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六月初六。
是个好日子。
具体怎么个好法,也真说不出来个子丑寅卯来。最最基本的好兆头可能来源于数字本身的“六六大顺”吧。
总之,这是一年中一致公认的好日子。
表弟的刺青店在这一天正式开业。
表弟是舅舅家小儿子,也是我们表兄弟姐妹这一辈里年龄最小的,今年19岁,高中退学两年,开始了他心心念念的事业。
在我们这个四五线小县城里,父辈的认知和接受能力不同,“刺青”这个行业不了解,甚至觉得是“不务正业”的事,是坏孩子才去做的。
对此,双双是人民教师的舅舅、舅妈的态度从一开始既不支持也不反对的不置可否的状态,也不得不逐步开始支持,朋友圈里也时不时转发宣传儿子的作品。
姥姥、姥爷,我妈和两个姨妈,也心疼他们老刘家这唯一的孙子、侄子,虽然不理解,开业当日也纷纷送上花篮、红包,在整个筹备过程中也给予各种支持。
据说,店面装修过程中资金紧张,舅妈有意锤炼表弟,让他自己想办法去找亲友筹措,既然是自己决定想办的事儿,那遇到问题就自己想办法解决。
妈妈兄妹五人,舅舅是唯一的男孩子,也是家族里唯一的大学生,90年代后期师专毕业之后分配到我们市高中教书。舅妈和舅舅是大学同学,结婚后也调入我们那儿高中当老师。
当时重男轻女的思想还在农村老家比较普遍,即使是有一定知识的姥姥、姥爷也不能幸免,当舅舅家第一个女儿出生之后为了逃避计划生育,为了能再要一个儿子,这个表妹就偷偷养在亲戚家,直到两年后有了这个表弟之后,才想办法给表妹也上了户口,才算光明正大起来。
表弟长得眉清目秀,上高中时个子已经长到一米八,平时也很喜欢收拾打扮自己,会时不时去楼下理发店做个发型,每次见到他都清爽、阳光、帅气。表弟性格开朗,嘴甜,会说话,每次见到各位长辈也礼貌有加,和谁都能聊得来,比起沉默讷言的舅舅反而更受亲戚长辈们的喜爱,一直是姥姥姥爷的掌上明珠。
表弟上了高中之后,学习成绩一般,又一次听说还交了小女朋友,春节见面时问我们还开他玩笑和他的女朋友怎么样了。舅妈虽然是老师,但对自己孩子一直采取的是开明、豁达、疏导的态度,甚至家长越反对孩子越逆反,顺其自然反而双方不一定能长远发展,所以舅妈的态度是没有大惊小怪,没有刻意反对,有时也会和表弟谈论她女朋友的事儿,果不其然,后来两人也慢慢淡下来了。
后来,我放假去姥姥家看望他们,听说表弟不知怎么地就喜欢上了刺青,并为之深深痴迷。加上老师有几次批评了他,他也无心学业,准备放弃高考,课也不怎么上了,要去广西那边参加行业里的学习,老人给我说时也对此深深担忧。在老人的想法里,家里虽然不算是书香世界,也是教师之家,当然是希望小小年纪的表弟能像姐姐一样正正经经地上大学。
舅舅舅妈的态度不反对也不支持,也希望他碰壁之后回头是岸。
这是两年前的事。
后来表弟不仅没有“回头是岸”,反而在自己的路上越走越远。
彻底离开校园的表弟,一个人去外地学习、交流,在家里画画研究。舅舅舅妈平日都上班,其他人也是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家里就他一个人,有时候姥姥姥爷回去他家里住一阵子,给他做做饭,互相陪伴。三姨还感叹,临了临了还是小表弟陪在老人身边。
有次见面时,表弟也会兴致勃勃地给我们讲他们这种艺术,讲他们行业里的前辈多牛多牛,想预约要排到半年之后,他也希望成为那样的人。
我鼓励他说是呢,现在这个时代需求多样化,也需要有手艺、有匠心的人,“专才”做到一种极致也很厉害,比很多所谓的高学历人才更成功。
再后来,听说他手艺渐成,开始在自己家里开工作室,通过朋友同行推荐朋友介绍开始接一些单子。
刺青是一项耐心、细心和艺术的综合考验,往往最简单的作品也得耗时一两个小时,复杂一点的作品四五个小时七八个小时都很正常,而且得高度集中精力容不得半点失误。
我有次问他,同龄的人都在学校一起上学或一起玩闹,你平时一个人天天在放家里房间都干啥呢?闷不闷?
当然不闷啊,我有很多事要做啊,画画啊,研究其他人的作品啊,设计自己的风格啊。表弟的回答掷地有声。
很多人正是他的这份热爱,痴迷,让他能全身心地投入。
前段日子,表弟在朋友圈里晒出了他工作室的营业执照。
再后来,不仅限于在小区家里的小打小闹,开始找店面,选址,装修完毕。
如今,工作室正式开业,他朝他的理想更进一步了。
看他朋友圈发工作室的照片,黑白灰的色调,一边墙壁上是裸露着红砖墙的工业风格的装修,一边整个墙壁上是浓墨铺就,像是天空,又像是漫画里的世界,从上到下一道白色的亮光劈空而下,周边黑色的底色上也晕染了不规则的白色带着黄色的晕圈。画面的右下角,是白光里两个黑色的人影施施然而行。
店的门头,除了装上工作室名称之外,右边还写着几行字:
见想见的人,做想做的人,去想去的地方,莫要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