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鱼匠穿着条长及胸口的胶皮连鞋水裤,两根粗胶皮带子系在上半身那件灰不溜秋的毛衣上,就如小娃娃穿了条背带裤。他挑着装着鱼网的竹筐,竹筐湿漉漉的,还在叭嗒叭嗒的滴水。大冷的天光着头,短短的发茬舛傲不驯地仰首望天,发间鬓角淅沥的流着汗水,冒着隐隐约约的热气。脸上皱纹纵横,如一张枯燥的树皮,那黑黄中透出几丝青白,流露出一幅被沉重的担子、长路跋涉折腾出的疲惫。他口中叼杆黄色的没带过滤嘴的红咀鸟,黑色的牙齿在干裂的嘴皮里特别刺眼,酒糟鼻,鼻底流出两汪清涕挂在上嘴唇灰白色的胡须间,有一丝清涕在嘴角滴下,涕水晶亮成丝、绵劲极佳,挂在黑皮裤上尤未断绝。天星大队的盖鱼匠只此一家别无分店,他是大嫂的堂兄一一光塘屋的李廉清。
李廉清外号廉长子,其实并不高,也就一米六多点,他人虽然长得不乍样,却是天星大队草台戏班子的主角,他的拿手剧目是《毛国精打铁》《张古佬磨豆腐》,他将剧中那种丑角人物的猥琐、狡诈刻划得惟妙惟肖,入木三分,这于他似乎是本色演出,却也因此获得了无数的拥趸,我父母都是他的铁杆粉丝。六七十年代的乡村文娱生活基本没有,公社里的电影放映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几个月都难得下大队一次,受尽辛苦的农民们艰难的打熬日子,被刻板、单调、清贫的生活磨砺掉曾经的激情,他们不敢奢求拥有丰富的精神生活,只希望一年里能够看几场戏,在咚咚锵锵、咿咿呀呀的喧嚣热闹里稍释心头的烦闷苦恼,忘掉日积月累的无奈、不快。为了丰富农民的文化生活,上级政府号召每个大队成立文艺宣传队,大演阿庆嫂、李玉梅、杨子荣之类的革命样板戏。可湖南乡下的农民们听不懂怪腔怪调的洋曲京韵,他们只对祖宗流传下来的花鼓戏感兴趣,他们对花鼓戏的俗语俚言情有独钟、百听不厌,而他们的这种诉求却无法上达天听,直到潇湘电影厂拍摄的《打铜锣、补锅》风靡全国,花鼓戏这个被李×x之类专家学者斥为封建残余的地方剧种才被文化部例为京剧黄梅戏越剧一类的传统国粹,湖南人乘着这股为地方戏正名的春风,每个大队自发组建花鼓戏班子,为乡下的红白喜事、开业庆典增光添彩,花鼓戏对活跃乡村文化,教化传承真善美的贡献功不可没。
父亲和廉长子打着招呼:“哎嘿,廉清你今天没出去唱戏哈,我还巴子(以为)今天是你伢仔来网鱼呢!”
廉长子咧嘴一笑:“你老个屋里要网鱼,我怎么好意思让小伢仔来虚应故事?那多不好意思?不说对不起我们两个的交情,单是我妹子那里就交不了差,我就是再忙,给你老个网鱼的时间也要抽出来撒。”
三哥递了杆烟给廉长子打趣说:“廉清老兄,你是我大嫂嫂娘家的哥,又和我爷老子是几十年的朋友,今天这网鱼的工钱是不是应该免了呢?”
廉长子接了烟叼在嘴上说:“抽你老弟的好烟,我的烟孬,都不好意思拿出来出丑,我们都是亲戚,千万莫说工钱不工钱的话,申晚爷在大队里德高望重,能够为他服务是我的荣幸。”
姐打了三哥一下说:“廉清老兄论班辈是老兄,论年纪和爷老子是同龄人,你开什么玩笑呢?!廉清老兄你放心,网鱼时多费点心,工钱不会少你的。”
廉长子哈哈一笑说:“没事的,新妹妹,会安老弟是看得起我才开玩笑的,不过工钱我真的不能要,大家是亲戚,说钱就见外了。”
三哥给廉长子点了火说:“廉清老兄不愧是唱戏的,说的硬是比唱的还好听,要不看在亲戚的情份上,给我们唱一段?”
喊一个与自己父亲同龄的人为老兄,似乎很有成就感,我便也喊了一声:“廉清老兄的《毛国精打铁》唱出了名角的水平,以前在台下看你唱隔得大远,听着不太过瘾,今天面对面的唱一段听着才安逸。”
俗话说唱戏的是疯子,他们骨子里汹涌着表演的欲望。廉长子经不起怂恿,放下担子说:“既然老弟们瞧得起我这个没用的老兄,我就献丑一段。”他摁熄烟夹到耳后,清清嗓子,唱起了《毛国精打铁》:“我,毛国精在江南一带打铁,自从师傅去世,天下我是第一……”毛国精打铁讲述一个腹内草莽,没有真本事却喜欢吹牛的铁匠在其师弟和老婆的告诫下改邪归正的故事,唱腔诙谐幽默,表演夸张怪诞,是花鼓戏的经典剧目,廉长子一人分饰三角,男声低沉沙哑,女声尖利阴柔,比起后世那个叫李玉刚的不知胜过多少。
廉长子站在屋前的禾坪里唱戏,一个院子里的人都出来观看了,左边的朱尚和一爷一大家子,右边的李银仙晚爷一家子,更有几个北厂屋、高岭上的过来挑水的男女,大家围成一个圈子,看得津津有味。廉长子虽然人近六十,但一身功夫全未抛下,他唱做俱佳,尤其是反串毛国精老婆时弯腰扭臀、扬眉抛眸、卖痴装疯更是精彩到了极点,引得观看者笑声不断,当唱到毛国精夫妻万般无奈之下请师傅下凡相助处,毛国精老婆附身的廉长子凄凄惨惨戚戚的唱道:“师傅啊,你就可怜果家冇得卵用只会吹牛的蠢徒弟吧,人家快把我里逼疯了,还要砍你徒弟的脑壳啊,哎呦呦,我的师傅爷哟……”这几句唱得人肝肠寸断、黯然神伤,廉长子一双昏花老眼里竟有了迷离的泪花,让观者无不垂泪。戏到此处刚刚一半,廉长子猛拍了脑壳,顿足说道:“只顾着自己疯了,给申晚爷网鱼的正事还没有办,哎呦喂,各位老少爷们喜欢听戏,明年花明楼的赵百万的老娘正月初二满七十大寿,他请了我们戏班唱三天三夜,届时还请大家多多捧场,今天我就先唱到这里,不好意思,给申晚爷家盖鱼要紧。”
农村里一年四季大多冷冷清清,难得热闹一次,廉长子精彩的演唱让人浑然忘我,意犹难尽,有人便鼓噪廉长子继续唱下去,甚至围着他不让走。三哥一见生了气,推开那人凶巴巴地说:“世上没有白吃的干饭哈,想倒瘾请廉清老兄到你屋里头唱,五十块钱听一天,舍不得出钱看么子戏啰!”
那人是北厂屋的寿胡子,是三嫂未出五服的堂哥,此时听了三哥的笑语也不生气,嘻皮笑脸的说:“我有那钱去县城里看脱衣舞了,那更倒瘾,你果家家伙仗着做生意赚了几块钱,大话细话都是话,改天我也切外头做生意,多赚点钱堆死你。”
三哥拿出一包白沙烟散了一圈,到寿胡子处用烟戳了寿胡子鼻子一下说:“你还要用钱堆死我,我这烟拿来喂狗你不给你呷,气死你果字哈星。”
寿胡子眼疾手快,早把烟抢到了手,假做气愤的说:“早晓得你牛脑壳是这幅忘恩负义的德性,我妹妹就是用罐子煮倒呷了也不便宜你果家畜牲。”
三哥气苦,擂了寿胡子一拳说:“你才是畜牲,你全家都是畜牲,舍不得你妹妹就收回去,我正想另外找一个好的呢!”
三嫂在一边听到不乐意了,瞪着三哥骂:“你果家口没遮拦的货,当着我娘屋的人也敢满口喷粪,寿哥哥,你不是有扁担吗,拿出来敲死他,改天妹妹提猪脚把你呷。”
寿胡子得意了,答道:“要得,我早就想收拾果家牛脑壳了,既然我妹妹说了,我陪了这条命也要给你个好看!”边说边窜过来搂住三哥的腰就往地上摁,三哥早有防备,双脚一蹲挣开寿胡子双手,反抱住寿胡子双脚将他举起,口中威胁说:“信不信我把你丢到塘里喂王八?!和我放对你怕是没呷过亏哦!现在晓得马王爷有几只眼了啵?!”
寿胡子逞强不成反受制,旁边的人哈哈大笑,看热闹不嫌事大有人鼓噪说:“牛脑壳你有本事把寿胡子丢到塘里切,你丈老子晓得只会夸你有本事,鸡肘子鸭肘子全部填你家胃。只说不练假把式,快丢啊!”
寿胡子双手乱舞,装做气急败坏的说:“快点放了我,搂断了脚我睡在你屋里过年,正好闹点好呷的!”
三哥哈哈一笑,放下寿胡子说:“冇本事称么子角色!明年去给你爷老子拜年不准灌我酒晓得么?!不然以后就不会这么轻易放你过手了,我会把你塞到你家那个隆回婆的肚子里切!”
寿胡子一幅惊魂未定的样子,扭头拉着卷到肚皮上的衣服说:“我还把酒你呷,看到你就把门拴起来,让你在外头呷空气!”
三哥斜眉鼓眼,口中鄙笑说:“有本事再说一句,看你就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货,明年正月初二我切你家里,你不拴门就是条在地上爬的,哼哼,到时不要我动手你爷老子就会拿锄头把敲死你!”
寿胡子垂头丧气的说:“你厉害,你厉害要得不,我惹不起躲得起,我还要挑水回切蒸饭舂糍粑,懒得理你果家冇大冇小的牛脑壳!”
三嫂喊寿胡子去屋里喝茶,寿胡子象廉长子唱戏一样的双手乱摇,乔扮出惊恐至极的模样说:“妹妹,领情了,没喝茶就受了一肚子气,要是喝了茶,你哥指不定没脸回家了。”
三哥歪着脑壳说:“茶是烧开的水,你有本事连井水也不要挑,你们北厂屋有的是田坝塘里的粪水,呵呵。”
北厂屋是三嫂的娘家,那里有她的父母兄嫂及许多亲戚,三哥虽是玩笑,但言语间如此这般的贬低,甚至是侮辱北厂屋,三嫂自然要回击,不说是心底涌生的不快,单是为了在娘家人面前不能失去的面子,就让她无法容忍,她推了三哥一掌说:“我里北厂屋又不是冇得井!在大塘边修的那个井比曹冲的井漂亮多了!只有外面的人找不到井才呷田坝塘的粪水,你是呷多了哈,怪不得嘴巴这么臭。”
三哥倒是没有生气,嘻嘻笑着越说越有劲:“你敢说你们那井里不是池塘里浸进去的水吗?池塘里没有稻田流的水?井修得好有么用?茅厮(茅厕)上面安绣球就不是茅厮了?那个所谓的井里下雨一井昏,天晴一井腥,也就你们北厂屋的人说那是井,其实就是一沤垢塘。(垃圾塘)”
说来也奇怪,方圆几里路只有我们曹冲能够打出井来,井水清莹澄澈、冬暖夏凉,饮之如品甘露。水是真正的地下佳泉,无论春夏秋冬,碗口大的泉眼汩汨不休,在水面吐出一圈圈涟漪,井壁乱石堆砌,石面爬满青苔,青苔间每逢睛日早晨小虾糜集,用细密网兜捕捞,几分钟便可得一碗。那虾小如米粒,晶莹剔透,色作天青,油锅一炸倏忽红如赤日,此时佐以黄姜、葱白、青椒、豆豉,那滋味,先且不说夺人眼球的色泽、沁人润肺的奇香,单是入口一刹那口腔里如银瓶乍破传来的弹跳感,齿端舌尖产生的酥脆、嫩滑就让人终生难忘。
三嫂见三哥一点面子也不给她,恼羞成怒之下本想出口成脏,看了眼正在和廉长子说话的父亲,艰难的咽下涌至喉头的恶气,板着脸咬着牙说:“和你这种人讲话蚀了自己的格,人话都不会说一句!”一边顿着足往屋里走。
三哥显了威风,嘴巴上又占了便宜,很是有点洋洋得意,可惜无人叫好,禾坪里的人见没有热闹可看,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二哥帮廉长子挑了盖鱼的担子,领头往鱼塘走,我们在后面相跟着,看着二哥因久不挑担而早已忘本变质的狼狈相。时当正午,本是一天气温最高处,可天仍然阴沉着,原野里的风越发冷嗖嗖的,刮在裸露的肌肤上隐隐生痛。
姐和我走在最后,她挑着父亲准备的箩筐,我抢了几次她没有给我,只是说:“一担空箩筐又不重,姐难道还挑不起?斌老弟,你那个静妹子硬是要得,我看她比你几个嫂嫂强多了。我原来还想把七眼井大屋的榕朵介绍把你,幸好没说,不然……”
七眼井那里的乡俗称呼未婚女子为朵,应该是花朵的意思,我以前一直把朵当成驼,羊驼、骆驼都是非常温顺的动物,喊驼透着种亲切。却忽略了驼子的驼是种残疾。
我接过姐的话说:“榕驼?果家妹几我有印象,长的高高大大,壮的猪一样,姐,你是我亲姐吗?”榕驼给我的印象除了强壮真的没有其它了,以前在姐那儿见过她:近一米七的身高,体重起码百三四十斤,肥脸,四肢粗壮,一条百十斤的水车轻松扛起还能大步如飞。
“怎么啦,我不是你亲姐难道你是捡来的?你还看不起榕朵嗖!女大十八变,你以为还是十五六岁的时候噢!榕朵现在变得象一条草鱼秧子一样,又是卫校毕业,在邵阳中心医院上班,人家不嫌你就好了!”姐有点不高兴的说。
我心中忽然一动:铁牛不是还没对象吗?要是那榕朵合适的话,岂不是落雨送斗蓬一一巧得很吗?便对姐说:“你老弟这么英俊帅气,以榕朵的相貌配得上我不?”
姐笑着嗤了一声:“就你还英俊帅气?幸亏我还没和榕朵说,要是说了的话,你现在又找了静妹子,岂不是把榕朵架在了桑丫树上,上不得下不得,我都不好做人了,幸亏冤枉不散。”姐说着庆幸的拍了下胸,又接着说:“你果家没良心的找了对相也不写信和姐说,差点让姐犯错误了,要不是静妹子真的不错,不比榕朵差,不然我一定要打拆。(拆散的意思)”
“哈哈哈,姐,听你的说法榕朵现在象个人了?你竟然拿她和静秀作比,如果她真的有你说的这么好,我有个主意哈,你还记得铁牛么?”我转弯抹角的说
“光堂屋一爷的崽,我怎么不记得?那伢子单单瘦瘦,一幅文质彬彬的样子,说话轻言细语的,一看就是肚子里有才的人,起码比起你果家“毛三叫”(华而不实)好多了,怎么?你想让榕朵嫁给他?”姐是真厉害,提头便知尾,此刻她扭头对我说。
我心里好笑,想不到铁牛给姐的印象这么好,什么文质彬彬,那是他装的好不?单单瘦瘦是真,肚子里有才也应该不假,人家十七八年书岂是白读的?(铁牛小学五年,初中三年,高中读了六年,邵阳师专三年,当然小学读五年是因为七十年代的小学是五年制,不是他历害跳级)我自然不能说铁牛不好,脸上陪笑对姐说:“姐,你说把榕朵介绍给铁牛要得不?”
姐白我一眼说:“我说要得有什么用?要他们自己同意撒!你操这个心干嘛?是因为心存内疚,意图亡羊补牢?”
我针锋相对的还了姐一个白眼说:“我有什么内疚的?说的好象是我对榕朵始乱终弃一样,我和她连话都没说过好不好!”
姐咯咯笑道:“又不老实了是不?你小时候和榕朵过家家,用你姐夫的印泥把她的脸涂得象猴子屁股一样,还用墨水把她画了双熊猫眼,还有脸说和榕朵没说过话,和她洞房都进过无数吧!”
姐提起我五六岁时的糗事,不由我不老脸通红,而随着回忆,榕朵的形象越发鲜活起来。
姐未从七眼井大屋搬出去前,榕朵离姐家只隔了一间堂屋。榕朵母亲元秀嫂和姐关系极好,按她们两人的说法是好得共一个脑壳一样。那时我在姐家玩,姐当时要去生产队出工,把我一个人放在家里和几个小孩玩,榕朵和我同年,圆嘟嘟的脸,从小力气就大,一个院子的玉江猛子家的寿伢子、后进家的金伢子是我的仇家,两人合伙欺负我时总被榕朵毫不留情的还以颜色。寿伢子和金伢子就骂榕朵吃里扒外帮外人,是可耻的汉奸,是不要脸的想嫁给我的贱货,榕朵义正辞严的说我是客人,按辈分我是她舅舅,她不准什何人欺负我,那样子像极了一只护犊子的母鸡,我自然很感动,玩过家家的游戏时也勉为其难同意我做新郎她做新娘,但心里总对她不怎么漂亮的脸颇有微词,想着把她打扮得漂亮一点,才有用姐夫的红印泥和墨汁替她化妆之举,虽然是画虎类犬,每次都把她画成个丑陋不堪的鬼,可她从无怨言,反是甘之如饴,使我得以姿意妄为。小孩子虽说不懂事,却也见贤思齐,模仿着大人们的举动,进洞房时脱衣上床,共效于飞,虽是假凤虚凰,及至年长识得男女之防后对小时候的举动便很不好意思,十多岁后两人相见便脸红,连话也不敢说一句了。
姐看我痴笑,自是明白我心中所想,便讥笑说:“现在后悔了吧,可惜没有后悔药吃,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吧!我看榕朵真心不错,和铁牛郎才女貌,是蛮不错的一对。要不我回家和榕朵商量下,如果和铁牛那后生成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我虽然心中有点小失落:榕朵端铁饭碗,呷国家粮,职业又好,大医院的护士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良配,我和她失之交臂没有遗憾是不可能的。可铁牛是我好兄弟,我又怎么能呷他的醋呢?就说:“要得,铁牛那里我有把握,只要榕朵能够同意,他绝对没有二话的!要是铁牛和榕朵成了,他就要喊我舅舅,哈哈,想起来就开心!”
姐姐笑了:“现在是枫树叶子片片翻,只论年纪不论辈,你和铁牛关系那么好,他喊你舅舅你敢答应?就算他们成了,也是各论各的,榕朵嫁鸡随鸡,喊不喊你舅都两说,斌老弟,你想多了,嘿嘿!”
我和姐三言两语敲成了一桩姻缘,想着好兄弟铁牛有可能摘下“单身狗”的帽子,心中很是开心,走向池塘的双脚便越发轻快了起来。心中想着网了鱼后便到铁牛家报喜,一娘一爷晓得后不知道会多么感谢我,而铁牛一定会欣喜若狂,恨不得舔我脚趾头吧!
走到池塘的时候,寒风越发嚣张了起来,天上乌云一滞,不一会竟然飘起了雪花。暗沉沉的天幕,雪花少了分晶莹,飘飘洒洒的漫山遍野,落进池塘里却溅不起一丝水花。池面如镜,在雪花的映衬下反多了丝清幽。廉长子和父亲忙着结网,两片网摊开在塘堤上被廉长子用一根系了尼龙绳的织针串连了起来,池塘面积有二十多米,一片网自然网不过来。廉长子串好网招呼二哥三哥各执一端,拉着鱼网往前面走,他自己跟在后面翻着鱼网,把拴了铅块的一面沉向水底,然后跟在网后,不时把浅水处没有捞干净的瓜藤捡起丢到岸上。塘堤上已经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人,农村里难得有稀罕事看,网鱼无疑是挺有意思的事情。那些人指着池塘如童子报喜般大叫:“那里动了,是一条大鱼……那鱼想窜网,好大呵……”
鱼网下水,拴了浮标的一面在上,被一根粗绳索拴着往前拉,系了铅块的一面沉在泥底,此时的鱼网成了个竖着的凹字,凹字底部是网兜,池塘里的鱼逃窜无路,尽往网兜里拱,此时的池塘煞是热闹,鱼腾人走,水花四溅,有鱼高高跃起,在浪花里舞蹈,拼死一搏,作徒劳的挣扎,有幸运的跃过围捕的鱼网,成了漏网的,可以再享受一段时间的自由,等待下一次的挣命。塘堤上的人越发闹腾,七嘴八舌发泄着多余的精力,有的人在和鱼网挣命的鱼中似乎找到了一份代入感,高声叫道:“那鱼再往上一点就过了鱼网……左一点就走了,真蠢……”却不知道他们的胡咧咧已经惹起了我们这些主家的不快,网鱼的过程本就是患得患失、忧急参半,他们的话语传出的讯息多少有点幸灾乐祸,三哥便扭头大骂:“叫你家娘,等下要是没网着鱼,老子上来收拾你!”他刚一说完,鱼网便拉不动了,三哥“號”了一声招呼廉长子说:“廉清老兄,鱼网拉不动了,怕是挂倒么子上面了。”
廉长子站起身来说:“你拉着不要动,网兜肯定是挂在没捞干净的木桩上了,我来看看。莫用劲哈,你牛大的气马大的力会把网拉破的。”他吧唧吧唧的快步走到三哥面前,接过绳索小心的拉扯了几下,指着水中说:“那里有根木桩。”又转头问我父亲:“申晚爷,塘里的水深不深?我穿水衣够得着不?”
父亲碎皮跑了过来,看着廉长子指着的那块水面说:“那里是个碎石坡,水到是不深,网应该是挂在块石头上了。”
三哥后知后觉的说:“我就知道塘里没有木桩了,我们三兄弟辛苦一早,我还下了水,最小的木桩都拨了出来。”
廉长子又招呼我拿来扁担,撑着扁担一步步的顺着网往碎石坡上走,走着地儿,先用脚试了试挂网的位置,拿着扁担往挂住网的地方向上挑动,几番努力,突然说:“网到是挑起了,鱼跑了不少,起码几百斤,我脚杆都被大鱼撞痛了,看来这一网是白费劲了。”
父亲安慰说:“冇多有少,总有些瞎眼鱼逃不脱,实在不行再盖一网就是。”
廉长子上了岸,接过绳索继续向前,心里想着鱼跑得差不多了,也不再捡瓜藤和压网边了,等到在池塘一角和二哥汇合后,他拉着绳索抖了几下说:“申晚爷,奇了怪了,你塘里的鱼啷个这么多,‘跑了那些,网里的鱼起码还有几百斤。”便对父亲、三哥和我说:“你们三个来帮忙,我去压着网底,大家用力往岸上拖。”
鱼网上岸,因少了水的浮力便显得太沉,我们父子四人齐心合力将网拉着岸上,网里的鱼露出了水面,好家伙,满满的一兜网鱼,怕是有千把斤!四人再是用力也拉不动了,廉长子便走到网侧,一边啧啧称奇不已,一边将手伸到网兜里,将尚小的鱼抓出来往水里放,抓着大鱼往岸上丢,姐挑着箩筐,姐夫手忙脚乱的捡着鱼,不多时便捡了一担。爷老子对廉长子说:“廉清,过年的鱼差不多了,余下的都放了,留着给学斌结婚办酒席用。”
廉长子应声:“要得。”翻起网兜,里面的鱼全被倾倒进塘里,怕是有七八百斤。
盖鱼圆满收宫,爷佬子选了一条草鱼,一条鲤鱼丢到廉长子的网筐里,又拿出二块五毛的盖鱼工钱塞到廉长子的水衣兜里,廉长子推辞不要,父亲说:“鱼是给你老母亲吃的,快百岁高龄的老人,当得起我的一点小意思,至于工钱,年末岁尾的岂能让你空手而归?我们朋友归朋友,银钱还是要分清,不然以后怎么好意思见面?”
廉长子便挑了担子,嘴上说着这怎么好意思,吵烦了之类的客气话告辞而去,说还要给“礼百冲”的“呼晚猴子”家盖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