一片宝石般的晶莹中沉沦,仿佛他们二人是天地间仅有的过客。

夏舒埋怨道:“你这个人好讨厌啊,明明是个没长大的小男孩,却非要装文艺,真是太肉麻了。”但她的双眼中分明有几分愉快的满足。

她接着说道:“我妹妹以前有个男朋友,是比较粗的那种人,文笔照你差很多的,但欢欢就喜欢那种类型的,我和她可不一样。”

凌海云立刻领悟了夏舒言语中潜在的类比,不禁暗自得意,浑身发热。

夏舒坐起身,将双手按在沙滩上,望着海面起伏不定的潮水,若有所思地对凌海云说:“你知道我的家人怎么区分我和妹妹吗?”

此时,阳光燥热了沙滩,也燥热了两颗年轻而懵懂的心灵。

夏舒仿佛忆起了什么陈年往事,她对凌海云说:“你看我嘴角,是不是有一道疤痕。”

凌海云将脸庞凑了过来,他端详着夏舒的白嫩的皮肤:“额,没有呀?你的嘴多好看呀。”

可没想到夏舒突然说道:“你摸一下。”

于是,凌海云的手指渐渐划过夏舒的嘴角,并轻轻地捏了捏。

“摸到了吗?”夏舒还在询问。

这一刻,凌海云的皮肤在夏舒嘴边摩擦,似乎传导着一股奇异的力量,摸着摸着,他竟一时兴起,上前亲吻了女孩子嘴边的疤痕。

夏舒惊讶地看着凌海云:“你在干嘛呀!”随后她连续不断地推搡着他的胸膛,又将凌海云按倒在浅滩上,这时,凌海云也一把将夏舒拽倒。

他们都不是主动的人,但他们都找到了释放的入口。

夏舒终于放下了矜持,放下了含蓄与内敛,她骑在凌海云身上,并用膝盖渐渐夹紧他的腰胯。

蓝天之下,夏舒挥舞着手臂,将信纸和幸运星扔向空中。童话般的信纸被浪花带到世界尽头,色彩斑斓的幸运星如雨滴般落在身旁。

又一阵海风拂过,让夏舒垂下披肩长发,这时,她双手折叠住凌海云的耳朵,俯身下压,和他亲吻在一起。

凌海云摊开四肢,将身体印在沙粒之间,他看到天边有一层像面纱的云,是那样的似曾相识,正好遮住了淡金色的阳光。

二人的嘴唇小心翼翼地撞击着,像是花瓣掉入湖中,引起一阵轻描淡写的涟漪。亲吻过后,夏舒又伸出粉嫩的舌尖,从凌海云的下巴开始向上舔去。

嘴唇、人中、鼻尖、鼻梁、额头。

瑰丽玲珑的小舌携着一抹露水,在温热的皮肤前剐蹭破擦。

凌海云闭上眼睛,麻酥酥的身体不敢有任何动作,只有在无声无色的世界里,享受着,这奢侈的温柔。

二人躺在浅滩上,一波海浪卷来,弄湿了他们的衣服和鞋袜。

凌海云谨慎地帮夏舒脱掉豹纹高跟鞋,轻柔地,试探着,从她染着艳红的指甲油的脚尖慢慢抚摸到膝盖,又从膝盖抚摸到大腿。

粗糙的手掌揉捏着吹弹可破的玉肌,凌海云一边自豪地放纵着,一边悄悄地害怕着,害怕冒犯了娇贵的夏舒。可没想到这时夏舒竟情不自禁地呻吟了一声,虽然这一定不是她原有的计划。

二人在沙滩上相拥、打滚,用身体在沙粒间画出一幅模糊的图案。

夏舒:“我想去游乐园,你带我去。”

凌海云:“好啊,哪一天?”

凌海云翻身躺在夏舒身旁,将手机高高地举在头顶:“今天是星期四,后天,星期六?”

夏舒:“一言为定。”

凌海云:“晚上看电影吗?”

夏舒:“可以啊,正好最近新上映了一部,那个名字还特别忧伤,让人有种想哭却哭不出的感觉。”

凌海云转身搂着夏舒,和她十指相扣,并问道:“是什么名字啊?”

这时,又有几只太平鸟划过天空,飞向海面。夏舒望着眼前的场景慢慢说道:“《死后化成自由的鸟》。”

又一波海浪卷来,再次轻轻拍打着他们的身躯,淋湿了他们的衣裳。


(四)双胞胎的疤痕


下午,空中涌起一片乌云,凌海云穿着干净的衣服坐在校园中,他一边查着今晚的电影信息,一边翻着自己的背包。

可他突然发现,背包里所有信纸上的内容全都变成了草稿。

这时,夏舒走了过来。

凌海云立刻跑着笑着迎了上去:“亲爱的,我查了一下,今晚8点和10点各有一场,你想看哪一场呀?”

可夏舒却站在原地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你被恶霸打傻了吗?”

凌海云继续和夏舒拉近距离:“怎么会呢,对啦,等我们到游乐园时,我会再送给你一首诗的,我又有灵感了。”

夏舒握紧手中的背包,一头雾水地看着凌海云:“啊?什么游乐园?”

凌海云也吃惊的回答道:“就是我们之前说好的呀,你怎么这么快就忘了?你还和我说了你的那道疤痕呢。”

说完,凌海云很自然地伸手摸了摸夏舒的嘴角,可没想到夏舒却突然一巴掌扇了过来。

那耳光洪亮的声音,如地震一般,摇晃着凌海云脆弱的神经,他下意识地抬头揉了揉自己仍有些痛得发麻的脸颊,又看着周围同学嘲讽的目光,后知后觉的伤痛在心中顿时倾泻而下。

这一回,夏舒甚至连一句话也不愿多说,扇完之后,就直接走开了。

模糊的视线里,凌海云看到夏舒一边迈着愤怒地步伐,一边拿出纸巾,无比嫌弃地擦了擦刚才打他的手掌。似乎这一巴掌天经地义,理所应当,没多打一下,只因怕把双手弄脏。


傍晚,凌海云漫无目的地在校园中游荡,他不敢看周围任何同学的目光,跑步的学姐,打球的学弟,每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都像是上天派来羞辱他的特使,可以尽情而免责地蹂躏他的灵魂。

他孤独地坐在石子路旁,看着最后一抹夕阳被远方吞噬,他觉得实在是想不通,本来在海边还好好的,为什么一回学校,夏舒对他的态度就突然变了样。

他继续颓废地走着,试图躲避着所有师生,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偶有几声闷雷在头顶碰撞。他想尽快回到宿舍,但就在这时,熟悉的面孔再次映入眼帘。

夏舒。

隔着玻璃看见,夏舒正端着一碗米线坐在食堂。

凌海云犹豫不决地站在原地,那扇透明玻璃仿佛真的隔开了两个世界,一个世界有夏舒,一个世界有他,这两个世界永远不会融合、交叉。

冰冷的雨滴落在脸上,凌海云觉得自己只是不甘心,不是放不下,于是,他再次朝夏舒迈开了步伐。


“你,你下午没事吧,为什么突然打我啊?”凌海云听到自己的声音显得非常胆怯,但他又在迫切地等待答案。

然而夏舒仍是低头嗦着米线,发出很大的声音,这时的她穿着随意的上衣和牛仔裤,似乎并不像平时那样注重仪态和形象。

过了几秒,夏舒慢慢说道:“你自己好好回忆一下你做了什么。”

凌海云觉得自己像一个正在被训诫的小学生,他不敢正眼看夏舒,只是小声问着:“是因为我问你疤痕的事情,还是因为我摸你脸的事情呀?”

这时,夏舒放下筷子,并用纸巾直截了当地蹭着嘴角:“哦,那我明白了,难怪我姐姐打你,我那天中午就应该劝你放弃,这样你就不会没完没了地自取其辱了。”

凌海云恍然意识到,眼前的女生是夏舒的双胞胎妹妹:夏欢。

凌海云:“实在抱歉,我又认错人了,你和你姐姐长得实在太像了,我周六还想带她去游乐园去玩呢。”

夏欢对凌海云也有几分不屑:“哪个周六?”

凌海云:“就是后天啊。”

夏欢:“我发现你果然脑袋不太好使,今天不就是周六吗?”

凌海云:“不是周四吗?我下午刚看过手机,上面写的是周四的。”

但夏欢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时,凌海云又一次拿出手机,他惊讶地发现,屏幕上显示今天确实是星期六。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原来神幻水的魔力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结束了。海滩上的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幻觉,只是幻觉和现实的边界越来越模糊,让人难以分辨,甚至自欺欺人,不愿醒来。

窗外下起了大雨,雨点激烈地敲打在食堂的落地窗前。凌海云顿觉一阵头痛之感,仿佛也有一场雨,滴滴答答地坠落在他的脑膜上。

夏欢一边喝着饮料一边说道:“我姐姐不是坏人,只是典型的‘精致利己主义者’,她很擅长经营自己的人脉,你不要成为她的绊脚石。”

夏欢接着说:“我没她那么讲究,我也不会因为你坐在这就觉得丢脸,但你这人真的不咋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的就是你。”

也许凌海云已经对这类评价习以为常了,似乎只有随着惯性点点头、陪个笑脸,才能缓解场面的尴尬。

这时,夏欢望着窗外疯狂拍打的雨水,不禁叹了一口气,眼神中渐渐浮出几丝忧伤:“但是啊,不管怎么说,我是真没想到,我姐姐竟然和你说了疤痕的事情,我到现在都觉得对不起她,在大腿动脉附近,多么危险。”

凌海云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于是便问道:“大腿动脉附近?不是在嘴边吗?”

可没想到夏欢竟有些生气地叫道:“你用嘴走路吗?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

凌海云沉默了一阵:“我明白了,我做过一个梦,在梦里,你姐姐也提到了某个疤痕,但这只不过是个巧合罢了。你让我误打误撞地知道了一个秘密。”

夏欢:“我发现你这人很搞笑啊,你还梦见什么了?”

凌海云:“还梦到我给你姐姐写了一首诗,可梦醒之后却再也想不起来了。”

夏欢端起米线残余的汤汁准备离开,并留给凌海云一句话:“我建议你先把自己的一摊事搞好,你不适合在学校里处对象,你要是再拎不清,你就真的啥也不是了。”


那晚,深不见底的夜空如恶魔的瞳孔,俯视着整个操场。凌海云在疾风骤雨中拼命地奔跑,踩过一片片积水的洼地,让雨水放肆地灌进每一寸皮肤。

模糊的雨夜,青铜色的面具时隐时现,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幽魂,穿梭在凌海云的血管里。

“我分不清幻觉和现实了,太可怕了,真的分不清了。”

刺骨的温度,恍惚的折磨,不同的声音在脑海中迎面相撞。他一边跑着,一边迎风呐喊,总觉得体内有种焦灼的火焰无处喷发。

越过湿滑的台阶,穿梭树木、楼房,空荡的操场,一路跌跌撞撞。他对面具人说:“我明白了,终于明白了,并不是你给了我三瓶神幻水,而是每喝完一瓶神幻水后,我都会看见你,你只是我的幻想。”

学校后院有一座废弃的修车厂,零件以生锈为年轮,躯壳用掉漆做陪葬,几只黑色的野猫在雨中穿过,凌海云与这里的一切融为一体。但总有一个瘆人的声音挥之不去:“你有三瓶神幻水,现在已经喝完了两瓶,最后一瓶怎么办?别忘了,那种感觉真的很美好,美好得让你忘记生活中的一切痛苦。”

雨水摔打地面的声音淹没了远处汽车的鸣笛,只留下探照灯扭曲的亮光。凌海云对自己反复默念着:“不能再喝了,不能再喝了,这样下去,我会精神错乱的。可我真的很想喝,但这样我会越陷越深,现在摆脱还来得及,要不然,这辈子就真的毁了。”

凌海云终于跑累了,他像木雕一样定格在操场上,撑起潮湿的身体,伫立了很久很久。


(五)没有神幻水的日子


几周后,深冬临近,遍地枯枝,将整个校园笼罩在一片雾蒙蒙的氛围中。

这天上午,凌海云穿着一件破败而单薄的棉服,站在辅导员的办公室里。

辅导员是一位年轻而排外的短发女人,说起话来非常强势,至少在凌海云眼中,她就是这样的人。

辅导员:“凌海云,我不是不理解你的情况,但根据学校的规定,只有提交当地政府提供的家庭财产证明,才能得到‘助学金’,听懂没?”

凌海云望着辅导员桌面上大量的文件,那里好像有夏舒的照片,估计是夏舒又获得了什么稀奇的荣誉吧。

“凌海云!我和你说话呢,听见没有!你们县城的人都是这个样子吗?”辅导员生气地喊道。

这时凌海云才回过神来,他搓着双手,吞吞吐吐地说:“老师,你也晓得我家的情况,我妈妈根本不知道怎么弄这份证明。”

辅导员翻着夏舒的奖状,头也不抬地说:“我知道,你妈妈一个人在小县城里,靠卖水果供你上学确实不容易,还供了这么多年,但你确实材料不全,规矩都是学校定的,我也改不了的呀。”

凌海云歪着脖子,略带委屈地低声问道:“老师,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辅导员有些不耐烦了:“你就不会好好学习,争取得到‘奖学金’吗?这是和‘助学金’是不同的。但我听你的任课老师说,你作业完成得根本不好,很差!”

凌海云觉得自己更加委屈了,他试图解释着:“连那个老师自己都说她的作业很难,即使我完成得再好,也进不了前十名,抅不到‘奖学金’呀!”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也纷纷看了过来。

辅导员将那些文件甩到桌上:“有困难就要努力克服啊,这点道理,还需要我给你这个大学生讲吗?”

凌海云慢慢抬起头,这一刻,他的双眼闪动着整个世界的愤慨与绝望,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颤抖,他一字一句地诉说着,似乎要将每一个笔划都生生咬碎:“我真的觉得这个社会对我很不公平,我的条件确实比别人差,可从来都没有任何一个人关心过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喘着,并缓缓看遍了办公室里的每一张面孔,仿佛每个人的五官都写满了冷漠,甚至是欺压。他用瞪圆的倔强瞳孔牢牢锁住呼之欲出的泪花,继续说道:“不仅如此,不仅如此!你们还非要逼着我去克服比别人多很多的困难,来换回一个勉强相似的结果!你们说,你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说完,他悲愤交加地转身离开,并狠狠地摔了房门。


夜里,凌海云独自坐在路灯下,那架路灯是他在学校里唯一的朋友,他常坐在这里,与路灯分享自己的快乐与悲伤。

他对路灯诉说着脑海中无从表达的话语:

“妈,今天‘助学金’又没有申请下来,本来想给你打电话的,但怕你难过,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并且我要是没说清楚,你又该骂我浪费电话费了。”

“夏舒啊,谢谢你拒绝了我,我的条件也确实配不上你,但你放心,我再也不会打扰你了,因为我没时间了,我今后要更努力地学习了。”

“凌海云!!从明天开始,你一定要振作起来!你一定要改变命运!明天,会成为一个新的开始的!”

这时,晚风吹过,路灯微弱的光线竟成了他心中不可或缺的小太阳。他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他那过度拉长的影子仿佛也在灯下为他加油。

凌海云快速地跑回宿舍,一路上,他感觉头顶的星空都在闪烁着光辉,好像自己正踏着彩虹、驾着祥云,迈向来之不易、若隐若现的人生辉煌。


回到寝室后,虽然已是深夜,但室友们仍坐在地上打牌,还伴随着巨大的吵闹声和浓浓的快餐气味。

凌海云皱了皱眉:“你们小点声吧,我要睡觉了。”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梳着齐刘海,眼睛偏小、身材偏胖的宅男室友说:“怎么睡得这么早啊?明天有考试吗?”

凌海云:“没有,但我要更努力地学习了。”

这时,寝室里传来了一阵狂笑声。

一个只穿着内裤的大肚子室友说:“你瞎他妈扯淡,一定是你又想约哪个女生,还不告诉我们。”

凌海云:“真的不是,现在我对女生不感兴趣了。”

一个瘦弱而邋遢的室友说:“什么?难道是你那玩意儿出问题了?”

随后,寝室里再次传来了一阵狂笑。

室友们继续坐在地上摆弄着扑克牌,这时,凌海云听到他们议论着:“人在世上就能活一回,不玩,图啥啊?”


洗漱之后,凌海云踩着梯子,准备爬到上铺的床位。

但就在转身的这一秒,他瞥到了自己平凡的桌面,无意间看到了最后一瓶透明的液体,瓶身上还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字——“神幻水”。

一瞬间,他在心里展开了无比激烈的矛盾斗争——


“最后一次了,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再喝一回,应该没事的。”

“你不是说要振作起来,要改变命运吗?怎么刚说完就反悔呢?”

“不是说从明天开始嘛,再说我已经好久没喝神幻水了,就再喝一瓶,我保证明天开始一定努力奋斗。”

“可是你就不怕沉迷幻觉、难以自拔吗?如果你又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了,这可怎么办啊?”

“不会的,我一定能控制住,喝下这瓶,再让自己快乐一回,然后我一定能回到现实中去。”

“想想你妈妈,想想夏舒、夏欢、辅导员和任课老师对你的蔑视,想想恶霸对你的欺辱,不能再喝了啊!如果喝下去,快乐只是暂时的,但未来的痛苦可能是永久的啊!”


这时,凌海云涨红了脸庞,如同缺氧一般不停地大声呼吸着,他不断地拍着脑袋挣扎,不知该怎样决定。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看一下手机,如果现在的时间是奇数,我就喝,如果是偶数,我就不喝。

此刻,手机上显示,现在正好是凌晨2:30。

凌海云心想,看来是上天也不让我喝啊,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然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自己不能再喝了!

于是,他沿着梯子爬了上去。


他将脑袋钻进被里,但仍在噪声中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他无聊的刷着自己碎屏的手机,看着学校的新闻。这一天,很多同学都在转发夏舒作为市级优秀学生代表学校领奖的视频。

视频中,夏舒的言谈举止温文尔雅、得体大方,她身穿白得发亮的西装与短裙,站在领奖台前,谦虚却极具亲和力的发表获奖感言,她对自己的家庭和全校师生表达了真诚的感谢,又呼吁大家携手创造更加美好的明天。台下的数千名观众纷纷为她鼓掌,偶有几声调皮的尖叫,在大礼堂回荡。

整个画面显得般配异常,仿佛夏舒就是为这个奖项,或是为发表这次获奖感言而生的。

手机从指间掉落,砸到凌海云的鼻子上。刹那间,竟砸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会休息,就不会工作!夏舒一定懂得劳逸结合。

今天,我正好用最后一瓶神幻水放松一下,明天,我一定能以最好的状态重振旗鼓,重新做人。

所以,还是喝吧,这回我确定,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突然,凌海云掀起被子,从床上直接跳了下来。

他光着脚跑到桌前,双手将神幻水高高举起,这一刻,尚未溶解的白色粉末荡漾的无色的液体中,像是沉入幽深的海底世界,记载着不可告人的隐晦传说。

凌海云深深地呼吸,长长地吐气,他咬了一下舌头,随后,便慢慢张开嘴,将瓶口移到嘴边。


(六)命运的玩笑


液体、欲望、骨血、神经。

一口、两口、一瓶、三瓶。

狭窄的寝室中,凌海云仰着头,将神幻水渐渐喝下。

与此同时,室友打牌的喧闹声仍在耳边回响。

在喝了不到一半时,凌海云突然放下了瓶子,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他望着瓶中剩余的液体,又转身无忧无虑的室友们,顿时有一种羡慕之感。

谁说他们不比夏舒幸福呢?

谁说我就注定不比他们呢?

反正都已经喝了,无所谓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全部喝完,一了百了。

于是,他再次举起瓶身,大口大口地将神幻水喝了个一干二净。


迷离的双眼,看见迷离的世界。

灯光悄悄地昏暗,寝室悄悄地旋转,室友的欢歌笑语也悄悄地模糊。

大量的泡沫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凌海云拖到空中,在那里,可以吞云吐雾,可以伸手揽月。

凌海云感觉自己的身体已被拆成无数碎片,有圆形的、有六边形的、也有星星的形状,过了一会,这些碎片又纷纷訇然坠落到一个阴冷的小屋子里。

圆桌对面,坐着一个和他身材相似并戴着面具的人,那面具像一个上宽下窄的青铜头套,双眼中空,仿佛里面是一片漆黑的无底洞。

那个声音如白蚁在皮肤上迁移:“看来一个人想要改变,尤其是想要脱胎换骨的改变,真的很难啊。”


漆黑的世界里,面具人如蜡像般坐在原地,他的音色冷血而理智,附带着强烈的回音——

抗日战争时期,经常会出现一个奇怪的现象。

两个带枪的日本人,可以押着五十个中国人去屠宰场,一小时的路程,却没人反抗。

这个问题并不复杂,也无关民族大义。

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大家一起反抗,一定会赢;但最先反抗的人,一定会死。所以,每个人都在等着别人反抗。

就这样,我们一起走进了屠宰场。

无论是一个人、一支队伍、还是一个国家,想要脱胎换骨的改变,必须有牺牲者,甚至是无辜的牺牲者。

改变的越彻底,牺牲的就越多。

但生活中,只有极少数人敢于牺牲,敢于暂时承受痛苦,敢于改变早已习惯的生存模式。

所以社会中只有极少数人才能真正成功。

凌海云,你是个废物,我负责任的告诉你,你这辈子彻底完了,因为你永远不敢承受改变的痛苦。

你的条件比多数人差,你只有两条出路,一是靠别人帮忙,二是比别人更努力。

我们之前讨论过,大家对你的冷漠已经成为‘集体行为’了,所以你没有选择,你只有更努力,努力地牺牲,努力地承受,努力地脱胎换骨。


凌海云静静坐在一旁,单眼皮中闪烁着懊悔与怨恨,也许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也许直面社会只是童年的一场噩梦,总有醒来的时刻。

他双手扶着桌角,鼻子贴着桌面,用一种如同病入膏肓般的悲鸣声音骂道:“你觉得这对我公平吗?我操你妈的,你他妈的觉得这对我公平吗?!”

但面具人的状态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缓慢而沉重地说:“只有弱者才渴望公平。我们从见面至今,讨论的所有话题都是弱者如何生存,但‘渴望公平’显然不是答案。现在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是否还想要最后一个愿望?”

凌海云站了起来,如骷髅般在原地支撑,他问面具人:“如果是最后一次,真的不行吗?”

面具人:“你自己决定你的命运。马斯洛曾说,人的需求分为生理、安全、社交、尊重、自我实现,五个递进的层次,在前两个愿望中,你已经教训了恶霸,追到了夏舒,看来生理、安全、社交和尊重,这前四个层次都已达到了,现在你可以开始自我实现了。”

狭小的空间中,刻下了凌海云对面具人最后告别的声音:

“我想拥有超能力,很多很多种超能力。”


(七)假如给我一夜光明


震耳欲聋的音响,眼花缭乱的灯光,充斥在夜店的每个角落。

这里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岛屿,在地图上没有任何坐标,而里面的顾客,也像一群没有身份的野兽,暂时摆脱了世俗的约束,只剩下原始而单纯的放纵。

“砰”的一声,门开了,凌海云穿着华丽帅气的杜嘉班纳深蓝礼服,踏着闪闪发亮的普拉达特制增高靴,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那略长的头发也不再凌乱,而是换成了的潇洒却不失细腻的韩式风格。

他的身影,像是一位即将登上领奖台的奥运冠军,这一刻,他终于学会了昂首挺胸,终于找到了战胜自卑的方法。


凌海云来到吧台前,看到自己心仪的面孔就在身边。

他略带神秘地上前说道:“我知道你是夏欢,不是夏舒,因为我能读心。”

但夏欢只觉又来了一个搭讪的骗子,她放下手中的啤酒,反感地说:“了解我们的人都知道,喝酒的是妹妹,因为姐姐怕胖,但妹妹没那么在乎。”这时,夏欢漫不经心地瞟了他一眼,“还读心,骗谁呢啊!”

凌海云再次神秘地笑了一下:“我说一件事情,如果哪里不对,你可以随时打断。”

凌海云一边整理着自己的领结,一边接着说:“大三的时候,你在一场球赛中认识了一个男生,叫陆卓。”

听到这个名字,夏欢突然放下了手中的啤酒。

凌海云:“这个男生很强壮,很急躁,也很叛逆,高考前他父母离异,导致他这几年总是带着一股对谁都不满的狠劲儿。但你喜欢他,多年来,人们总拿你姐姐和你比较,让你非常压抑,可他的作风却让你感到解脱与自由。”

夏欢有些不安地说道:“我没和任何人讲过,包括我姐姐。”

凌海云拍了拍夏欢的手背:“你当然没有,但是我说过,我会读心。因为陆卓在学校很不受欢迎,他有一个外号叫做‘恶霸’,最尴尬的是,他还追过你姐姐,却从没注意过你。”

这时,夏欢举起啤酒,将里面剩余的液体带着泡沫一饮而尽,她用袖子擦着嘴角:“你别说了,我和他没戏的,只是冲动而已,他那人品都差劲到什么程度了,我怎么会跟这种人在一起。”

凌海云第三次神秘地笑了一下:“我不但会读心,还会改变一个人的心理状态,你信不信?”

夏欢皱了皱眉:“啥意思?”

凌海云站起身:“我们合作一次,如果我让陆卓出现在这,并把变成一个憨态可掬的好学生,你就让你姐姐来这里见我。”

夏欢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于是她故意抬杠道:“好啊,反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夏舒来夜店,真是爆炸性新闻。”

但她没有想到,自己话音刚落,凌海云便抬起右手,轻轻打了一个响指,紧接着,恶霸,或者说陆卓,竟突然出现在夜店的角落里。

夏欢震惊地握住了酒瓶,只见凌海云用“操控术”渐渐移动着陆卓的位置,陆卓也瞬间感到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控制,只能随着凌海云的指挥不停地移动。

当凌海云抬起左手时,陆卓也抬起了左手,当凌海云摇头时,陆卓也跟着摇头。

凌海云站起身在夏欢耳边轻轻说道:“我已经改变他的大脑了,从此陆卓不再是恶霸,他会主动来找你,祝你好运。”

正当凌海云转身离开时,夏欢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袖,她仍有些半信半疑地说:“就算这是真的,你为什么要帮我?帮我们?”

凌海云思考了一阵,望着夜店里数不清的沉醉男女,他那平和神态,如同一位饱经沧桑的慈祥老者:“我曾以为我有超能力后会大肆报复社会,但我发现那并不是我的本心。如今我已经自我实现了,我只想让周围的人也变得更好。”

那一刻,夏欢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无比高大,她既有几分惊喜,也有几丝错愕,但她并不太会表达,只是仗义地说道:“你等着,我遵守约定,现在就把姐姐叫来。”


凌海云端坐在夜店半圆形的红色沙发上,将双手放在膝前,闭着双眼,静候夏舒的到来。

巨大的音响声仍在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红色与蓝色灯球在他脸上闪动着怪异的光斑。

突然,凌海云睁开双眼,然后温柔地说:“夏舒,你来了?”

这时,夏舒正扎着头发,戴着口罩站在旁边。很明显,她并不希望被人看见自己出现在这样一个混乱的地方,可她黑色的裤子仍将双腿显得纤细笔直,棕色的风衣,为一个涉世不深的少女包装出成熟而知性的气场。

夏舒有些措手不及:“同学你好,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凌海云示意夏舒坐下,并给她倒了一杯饮料:“我能听到极为微小的声音,比如你刚进门时的脚步声。”

夏舒虽有疑惑,但仍将一副微笑补在脸上,由于环境嘈杂,她尽力大声且不失仪态地说道:“我妹妹说有位朋友学生活动做得非常出色,想给我引荐,我想就是你咯。我看你也比较面熟,我是市级的优秀学生,相信我们在很多方面都可以合作。”

凌海云也试图抬高了音量:“不用客气,合作什么都没问题,但我们需要先彼此了解。”

夏舒可能没太听清,她向凌海云坐得更近了些:“你刚才说什么?”

凌海云知道这样难以沟通,于是便说:“我们用‘心电感应’来交流吧。”

一瞬间,夏舒惊讶地发现,凌海云虽未张嘴,但她却在大脑中听到了这个男孩子的声音:“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当初你妹妹是怎么划伤你的?”

夏舒立刻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并睁大双眼四周环视了一圈,看到凌海云仍从容不迫地样子,她连忙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凌海云继续用“心电感应”回答着:“我有些与众不同的能力,这个声音只有你能听见,并且现在你也可以这样和我说话了,来,试一试。”

于是,在这半圆的红色沙发上,两个穿着大人衣服的学生,开始了“心电感应”的互换。整个过程中,他们的嘴唇都没有张开。

夏舒:“这种感觉好神奇,你听到我了吗?”她一边用这特殊的方法“说”着,双手一边下意识地做着动作。

凌海云谈定地咽着饮料,同时在夏舒脑中回应道:“别紧张,我都听见了,慢慢说。”

夏舒对“心电感应”还不熟练,表情和身体总有些配合的姿势。

“你很与众不同,但很抱歉,这是我和妹妹的隐私,我不愿在任何时间提起。”夏舒伸着脖子,又根据语义摇了摇手。

凌海云自信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下墙上的钟表。

突然,他放下杯子,大喊了一声:“停!”

一瞬间,整个舞厅顿时安静了下来,里面所有人都静止不动,连钟表的秒针也定格在原位。

看来时间真的静止了。当然,除了凌海云和夏舒以外。

凌海云:“你不是说,不会在任何时间说这件事吗,现在就不是任何时间,说吧,别管我是怎么做到的。”

夏舒站起身,不敢相信周围的一切,但她依然故作镇定,小心地迈开步伐,并伸手在人们眼前晃了晃,可是,这些夜店舞者的眼神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她没去纠结为什么凌海云会有这么多的神力,只是在确认所有人都被定住后,自己长舒了一口气,竟慢慢放松了下来。

凌海云看到,夏舒摘掉了口罩,卸掉了发夹,重新垂下披肩长发,随后,她竟脱下风衣,轻轻一跳,坐到了身后沙发的靠背上。

现在时间定住了,终于可以尽情地浪费了。

凌海云不由自主地乐了一下:“这就对了嘛,你平时有太多让你担心失去的东西,你可能不知道,其实你放松下来更好看。”

夏舒随意地摇着双腿,鞋跟在沙发上撞出一串声响,她沉默了一阵,对凌海云说 “小时候,我和妹妹都梦想着成为演员。有一天,欢欢在镜子前练习,可那个镜子突然砸了过来,她背对着镜子,根本不知道危险,于是,我救了她。”

凌海云:“镜子砸到你了?”

夏舒隔着裤子,慢慢抚摸着大腿:“好在骨骼没事,但很多碎玻璃插了进来,留下了一道道疤痕。从那以后,我的演员梦就破碎了,多年来我一直不敢穿短裙。欢欢觉得对不起我,所以她也不穿,还陪我一起放弃了当演员的梦想。”

凌海云坐在对面的玻璃茶几上,他低声说道:“真没想到像你这样的校园风光人物,也有自己的遗憾。”

夏舒:“可能每个人都是如此吧。你以前有什么梦想吗?”

这时,凌海云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垂下脑袋说道:“我以前我只想考上好的大学,以为这样就能让妈妈过上更好的生活,以为考上好大学后就能拥有一切,可如今发现,还差得太远太远。”

夏舒:“那你爸爸呢?”

凌海云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我从没见过他。”

夏舒从沙发靠背上跳了下来,她走到凌海云身边,晃着他的手臂撒娇般地说着:“对不起啦。”

凌海云摇了摇头,他长叹了一口气:“没事的,习惯了,习惯了。”

那一刻,凌海云眼中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寂寞,他仿佛变成了一个幼儿园里的孩子,遥望着班上小朋友们拥有父爱的样子。

夏舒继续安慰道:“天快亮了,你想去看日出吗?”

凌海云贪婪地攥着夏舒的手,他笑了出来,但那种笑容非常奇怪,明明嘴角在上扬,眼眸却写满凄凉,好像世间的一切欢乐都是一种稍纵即逝的错觉,好像世间一切幸福都是可以被随时叫停的租借。

“你帮我喊一声‘重新启动’吧。”凌海云继续笑着,并依然紧紧拽着夏舒。

夏舒毫不迟疑地将这四个字喊了出来,一瞬间,律动的噪音再次响起,秒针继续缓慢而重复地运转,那些放纵的肉体们也继续在夜店中若无其事地舞动起来。

似乎时间从未静止,似乎人生真的可以重来。


(八)小丑的告白


这天夜里,本不会在这个季节出现的天鹅座和天琴座同时挂在星空,晶莹的银河慢慢划过,那种明亮,仿佛伸手就能触摸。

夏舒在黑色的街边无忧无虑地哼唱着、旋转着,她问凌海云:“你说你真的会飞吗?”

凌海云抬起了双臂,声音嘹亮地说道:“你看!”

这时,夏舒脸上再次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渐渐地,她慢慢抬高了下巴,双眼也变成了仰视的角度,最后,她笑着望向了夜空。

夏舒对着夜空一边挥动着手臂,一边跳着,用少女般的声音高喊道:“你可以教教我吗?我也想飞!”

紧接着,凌海云从俯视的角度看到,夏舒将双手像喇叭一样放在嘴边,并对他继续开心地喊着:“如果可以,也教一下我妹妹吧!”


二人站在楼顶,此时,一抹微红的日出刚刚点亮微微泛蓝的天幕,那幅画面并不明亮,甚至并不美丽,但还是让人觉得这轮太阳是新生的,充满希望,和昨日再不相同。

晨风从云端吹向楼顶,凌海云望着酣睡的校园,抚摸着夏舒的头发对她说:“夏舒,你看,原来我们的教室和操场那样渺小,我们更是微不足道,但学校里的每个生命都是可贵的,我最大的梦想,是希望这个学校,乃至整个社会,能更多地关心弱者,而不是整日沉浸在个人得失的竞争当中。”

其实凌海云还想说:这句话从成功者口中说出,是胸怀;从失败者口中说出,便是无耻。但他还是将这份感悟咽了回去。

夏舒俯视着校园里的花草树木,还有那一排排沉寂的自行车,她问凌海云:“你会用你的超能力改变整个学校吗?”

凌海云摇着头,语气却异常坚定:“我不能同时改变这么多人,但我可以一个一个的来。直到把每个人都变得善良,或者直到我粉身碎骨。”

这时,夏舒突然发现自己的眼眶湿润了,她有些颤抖地说:“真没想到世间还有你这样的人,我曾经活得很累,可遇到你后,我突然不累了。”

凌海云将夏舒抱进怀中,并把她的脸颊贴在胸前。

此刻的朝阳已迈过云端,为安静的世界披上一份不可多得的温暖亮光。夏舒闭着双眼,静静听着凌海云的心跳,微风舞动着她的长发,吹过身边流淌而过的温馨时刻。

空荡的校园,宽阔的屋顶,二人心无杂念地紧紧相拥。

一个世界有你,而另一个没有,但我依然义无反顾地爱上了每个世界。


2个月前,深夜,凌海云穿着短袖走在空无一人的街头。

突然,一个画着浓妆的女性从一个没有牌子的店铺中走了出来。

在微弱的淡紫色灯光下,她妩媚地对凌海云说:“帅哥,有时间吗?进来玩一玩嘛,包你满意的。”

但凌海云只是对她挥了挥手,就继续向前走去。

可没走几步,一个满脸胡子的大叔窜了出来,那个大叔有着典型的北方口音:“兄弟啊,进来一趟呗,我们这有小姑娘儿,”随后他诡异地笑了一下,并重复道:“小姑娘儿。”

凌海云摇了摇头,并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但那个“大胡子”却快步追了上来,将一包白色粉末塞进凌海云手里。

“大胡子”:“兄弟,白粉送你,免费的,用完如果还喜欢的话,再到我这来买。”

凌海云看了看手中的白粉:“毒品吗?”

“大胡子”:“兄弟,别这样说啊,排解生活压力,获得更强能力的良药啊。”紧接着,“大胡子”又把一个面具塞给了凌海云。

“大胡子”:“再送你一个小礼物,这个面具喜欢吗?它能带给你好运的。”


回到寝室后,凌海云把白粉分别倒在了三个玻璃瓶中,将它们用水装满,并在瓶身歪歪扭扭地写下三个字——“神幻水”。

这时,他把那个面具戴在脸上,镜子中,那个面具像一个上宽下窄的青铜头套,冰冷的眼眶,仿佛能吸走人的灵魂。


清晨,安静的林荫路上,时不时传来太平鸟的鸣叫。

宽阔的楼顶,凌海云俯视着即将苏醒的一切。

“夏舒,陪你看日出的感觉真好。”凌海云这样说着,说着,突然,他如同醉酒一般摇晃着手臂,身体也像不倒翁一样左右倾斜,他用吐字不清的语言爆发般地哭喊了出来:“为什么非要政府证明才能有‘助学金’?!为什么‘奖学金’只给前十名?!为什么学校只关注学习好的学生?!难道学校是给那些好学生开的吗?!”

凌海云站在屋顶继续大哭着,嚎啕的哭声穿过云端,环绕着朝阳。

渐渐地,他收回啜泣的声音,用破衣袖擦干眼泪,仰着头,眯着眼睛低声说道:“但是,无所谓了,我不和你们计较,因为我有超能力,你们都没有,你们看!我能‘心电感应’、能操控他人、有超强听力、能让时间停止,并且,我还会飞,你们能吗?”他继续挥舞着手臂,高声咆哮道,“你们说!你们能吗?!”

这时,凌海云癫狂地大笑了起来,整个脖子如弹簧一样甩动着头颅,笑过之后,他伸手指向天边,指向旭日东升的地方——

“哦,不信是是吧!还不信,现在我就飞给你们看!飞完之后我还要带夏舒去游乐园呢,毕业后还要给我妈买房子呢!”


淡金色的阳光,一直照耀到远方的地平线上。

凌海云的眼中布满憧憬,向无限美好的未来飞去。

“你们看,这里是十层,我现在就从这里飞起来,让你们再见识一下什么叫做超!能!力!”


此刻,大多数学生还在沉睡。

但这一秒,

他们突然听到,

窗外,

传来了一声巨响。


下一秒,一群太平鸟飞到了天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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