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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处于跑龄尴尬期的跑者,就像中二少年的青春期:满心志向却不甘心千篇一律的科学训练、爱搞突击、爱喊口号,却常常被自己的懦弱和不自律气得跺脚。不过虽然我体重超人、态度马虎,却因为两年前完赛过百公里越野赛,所以算是跑步小白中的小灰灰。掐指一算,跑龄两年有余,按照狗龄(X7)换算出来也是十四五岁的花季--正好青春期,所以前面的比喻没毛病。
新加坡日落马拉松一直让我心里痒痒--并非久仰大名,而是因为总觉得这比赛起错了名字:零点开跑、七点半cut-off的比赛怎样都应该称之为“日出马拉松”吧?还是中国人比较有文化,特意避开这常识错误,把它翻译成‘尚道马拉松’--你瞧瞧,多懂礼貌,特意没说“上当马拉松”(Sundown)
这次的日落马拉松算是我的个人体能测试。我有一个小梦想,就是2020年完赛朝鲜马拉松。众所周知,朝鲜马拉松需要四小时内完赛,而我就想知道时隔三年,我和自己的首马相比速度精进了多少。三年前,我的新加坡渣打马拉松用时四小时四十七分完赛,因为阴影太大,闲置双腿一年,吸收了二十斤的肥肉。那之后迷上了用脚丈量荒野的游戏,开始在越野跑的道路上深耕。接下来两年间我在比赛前夕玩命冲刺、断赛期间飞速长膘、胖胖瘦瘦了几个轮回,终于回到原点。那么,我是快了还是慢了?
报名日,距日落马拉松刚好两个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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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制定了详尽的85天饮食运动计划,借助joyrun的线上跑赢奖牌功能把日常训练变成了一场场征程。时间过了半个月,我摸着自己愈发坚硬的巨腿,报名参加了本地跑步爱好者举办的民间赛事"新加坡200公里怪物马拉松"--以赛代练,顺便创造奇迹。
可是结果呢?我在30公里处激情澎湃的拉伸导致了一场愈演愈烈的拉伤,并在狠心退赛前被跑友捕捉,被拉着又拼命“干”了七十公里,终于在102公里处光荣退赛、一瘸一拐地回家了。你猜,这次受伤导致了什么?首先,我肿没了我的脚腕、逐渐地,我肿没了我的小腿。我爱上了新的恶作剧:露出伤腿骗别人说自己得了糖尿病。
可这还没完。医生说这叫做筋骨前肌拉伤,只能静养。正当我在超市问店员:"这个猪蹄是猪手还是猪脚呀?我要猪脚补脚呀!"的时候,感冒发烧流鼻涕等症状一下子淹没了我。有一天不知怎的,眼睛上突然长了一块红斑,害我总是被问“是不是戴美瞳了”。好在医生说红斑无恙,我这才能松口气安心养病。
时间过了一个月,浑身散发着红花油味的我终于决定重返跑道--可那时我的腿已经又细又软,用来越野爬山的大块肌肉凭空消失了。可是跑者怎么能被打败呢?我计划隔天跑个半马,一直拼到赛前来弥补错过的训练黄金期。朋友圈我都想好了: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
结果,第一个半马结束后,我不但负伤、而且又病倒了。接下来的两周,我赢得了鼻涕虫的称号。鼻腔灌着粘液、运动bra过小、双腿肥肉摩擦乃女性(肥胖)跑者三大克星。我无能为力,只能继续躺尸。
就这样,我直接躺到了六一儿童节的晚十一点半,不但体态上变成了肥宅,心态也因为一日日的“舒服状态”变成了肥宅。那一刻,心中有绝望、 有惋惜、也有自我劝慰。这种不带憧憬、没有奇迹可能、硬着头皮上的“长距离苦难”还真是令人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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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跑线上,人头涌动。主持人声称前方路障,需多等片刻。我被淹没在红色小背心的海洋里,哈气连连。背后是新加坡紫色摩天轮--我和初恋坐过、左手是新加坡的金沙酒店--我在上面的无边游泳池激动地看着城市灯火通明过、斜前方是新加坡狮身鱼尾像--我带爷爷奶奶照过搞怪照片:奶奶伸手托住雕像、爷爷张嘴仰头接狮子口中的水。我突然意识到,我有一整个漫漫长夜去“路过”这虽小、却承载着我最青春时光的城市、去想那些出现过的人、以及他们激起的涟漪。
因为这腿伤,所以这次和“奇迹”无缘。也正是因为这“无缘奇迹”才给了自己“慢”的可能、走走停停的可能。
想到此,心中坦荡起来--来吧,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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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将近一个小时后,比赛终于开始。大家堆成一团、整条街道被数万人的体温烘得像白日当头。因为等待时间太长,开跑后大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厕所。
男生们背对着人流、沿着树林站成一排--要知道,白天做这种事情在新加坡可能会被鞭刑的,此时正可谓千载难逢;女孩子则在赛事方准备的移动厕所门口迅速地积累起漫漫长队。我拼命挤到和自己速度相当的队伍,却没想到一个厕所的功夫,就又被速度较慢的人群拦住,只得重新在“高温人炉”中苦苦前行。
几个道路的大拐角就更加能够体现出新加坡这个多民族国家的团结:印度兄弟的咖喱味、马来兄弟的班兰味、欧美兄弟手臂上汗毛在你脸上蹭来蹭去、还有新加坡文明远洋的“Kiasu”(怕输)精神化成了一句句耳边的牢骚。
五公里后,距离逐渐拉开,夜风也终于抽空穿人群而过,给了人们一丝喘息的机会。此时,我的胃又开始闹不痛快。越野跑和马拉松的饮食准备方式截然不同。我按照以往比赛习惯在赛前给自己塞了一个玉米、三个鸡蛋,还吃了几大勺老干妈力图节省"盐丸",结果嗓子眼不断冒酸水、胃也像是被塞了一个塑料水瓶般膈应得慌。
我张大嘴努力吞噬空气却不下心喝了风;我跳过第一个补水点、怕水的灌入占据更多胃容量、却在第二个补水点渴得喝吐--这个吐,是真的吐。
吐完之后,世界豁然开朗。腿还是疼、衣服还是不识好歹地黏在发热的皮肤上,可是至少,我能呼吸了,我能思考了。
我打开听书软件,打开了“曼昆”的《经济学原理》,尝试用新鲜知识转移注意力。也就这样,相对轻松地撑过了第二十公里。很快,那堵人人避之不及的“墙”就来了。我的印象很深刻:当我迎墙而上时,正在和一个拿手机边跑边看球的秃头大哥擦肩而过。
那一瞬间,我突然累了--身心俱疲那种。在那之前我只是想着用一顿赛后大餐奖励自己过劳的躯体,而那一瞬间,我想放弃了。吃什么大餐呀,弃赛回家喝粥也是不错的选择呀?大晚上的不在家睡觉出来“慢性自杀”你妈知道吗?反正也不训练、反正也不期待奇迹,这种跑着玩玩的比赛就算放弃也没人在乎吧?
可是我知道我不会放弃的。我的跑步经历告诉我,再大的放弃念头都会被“磨”过去的。我在五公里绝望过,可是还是到了10公里,我在50公里绝望过,可还是莫名其妙地到了一百公里。所以这次的42.195,我是一定能扛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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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样想着,我却还是开始了走走停停的过程。新加坡日落马拉松会路过本地居民常来烧烤露营的东海岸公园。全程五公里的东海岸充斥着空气中遗留的烤“乌打”(马来族一种烤鱼)味、五颜六色的帐篷面朝大海驻扎着、几家24小时茶餐厅门口人们抽烟看球。茶店老板在门口满面慈祥地为跑者鼓掌,却问着:“跑步这么累,进来喝点茶?”
我被海风吹得更加痛苦,就像一次次在悬崖峭壁、大漠枯河处自问:世界这么美,我在做什么?
我关上曼昆的喋喋不休,开始黑夜漫游。
我为什么这么累?因为训练不足。是,我明白,可是为什么我精神这么累?当年为了完成第一场百公里,我磨掉了九个脚趾甲却依旧斗志昂扬、坚持着自己的“不放弃”底线,可是何时何地起,“放弃”变得可以被接受了?是因为我长大了吗?是因为我不再年轻了吗?
我曾初生牛犊不怕虎地报名了很多场远超出我能力的比赛,又一场场地被退赛,直到有一次我通过经验计算出“不可能完赛”的结果,选择了主动退赛;
我也曾在生活中的大小事宜上尽展不自律的风采:多吃一口、下次再练。苦难是守恒的--日常的偷懒会有代价,就好比我此时的生不如死-;
对了对了,我还不那么崇尚奇迹了。我曾愿意为了最小最被瞧不起的梦想付出超出常人的努力,可是此时我学会了为平凡找借口、为日常的碌碌无为请病假:小腿伤了,大腿不能练吗?仰卧起坐做不了吗?少吃主食、科学减重来弥补缺训也行啊!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强调自己的病腿、病鼻子。
就这样自我责怪着、谩骂着,我完成了三十公里,也做了2019前半年的自我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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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十二公里,大家都开始加速。并非是终点在望,而是因为:下雨了。狂风加暴雨吹走了我的一身热汗,也让我从个人反省的愧疚中喘了口气,心中庆幸自己为了摆造型在大黑夜还戴了遮阳帽,不然估计要视线模糊着跑到海里去。
平日一同训练的跑团自发在38公里处准备了私补,据说有热粥和西瓜。我重整心情、志气满满地冲刺,结果补给站的朋友因为暴雨早已回了家。是啊,能力不够就要淋雨挨饿。我又开始“中二”地自我教育:长跑比赛中只有真正的大神才有时间看风景,而弱者只能看路。
整场比赛好在补给点非常多,隔三岔五就给了我一个冲刺的小理由。宝矿力水特是新加坡人民从小学到大学、再到他们上班、能自己掏钱报名马拉松的”全人生“运动饮料赞助商,因此此饮料冰爽的口感在我心中已经和本地比赛划上等号。最后几公里,大雨倾盆,而我已然超过了三年前的4:47。三年了,我不但毫无长进,反而退步了几个课间操的时间?这可真是不可思议。
就这样,带着羞愧、奋进的决心,和一路上回望人生忆起的初心,我冲过了终点,又”磨“完了一个42.195公里。在此献上这篇没什么鸡汤味、甚至不求激励他人的赛记,只愿分享一位“青春期”跑者在跑步精进之路上的孩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