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无雪/ 第三十四章 城中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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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给上官秋雪写第四封信的那个晚上开始,我和岳靖正式开始了城中村的岁月。

  第一次要进到这个城中村,会很不习惯,楼房盖的一年比一年高,遮住绝大多数房间的阳光,这里没有日出日落,就像是城市里建造的迷宫,除了主街道尚算宽敞之外,就只剩下各类蛛网一般密布的小巷子,小巷子也随着做生意人的增多,变得越来越窄,稍微不留神就会把你迷惑得晕头转向,巷子三个人并排走都显得拥挤,瞧上去永远是昏暗的,只有抬头看看被加盖楼房交错挤出来的一线天,才能分辨出身在白昼还是黑夜。

  小电瓶车在村里随意穿梭,路边小吃摊一字排开,夜夜欢腾的棋牌室,私人开立的幼稚园,烟熏火燎的面馆,粉红灯光的按摩房,臭气熏天的宠物店,五色霓虹闪烁的舞厅,彻夜不息灯的台球厅,昏暗的成人用品店......不论白天还是黑夜,这里都是吵嚷喧嚣,卖菜声,衣服店促销喇叭声,街道堵车的鸣笛声,打麻将的稀里哗啦洗牌声……各种嘈杂的声音似乎也永远不会停歇。

  这个村子以前甚是荒凉,自从建了学校,渐渐地热闹起来,随着年复一年的毕业生在这积累,村里的人是越来越多,整个村里的商业形态也越来越丰富,当地的村民为了赚房租,开始把民房两层加到四层,加到六层,甚至八层,有的开始装上电梯,来租房子的刚开始是学生情侣,后来变得鱼龙混杂,有小商贩、摩的司机、工厂打工仔、无业游民、刚离校的毕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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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见过匆忙的上班族,天还没亮就赶着第一班公交,打着哈欠去上班,我见过卖煎饼的大妈骑着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冒着寒风按时出摊儿,我见过热情的小饭馆老板娘,一边招呼客人一边收拾着桌上的碗筷,我见过烟雾缭绕的拐角网吧,里面坐满了痴迷上网的闲散人员及学生,我见过狡猾世故的超市老板,目不转睛盯着袖珍电视,时不时瞅着监控屏幕里进出的客人,我见过大花臂戴金链子打牌的汉子,还见过搬着凳子坐在门前喂奶的妇女,我见过隐蔽的成人用品商店里面没人营业,生意却异常火爆。我见过村子深处透着粉色灯光的小房子,每当夜晚降临,路过的男人都会被搭讪。我见过一群流氓大中午地在小巷子里围殴小饭馆的老板,炒菜的铁锅在趴到地上的老板背上砸出哐哐的声响,我见过喝醉了酒的女人在深夜街道上衣衫不整,东倒西歪。我见过失了恋的男生在凌晨的巷子口自杀身亡,脸上还挂着泪痕。我见过满脸乌漆嘛黑的乞丐努力地翻开每一个垃圾桶,寻觅着遗落世间的美味..........

  各色人马在这里演绎着星光灿烂或者暗无天日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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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出租的这个院子,顶楼有一个单身的女孩子,养了一只猫,周末喜欢自己在家弹吉他,边弹边唱,嗓音还不错,大部分歌词里面都有一个爱字,她应该很喜欢清早起床阳光照进来的感觉吧,有一次我上楼顶晾被子,无意撞见一个姑娘,她穿着紧身短背心,很清凉,露出肩臂和小蛮腰,身材真好,她没有穿文胸,却不掩胸,掩着脸跑了,不知道是不是她。

  我和岳靖租住在三楼,房里只有一个床和一个桌子,一把椅子,每一层只有一个卫生间,供本楼层人共用,为了省钱我俩只租了一个单间,然后置办煤气灶和锅碗瓢盆,就放到门外过道里,吃饭时间临近就去买菜做饭,像其他常住的租户一样过起了小日子。

  隔壁是一对小情侣,男的喜欢打游戏,带着耳塞,冷不丁的大叫,也会对着麦克风吼人,女的有时候会陪他玩游戏,说话不多,时不时喊一句,才知道她还在线。他俩不做饭,都是买着吃,所以几乎在楼道里看不见,躲在房间,偶尔他们会吵架,都是生活中的琐碎事。有一天,她终于忍无可忍,和他大吵一场,说他没有一份工作做得长久,后来便再没有听过她的声音,大约这次是真的分手了。

  我们对门是一个单身男人,常年出差,租间房基本上就是放行李。

  三楼还住着一对夫妻。虽然妻子时常冷嘲热讽丈夫薪水低,但其实她是疼他的。寒暑假,他们寄养在老家的孩子会过来,她就很开心,晚上洗澡的时候,孩子很调皮,各种不配合,她便骂着要撵他回老家,等假期真的结束,她又舍不得了。

  二楼有个姑娘炒菜喜欢放很多辣椒,整栋楼都能闻到。三楼孩子抱怨几句,母亲就和二楼姑娘隔着阳台吵了一架,不久三楼夫妻就搬走了。

  三楼后来搬进来两个姑娘合租,其中一个正热恋,每天晚上都要打很久电话。她打电话的时候,说话很温柔,挂断电话之后便开始爆粗口。另外一个姑娘便不时数落她,酸溜溜的。

  一楼有对中年夫妻,开一家小杂货铺,没什么生意,便多摆一个摊卖蔬菜,还是没什么生意,拉一块布帘,后面就是床,上下铺的木床,上铺堆满杂物,男人兼职跑外卖,电动车平时就停在楼梯底,拉着长长一根线充电,然后一个人蹲在门口玩手游,或者低头抽闷烟,女人平时邀几个同乡姐妹打麻将,操着一口家乡话,外人不懂她们的语言,便融不入她们的圈子。

  其他房间都不是长住户,都是在校的学生情侣,租一个单间,周末或者是某个周内晚上过来,目的直接而单纯,有的知道收敛,声音有所控制或者放个音乐掩盖。有的简直就是肆无忌惮。最夸张的是有一对,他们房间在我们隔壁,夹在我们和那对夫妻房子的中间,有天下午太阳还没落山,我和那对夫妻都在走廊里做晚饭,这对学生情侣手挽手过来,不光门外做饭的我们能听得面红耳赤,估计楼上楼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屋内安静下来,门突然打开,我们继续做饭,只见女生裹了一款长大衣,端着一个盆出来,去水龙头上接水,然后进了卫生间。

  岳靖在我旁边小声说,“我怀疑那女生什么都没穿”

  “你错了,不用怀疑,是肯定没穿”我关掉煤气罐,继续对岳靖说“拿碗,开饭。”

  “这可是冬天啊,她用凉水,也不嫌冰?”岳靖多管闲事地说道。

  “咱这有热水,要不你给他俩送房间去?”我白了他一眼。

  后来才知道,这个女生的事情比我们想象得还要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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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后来,其实时间也没过多久,我和岳靖搬到城中村时候已经快到春节,转到来年就是2003年的春天,这个春天爆发了非典,全国戒严,形势危急,所有人都躲在村里,不敢出来,也不能出来。

  就在这种情况下,有一天我却发现一个身穿白大褂,头戴帽子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一个人在试图开我们隔壁这个女生房间的门。

  “这个穿白大褂的估计是个医生,难道房间里出事了?”我悄悄对岳靖说。

  “穿白大褂的不一定是医生,也可能是卖面条的。”岳靖不同意我的推测。

  “卖面条的,来这捣鼓啥?”我也不同意他的推测。

  这个白大褂男人用钥匙试了一阵子,锁没打开,就去找了房东家儿子,房东儿子似乎认识他,上楼来确认房间里没人后,才帮他把门打开。这个白大褂男人进入房间后,关上了门,一下午都没出来,不知道在里面忙活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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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晚上该吃饭的时候,白大褂出来了,还拿了几罐啤酒,过来找我和岳靖一起吃饭,向我们吐了苦水。

  原来,这白大褂男人是个医学院学生,在孝感上大学,他才是隔壁这女生的男朋友,他们高中时候就是恋人,上大学就成异地恋了,这房子也是白大褂给租的,白大褂在异地还把房租按时付着,怪不得房东儿子认识白大褂。隔壁女生有次火车上勾搭一个学弟,把这当成了和学弟的炮房,女朋友一边享受着白大褂的物质,一边靠学弟解这近渴,这个白大褂医学生一直蒙在鼓里。

  按照白大褂的原话说就是“我他妈掏着房租,租个房子。”

  我问白大褂:“你是怎么发现女朋友私情的?”

  白大褂一口气干掉啤酒,向我们吐露了经过,疫情期间由于管制,他不太方便来看女朋友,所以就电话联系得多,但是总是联系不到,向和他女朋友一起在这上学的熟人打听,熟人也闪烁其词,他担心女朋友是否被确诊了,一着急,就利用医学院学生的身份,把自己打扮成医生,全身防护,混过好几道关卡,冒着风险来看女朋友,找到学校,刚好看到女朋友正搂着那个学弟在逛,他直接把那学弟打了一顿。然后他才回到给他女朋友租的房子里来,却发现自己留的钥匙开不了锁,这才找房东,进到房间发现床头柜里备有五六盒安全套,虽然他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还是没想到女朋友和别的男生。

  他的钥匙却开不了自己租的房子,那个学弟却天天拿着钥匙捅开锁。

  白大褂说他能理解房东没给他通风报信,毕竟谁都不愿意介入别人的私事,把自己关在房子的这一下午,他想了很久,决定放弃,已经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收拾完毕,晚上就坐火车走。

  并且像特意强调似的,说,他带走了出租房里剩余的所有安全套,只有这一样东西不是他自己的,他要带走,给自己以警示。

  我和岳靖沉默地听着,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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