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和丙离开空间站,并未回家。二人在丙的家旁边找了个咖啡馆。丙的家不在空间城,而是在瓦塔行星地面上。丙有点先天恐高,对于成熟文明中的公民来说,这是一种返祖现象,仿佛直立人类长出一条尾巴。丙喜欢走在地面上的感觉,仿佛每一个步伐都是对母星轻轻的撞击。
咖啡香气蔓延,丙问甲:“你了解 A 的文明么?”
瓦塔人对 A 的文明并不陌生,多数人都知道,瓦塔人称之为“超知”类型文明。“超知”是宇宙中科技最发达的文明,遥遥领先瓦塔这样的中等科技文明。“超知” 也有很多个独立发展的文明,一般来说,跨过了维度门槛,能够在维度之间转换,并且能够利用虫洞做星际旅行,就可进入“超知”文明系列。 这些超级科技文明散布在宇宙的各个角落,他们之间彼此交往,也与瓦塔等中级文明交往,但比较谨慎。 他们给瓦塔传授科学技术,在瓦塔需要帮助的时候,尽心尽力。
甲虽然没有去过“超知”文明,但了解很多,有太多的资料,书籍、影像,甚至还有很多设备就来自“超知”文明。瓦塔人视“超知”文明为兄长,偶尔还有科学家会移民“超知”文明。
丙无需甲回答这个问题,又问:“但你一定奇怪超知文明要去跟谁商量。”
甲问:“是不是那神秘的‘先知’文明?”
“对,就是他们。 通常我们不去接触他们,就是需要联系,也是通过‘超知’。这次事件,很可能跟他们有关,A 给了我一些资料了解‘先知’。我给你讲讲吧。”丙说。
多数的文明,包括瓦塔,还有超知文明,都是以科技发展为进步的方向和动力。 观察和研究世界规律,用数学语言描述宇宙、预测宇宙,利用物理定律,发明和制造各种工具,影响和改变宇宙。超知文明他们走的远,跨越了空间和维度。当然就我们所知,全宇宙没有文明能够跨越时间,也没有文明能够跳出宇宙。而文明的社会形态,基本与科技发展同步,科技进步了,生产力足够了,社会中的人也就更自由,更平等,暴力和罪恶随之减少,直至消失。我们瓦塔文明已经没有了战争,没有了犯罪,人人友爱,但在超知文明之前,我们对他们心灵的恢弘所知甚少。
但还有一种文明,在宇宙中很少,但其力量却与超知文明不相上下,我们称之为“先知”文明。这一类文明,迥然不同我们,他们不是靠科学研究进步。他们的能力是先天的,就如同我们瓦塔人生来就会走,鸟儿生来就会飞一样。“先知”文明生来就能用自己先天的能力,改变自然。超知人用尽先进的科技才能改造一颗行星或者恒星,而先知人却无需工具,轻松就能做到。
丙向前倾了一下,靠近甲:“你以为我们的7颗太阳,为什么这样稳定? 是‘先知’人在帮助我们。”
甲这时候开始震惊了。
先知人对宇宙规律,自然规律一概不懂,也不去研究。如果他们了解了规律,反而失去能力,如同人一旦了解了行走的物理定律,要主动控制肌肉和关节按照定律来行走,就一定走不动路。可以认为先知人在知识上是无知的,是文盲。 先知人天性善良,但非常纯真。他们的能力也是历经漫长的时间,逐渐演化而来。在某个时点,超知文明和先知相遇,彼此交流,两股文明的力量基本平衡,在对宇宙事务的处理上,多数以超知作为决策者,先知参与讨论,执行上则一起执行。先知人很少来到中等文明和初级文明,是因为其性情纯真,担心被这些文明中的野心家利用。
先知人与超知人还有一个巨大的区别,超知人擅长科技,很早就已经消除了人类肉体的痛苦,几乎没有超知人懂得什么叫肉体上的痛苦。疼痛是生物对宇宙中各种危险的一种最原始的本能感知,成熟的文明绝不需要这种原始的感知手段,技术上既不再依赖疼痛,也可以彻底消除疼痛,而且伦理上也不允许利用疼痛作为手段。如同低级文明在生产力发展后,饥饿感的消失一样,人类在科技发展过程中,必将抛弃很多很多本能。而肉体的疼痛是一种不道德、不文明、不人性的本能,常常是罪恶的手段,抛弃这种本能,是“科技型文明”发展的必然。而先知人这种“进化型本能”则不同,他们在演进中成长,获得超级能力,很多先知人要被宇宙环境淘汰,痛苦伴随着先知人。如果智慧是超知人能力的来源,那么痛苦就是先知人能力的来源。
超知人是理性的,洞察客观规律,科技发达,在理性的指引下,他们获得了文明,获得了善良的人性,社会和平,但无数代超知人已经远离痛苦,他们缺乏对痛苦的感受和理解,缺少同情心。
先知人则是感性的,他们并没有复杂深邃的科学思维,天生就有惊人的能力。他们天性善良,充满激情,但缺乏理性思考,难以洞察是非善恶的真相。他们永远处于演进中,在适应客观世界环境中成长,可以说这个宇宙既是他们的母亲,也是他们的敌人,甚至可以说他们就是宇宙本身。他们经受的痛苦,让先知人对痛苦更加敏感,也更有同情心。
甲:“难道是先知人在支持小乙?”
丙点点头,说:“肯定是。A 应该有证据。” 丙笑笑,又说:“其实也不需要什么证据了,就在这件事上,先知和超知分歧争议无数年了。”
早在大外交时代,先知就是接触和融合政策的支持者。超知对于大外交的目的,一部分是出于功利的:如果宇宙文明多数都能够成熟,那么宇宙大社会就会更加和平,另外,更多的科技研究力量投入对时间和宇宙的研究中,突破的概率更高,对宇宙的和平也有作用。而先知对这些细致的功利衡量,并不在意。他们只是认为,低级文明中的生命不该承受如此多的苦难。他们看到了暴力、战争、凌虐,他们心有同情,他们能够感受到那撕心裂肺的疼痛,能够觉知那些惨绝人寰的悲剧。先知认为大家应该施以援手。
大外交破产,难以为继,甚至给成熟文明带来倒退,超知决定叫停大外交,提出了零接触、成熟分界和文明监测等理论,先知依然很不愿意,在会议上,先知的代表 1 说:
我们的能力和你们的科技,能够改天换地,竟然就不能救拔这些可怜人的痛苦?
超知代表 A 回答:“我们能救治他们的痛苦,但我们不能去除他们的恶。高级文明没有权力去塑造他们,我们也没有能力预知这种塑造的结果是什么。他们再低级,即便如细菌如病毒,在本质上却和我们一样平等,都是宇宙的孩子。”
先知质疑道:“但低级文明中有很多人并没有恶,他们个人的善良、文明素养与你们并无区别,他们是无辜的,为何他们还必须忍受非人的痛苦?” 先知出示了很多个人像,是低级文明中遭受暴力和杀戮的人,图像快速划过,成千上万闪过,但超知能够看到每一个人。
A 沉默无语,他们的科技再发达,理性再冷静,他们也解释不了命运,在痛苦和罪恶面前,他们一样无知,一样无能为力。即便 A 并无痛苦的经历,他也知道,在那炼狱般的场景中,有着不合理的因素在。无数次,A 看到苦难中的人类呐喊:上帝,为何降临苦难?上帝,恶人为何没有报应?
A 无奈的说了一句:“他们运气不好,生在了与他们灵魂不相配的时代。”
最终,政策还是按照 A 的思路执行下去,大外交结束,零接触开始,宇宙信号封锁。但 1 一直在提出有限救援的方案,也提出过惩治罪恶的方案。这一次,氟米的怨恨,在小乙身上复活,小乙设计报应体系的计划,就得到了 1 的支持。实际上,1 知道 A 肯定会觉察,小乙的计划更是一次对超知文明的谏议。
丙严肃对甲说:“先知单方面支持小乙,并未知会超知,超知必须重视了。”
丙随即笑笑:“你我有机会见大场面了,1和A的见面,这是万载难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