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永安的爱情课 来自《一席》演讲 <前任和现任>

梁永安  复旦大学中文系  学者


第三课  前任和现任

一个人如何接纳自己的前任,这是对你生命的一种衡量。

【演讲稿内容摘录】

我们对人不像神学时代那样有非常极端的唯一性的要求,也不是现代主义阶段对人的那种终身价值的要求。我们作为一个个体的人,面对这么庞杂的一个时代变迁,一下子对人的宽容度加大了。

以人为尺度,而不是以某种原则为尺度、以某种神圣东西为尺度,去对人造成生活的一种苛评。

对于生活的接受承担,对生活最后的那种修复,可能更具有一种朴素性,就不那么苛刻。你能容纳这样的情境的话,你的生命就比较完整,你就会对以前的走过有一个非常非常有温度的保持,不然就变成一团糟的一个过去。

男的显得有点小自尊,他的女友,按道理说,她是被伤害的,但是她看到前男友以后,她对他的那种温情,还是把自己心里的话、把自己的生活都愿意告诉他。

这就显示出人生的一种宽厚,一种力度,一种心里面的善良。

有时候看到自己这么挚爱的前任,爱情不是拥有,而是变成了一种离开,变成了放下,这是更高的一种爱。

很多情感,一回头其实是非常好的,因为两个人都有教训,两个人都有对事情的一个深度体会了,再在一起就会比以前爱得深得多,相互的理解也好得多,但是我们就很难接受。

我们在后面的生活里面,人需要一次往复,甚至是好几次往复,然后才能有一个更深切的互相理解,更好的互相珍惜。如果我们永远是从零开始,可能你的错误是不断不断地重复。有时候前任如果再变成现任,其实是一个非常值得珍惜的过程。

其实你如何评价前任,是衡量每个人自身的善或者恶。

一个前任是你的一段生活,他身上的某种美好的点是很难把它否定的,总是有某一些点、某一些东西让你们走在一起,这是非常珍贵的。

在这个阶段,你们的相爱实际上把心灵深处、生命深处的某些东西开放了、打开了,但有些花儿你不可能让它一年四季全开,所以后来可能枯败了,那也是一回事,是你生命过程一个必不可少的部分。

我们看乔伊斯的小说《逝者》,老人加布里埃尔参加一个聚会,本来是一个非常喜庆的夜晚,散场的时候他在楼下等他的妻子格莉塔。结果格莉塔在梯子上面忽然站住,里边响起了一阵音乐,她脸上浮出一种非常难忘甚至很感伤的神色。后来加布里埃尔心里有点惊异,但是又有点直觉。回去时坐在马车上,他就问妻子,说这首歌是不是为你而写?是不是有人为你而唱?结果格莉塔一听,心里面哀伤,说是,当年他是为我而死。

那个小伙子叫富里,非常爱格莉塔,大雪天跑到格莉塔家楼下去弹唱,结果最后大伤风、大感冒,肺炎死掉了。所以格莉塔一生难忘这个人,今天听到这个音乐,心灵深处的往日都回来了。加布里埃尔坐在马车里面,回到家里,最后睡下。这时候他看着旁边睡着的妻子,心里感到特别悲哀:一个人曾经为她而死,他作为她的丈夫,一生中扮演的角色是多么可怜,也就是说这个女人一生中心里在爱着另外一个人。加布里埃尔作为一个男人的情感,这时候表现得特别地痛切。

夜晚的雪下得很大,整个四边寂寂无声,只听见雪声在落。而这个时候永恒打开了——加布里埃尔终究作为一个非常善良而且有智慧的人,他一辈子从来没从这个角度去看这个世界。而这个时候,他忽然感觉到茫茫宇宙,一个人生生死死,每个人在这个大生活里面都是一个微小的来来去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心路,都是真实地在活着。

从一个更大的爱里面、更大的对生命的理解里面,一辈子跟这么真实的一个女人在一起、跟这么有感情的一个女人在一起,忽然觉得心里面想流泪,非常地感动。那是在另外一个层面上拐了一个弯,然后又理解了自己的妻子。也就是说,他再也不会想在妻子的心里把前任去除掉,然后自己去独享这样一份感情。它超越了拥有和失去,超越了这种唯一性,有一个更大的对世界的爱,更大的对生命的爱。这时候我们可以看到加布里埃尔心灵深处的那样一种温暖就打开了。

有一个大问题,年轻的时候恋爱,从整个人生阶段来说,又好又不好。社会学上把这个阶段定义为“蘑菇阶段”,什么叫蘑菇阶段呢?就是说你刚毕业,没什么身份,没什么影响,也没什么资源,你就像一个蘑菇,放在阴暗的地方,随便你怎么生长,长得起来你就很优秀,长不起来就溃败。

年轻人正好是恋爱的季节,但是正好又是一个蘑菇时段,所以这个时候相互之间就会产生很多期待和失望。那个蘑菇看着就是不像样子的,到底能不能最后长成一个很高大的什么,都不知道。

而这时候人们对自己的期许又很高,所以期许和现实就有非常大的差距,很多人看着就不太着调,不像一个有远大前程的人。

所以我们说,在这样的一个蘑菇阶段,人是特别混乱的,也特别容易失望,而这个时候需要的一种坚强的力量又很难达到,因为人生阅历还是特别地少,所以我们经常就会有一种放弃、躲避,在这个过程里面,爱情不断地消失。

我们说为什么前任会大部分出现在蘑菇时期?这个时期彼此需要特别大的支持,特别大的相互力量的输送,但是这个时候又特别地不明白,所以这个时候就会产生那么多的问题。

最后我们可以说,在前任这个问题上,我们一定要珍惜,不要把它作为一个负能量存在,它是你生命中特别宝贵的一段,特别值得珍惜的一种存在。

你只有珍惜前任,才能相遇更好的现任,这是一个人生命不断向上发展的一个必然,它是人生不断地获得新生的特别重要的一种我们自己的抉择。

我们看台湾电影《一页台北》,男主人公小凯的女友去法国巴黎留学了,小凯的父母是个开小餐馆的,所以他自己的身份跟女友的身份立刻就拉开了差距。但是小凯为了追上女友的前进,每天干完活就跑到诚品书店的分店,跑到那里去看法语书。他一定要抓紧学法语,将来跟女友之间才有这种语言的能力,以后到法国去也可以有生活的能力。

结果女友跟他越来越生疏了。这绝对不能单纯地怪女友,因为我们知道时间、空间的分离是非常厉害的。分离是有一个过程的,比如说一对恋人刚分成两地的时候,特别难过,因为原来两个人形成的一种生活方式、生活细节现在突然没有了,一切变得空荡荡,然后自己一个人吃饭变得不行了,什么都不适应。这样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渐渐地,自己学会了空白里面我会做点吃的,听听音乐,看看展览,出去看个电影,逐渐逐渐,那些时间就从空白里面开始活起来了。过上个半年、年把时间,慢慢觉得一个人好像过得也还可以。再过一段时间,一个人挺适应了,彼此的需求就没有了。特别是你到一个新的环境里面,就会遇到新的人,会有各种各样的事。

小凯还在这努力,但这种努力是多么地绝望。原来还打打电话,后来电话打起来没两句就没话说了,每次打电话的时候语调都特别地深情,但是放下电话就很绝望。躺在床上,小凯默默无语,无依无靠。后来在诚品书店一下子遇到Susie,她是一个店员,特别单纯,业余时间在学跳舞。她看到小凯在这里,很少看到这么一个小伙子坐在书店的地板上,靠在书架那里,拿着本法语在学。她一下子觉得很吸引人。后来两下一聊,她说你为什么学法语,他说我的女朋友在法国。Susie心里一凉,原来这么回事,嘴上说哎呀,好浪漫。因为女孩子都会这样,其实心里很伤心了,但是嘴上还夸奖你一下。

终于小凯按照约定要去法国见女朋友,他心里已经知道不行了,但是还是要去。作为一个男孩,怎么对待前任,这是非常庄重的承诺,原来说要去看她,还是要去。Susie其实心里面就越发地喜欢他的这种单纯,喜欢他的这种坚持,喜欢他内心的那种朴实,他们在街头就重演了那一幕:原来是小凯送女友,现在变成了Susie送小凯。两个人望着默默无语,因为此去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见面,说不定那个女友一下子又唤起往日,说不定又好起来了呢。这对Susie来说也是一个特别伤心的事情。但是小凯走的时候,不像那种不负责任的男孩,隔着车窗说放心,我还回来,那个就很庸俗了。小凯一句话也不说,就默默地看了她,然后车就走了。

后来那个镜头非常好,Susie回到自己的住处,一个人,孤零零的,然后倒了一杯水给自己,默默地走到窗前,望着台北,一片寂静。镜头一转,过了若干日子,Susie在那儿理书,忽然看见小凯当年经常看的那个法语书,看着看着,主题音乐响起来,心里面生起那种又想念又伤感的情绪,因为小凯一直没回来。这个时候镜头一转,小凯出现了。

如果我来拍的话,我很可能就在这个地方“咔”停住,Susie继续推着车,不知道回来没有。但是我们中国电影都有一个特点,一定要给人温馨的希望,所以小凯出现了。他从书架的那一头远远看着Susie,叫了Susie一声,Susie没听到,推着车往前走。结果又走过一个书架,再叫她,Susie这一下听到了,回头一看——我觉得拍得也很好,它不是说喜出望外,不是的,就是心里是非常高兴的,但是脸色是非常生气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推车自己走,把小凯急得一下不知道怎么回事,再叫她,然后那个Susie憋不住了,才笑起来。

小凯对前任那么珍惜,对他来说是那么艰难的一个心路历程,但是他保持了自己的纯度,所以后来跟Susie交往,是跟原来那个女孩子完全不一样的,没有花言巧语,但是都是寻常里面那种把整个心放出来,两个人之间的深切的互相的关切。这个电影我觉得在中国电影里面拍的是相当不错的,知道怎么去面对情感、面对自己生活的变化,不需要人太成熟,只需要人纯净就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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