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瓶

因为她的名字里有一个萍字,所以他曾戏称她漂流瓶。

那时她很天真,问他:“为什么叫漂流瓶?漂流瓶有故事吗?”

他说:“漂流瓶是中世纪人们在海上作业时用来传递信息的,比如有人被困在海岛上了,就写好求救的纸条放瓶子里,别人捡到漂流的瓶子就会去救援。”

她用手托着腮帮,眨着灵动的眼睛,若有所思:“瓶子在海里随波逐流,那要是万一没有人发现,那怎么办?”

他说:“漂流瓶本来就有不确定性,被不被人捡起,只有看天意了。”

其实,聪慧如她,已隐约懂得了他所谓漂流瓶的含义:因为她还是个高中学生,在没有考取大学之前,一切都是不确定的。在这个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年代,因为她没有吃商品粮的资本,如果考不上大学也就永远不可能和他平起平坐。

理智告诉她:不能和他继续下去,当初就不该开始。但是情窦初开的她却管不住自己的心。

哪个少男不善钟情,哪个少女不善怀春。异性相吸,乃是天性使然。

或许他也有同样的想法:自己是一个刚刚参加工作的青年教师,英俊潇洒,怎么能被一个貌不惊人的女学生俘虏呢?

可是世间的事就是这么奇妙:你想摆脱的却不知不觉一步步地向你靠近,你根本无法控制该要发生的一切。

上课时,三尺讲台根本不是他们之间的距离,那心有灵犀的互动是那么令人情不自禁,以至于他有时候一节课提问了她两次,而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两颗年轻的心互相吸引,两个本不该有交集的人却逐渐靠拢,越走越近。

从喜欢到爱只有一张纸的距离。当这张纸被捅破,爱火便迅速在两个人之间燃烧起来。

她的理智根本无法控制感情,她阻止不了向他靠近的脚步。而他只要一看见她走进房间,无论在心里曾筑起多么坚固的防线,都迅速土崩瓦解。这个看似傲气的女孩,她有着独特的才情,敏锐的思维和浪漫的情怀,他喜欢和她相处,面对她,他心里就无端生出许多柔情。

那天,她一袭宝蓝色的衣裤,两个长长的羊角辫自然地垂至双肩,酥胸微挺,悄悄推开他虚掩的房门。看着款款而来的她,他不由自主地起身迎住,在他深情的注视下,浅笑嫣然的她酡红了脸颊。

情不自禁,他轻轻拥她入怀,她心如撞鹿,羞涩地靠上他宽阔的肩。少顷,他用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抬起头,她看见他眼眸里满溢的柔情,不知所措间,她的唇已被他捕捉了,她颤栗着本能地想要推开他,可是却逃不出他的怀抱,他的一只手掌已轻轻托住了她的后脑……欲迎还拒,虽然生涩,她半推半就献出了少女的初吻。

理智和感情一直在她心里面打仗,将她的心锯成两半:一半被初吻的羞涩和初恋的甜蜜占据,而另一半却充满了自责和不安——她还是一个学生,她的职责是学习,而不应该谈恋爱,更不应该爱上老师。

初吻之后,她害怕了,怕被学校发现,更怕被父母知道。好长时间,她都不敢再踏进他的房门半步,她害怕,害怕自己会彻底沦陷在他的深情和温柔里不能自拔。

随后,她悄悄写信告诉他:我们分手吧!我配不上你,我们不会有结果的。

他不解、痛苦、煎熬,但他不敢问她,她一直躲着他。她照常上课下课,只是显得心事重重;他也照常上课讲课,只是显得郁郁寡欢。

当他一个人静坐在房间时,特别想念那个灵动的身影,俏皮的神情,尤其那一抹娇羞和纯情,让他欲罢不能。

她是个有着传统思想的女孩,理智强迫她不要继续做超出本分的事,虽然内心也很难受,但却安心地做了个好学生乖女儿。只是她不知道,对他而言,她的突然逃离就像个情场高手,玩了个欲擒故纵的把戏。

每天上课都能看到安静的她,但却咫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及。相思自此在他心里生根发芽,每当夜深人静,便会开出花来。

时间对于她来说很快,紧张的学习,和同学们愉快的相处,有时候实在是想他了,就站在教学楼的栏杆后面,假装看书,其实眼睛早看向他操场上踢足球的矫健身影。

时间对于他来说很慢,他见不到她午间课后或者晚自习时问他习题的身影,他只能站在一旁观望着她的一切,而无法参与她的生活。

终于,快要放寒假了。这期间,她看见学校的一个女老师给他织了一件漂亮的毛衣,他穿着很好看,可她不喜欢。那个女老师只用了一个星期就把他的毛衣织好了,还经常去他房间串门,傻子都能看出她喜欢他。

但是他们并没有发生什么故事,因为她知道:她已经先入为主地住进了他的心里。

只因他这个年轻帅气的英语老师早已成了女生们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不少女同学都特别关心他。有一次,她竟然无意中听一个女同学说他谈了女朋友,她一下子没有控制住自己,终于走进了久违的房间。

看着日夜思念的身影慢慢走了进来,温暖的笑意从他的嘴角渐渐漾开漾开……不用说话,不用质问他有没有找女朋友,只要看到他如释重负、爱恨交织、无可奈何的眼神,她就知道那个听说只是子虚乌有。

她转身又想逃离,可他又岂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不着痕迹的迅速拦住了她的去路,看到四下无人,他悄悄关上了房门。

她慌乱地无话找话:“快放假了,我想借本书看。”他一言不发,那眼神好像要把她揉碎融入自己的血脉。

笼罩在他深情的目光里,她也痴了,动弹不得。任由他温柔的唇覆上她的,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思念终于被他的柔情唤起……她温柔地回应着他温润的吻,抚慰着他几个月来的相思。

发乎情,止乎礼。

良久,他终于拉着她的双手坐了下来。他轻笑着问她:“你,还想逃走吗?”那笑容里有揶揄有担心,还有一丝笃定。

她是个有担当有主见的女孩子,她知道自己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他,而后一走了之。这一次,她勇敢地对上他深情的双眸:“不!我想努力考上大学,然后跟你好好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你帮助我,监督我,好吗?”他心疼地揉揉她的脑袋:“当然好!只是你要吃苦了。”

她不怕吃苦,她只怕自己的努力换不来理想的效果。

既然爱了,那就要拼尽全力。

只是漂流瓶用尽力气漂流,被不被人捡起,却靠天意。

虽然她很努力,但事与愿违,她两次三番名落孙山。最后一次她用尽了洪荒之力,却又差了不多不少的几分。

几年的苦恋,他们都累了,都已精疲力尽。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压力让他吐不过气来,而几度落榜的打击,让极度自尊和自卑的她伤痕累累、脆弱不堪。

最终,她含泪告诉他:“与其我们两个都这样上不能上、下不能下,还不如索性我下去,让你上去吧!”她的心里只有成全,牺牲自己,成全他,让他过得舒心、安稳。

而他面对强大的社会家庭压力,特别是他超级强势的母亲,无论如何,他都不忍心让她跟他过那种毫无自尊的日子,这对于高傲倔强的她,比杀了她更难受。她还那么年轻,她还有很长很长的人生路要走,所以他必须护她周全,保她全身而退。“放手吧,给她一条生路。”他黯然神伤地叹息着。

世间多少的深情和美好最终都败给了现实和世俗。

尽管心中有再多的不舍,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默许她说的分手。也许她会怨恨他的不挽留,也许她会痛不欲生,但他深信:终有一天,她会理解他的苦心——她是为了成全他而放手,而他又何尝不是!

也许这就是天意,他终不是漂流瓶最终停靠的港湾,他的港湾有太多的暗礁,只会让瓶粉身碎骨。

看着她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他心如刀绞,为保住他的瓶,他的心碎了,片片殷红撒落,一如初恋的花缤纷了一地。

从此,那个阳光帅气的翩翩少年郎不见了,活着的只是一个落寞无心的青年老人。

而她麻木地走着,如同行尸走肉。也许她连漂流瓶都不是,她的“萍”注定他们必萍水相逢,就像两条相交的直线,交叉过后,必将渐行渐远……

此生,爱已被她带走,没有她,他剩下的只有成全父母亲人的厚望。半年后,他结婚了。

当身边的男孩子问她有没有男朋友时,她淡然一笑:“男朋友结婚了,新娘不是我。”淡定的语气吓退几任追求者,她只想独善其身。

后来,她把“萍”改成了“平”,她只想做一个平平凡凡的女子,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夫唱妇随,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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