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雁

 

夕阳还有一竿子高,但依然热。

这个夏天出奇得热,男孩想。

男孩听过广播,说太阳黑子活动频繁,紫外线特别多,因此他就戴了顶草帽。草帽是他自己用垂柳编的,斜插着几根芦苇叶子和杨树枝子。这令男孩想起了小时候看的电影中的八路军,他们经常戴这样的帽子做掩护。男孩突然明白,同一事物在不同的场合下意义果然不同,这有点像政治课上老师说的话,蛮有哲学味儿的,可上课时自己老是弄不清楚。

男孩在湖边坐下来,左边是丛丛的芦苇和野菖蒲,眼前是深蓝的湖水,夏天的风无声地吹过,湖面被吹成无数的鱼鳞片,又被夕阳染成金色,一波波地荡漾到湖对岸,然而这并没有引起男孩多大的兴致。

本来男孩是出来作画的,他想到这儿来画大雁、芦苇和湖。男孩喜欢大雁,就像他喜欢绘画一样。大雁有时是在下午四点到五点从这儿飞过,可现在已经是六点多了,大雁早就飞走了。

男孩有些生气,他认为这全是因为堵车。想起堵车,男孩就憎恨城市,是城市带来了这么的车,带来了这么的人。城市破坏了安宁,破坏了心情。男孩眷恋乡村。在乡村不必为看不见大雁而着急,因为大雁时时会出现在乡间的小河和池塘边的芦苇丛中。而现在城市的高楼大厦代替了乡村,小河少了,芦苇少了,大雁也少了,自然就这样在城市发展的进行曲中变得面目全非,眼前的湖已经是这个城市的最后的一块天然风景区了,但新闻上刚报道了这里不久也将被拍卖,据说要建豪华别墅。

想到这儿,男孩不禁从身边捡起一块石子,用力投向湖中。石子溅起一朵水花,但很快消失,美丽也只在一瞬。湖水又慢慢恢复乐平静,只有一圈圈涟漪在悄悄延伸。

男孩从背上扔下画夹,沿着湖岸走。走到一处芦苇丛边,男孩突然听见里面有一阵响动,紧接着还有微弱的嘎嘎嘎叫声,声音里带着惊恐和不安。

男孩拔开芦苇丛,循声找去,声音越来越清晰,男孩已经辨别出那是大雁的叫声。男孩心里一阵惊喜,以至于尖尖的芦苇茬划破了腿和脚他都毫无知觉。男孩约摸到了芦苇丛中央,终于看见一只大雁趴在一片湿漉漉的芦苇叶子上,叶子周围的渗着鲜血,水都有些发红——一只受伤的雁。

男孩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他抱起雁,发现伤在翅膀上,鲜血已经染红了周围的羽毛。男孩能认得出来是沙子射的,男孩愤怒了。这肯定又是那些以所谓打猎养性的城市人干的。

男孩最痛恨的就是这种人,他一直认为这种人根本就不能叫做人,连世界上最美的会飞的精灵都毫不留情地伤害,他们还有什么不会伤害呢?男孩为这种人感到羞耻,他们简直无聊透顶,居然以看到流血和死亡为乐事。男孩想象着他们打落一只正在蓝蓝的天空中做优美飞行的大雁,拍手叫着棒极了,脸上油腻的肉堆积着,写着虚伪的和善,男孩真想吐。

男孩想起报纸上电视上说的种种罪恶,忽然明白,那其实根本算不上罪恶。这个世界上最罪恶的便是人。没有人,世界便不会有罪恶,可男孩又一想,没有人这个世界怎么存在?想到这儿,男孩就想不下去了。

男孩这样想着的时候已抱着大雁走出了芦苇丛,到岸边找到了自己的背包。男孩懂得一些治疗受伤的小动物的常识,并且还随身带着药物和器械,俨然一个赤脚兽医。男孩用镊子挑出沙子,又涂上药水,包扎好纱布,暂时帮助大雁缓解了痛苦。他又洗掉了大雁羽毛上的鲜血,接着拿出面包,捏成碎屑,喂到大雁的嘴里。做完这些,男孩热得满头大汗。他发现大雁比刚才好些了,悬在半空的心才放下。

夕阳不知何时渐渐下坠,远远的像一个橙色的淡黄,群山衔着它,似乎想吞下却又舍不得。湖水的颜色逐渐变深,有隐隐的雾气从水面上浮起,男孩听到了不甘寂寞的蟋蟀早早开始弹唱起来。

男孩抱着大雁回家。刚进家门,男孩的母亲就惊叫起来,她被男孩衬衫上一大滩血渍吓了一跳,她还一位男孩打架受伤了。男孩说,没事,是大雁的血。说着便找出自己平时收集的木板木条,为大雁钉做了一个精致的小木房子,又翻箱倒柜地找棉絮、碎布头,为大雁做了一个舒适的巢穴。

母亲对男孩的行为感到奇怪,男孩却说,他在做一件伟大的事。母亲说,就是救一只丑陋的大雁?男孩不高兴,他不喜欢母亲把大雁说成丑陋的。他问,你看它丑吗?母亲点了点头,说,我觉得没什么好看的,灰不溜秋懂得羽毛像只野鸭。

男孩心里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悲哀。母亲虽然是大学毕业,但男孩猜她肯定忘记了什么是美。大雁南飞,一会儿排成“一”字,一会儿排成“人”字,这在小学的课本上就学过,它可以引起人们多少美丽的遐想呀。大雁是讨人喜欢的精灵,母亲怎么会认为它丑陋呢。男孩认为天上正在飞的大雁是美的,因为它们自由,自由就是美。为什么城市的人变得越来越丑了?因为他们被各种绳子缚住了翅膀,再也飞不起来啦。高楼大厦已经将城市的天空分割得七零八散,人们哪里还有空间去飞?


第二天上美术课,男孩发现讲台上站着的不是原来那个满嘴“哇塞”、扎着港台歌星那样的长长马尾的男老师。男孩很高兴。他讨厌男老师的马尾,他认为男人就应该有男人样,扎着马尾还像个男人吗?有时上厕所碰见美术老师,男孩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再听听那一声声毫无缘由的大惊小怪的“哇塞”,男不男,女不女,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然而班上的同学却不这么看,他们认为美术老师那才叫“酷”。男孩对他们的看法嗤之以鼻。什么叫“酷”?男孩心想,你们纯粹是俗,俗不可耐,俗得要命。

男孩认为他们不适合搞艺术,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懂艺术,上人体观摩课的时候,老师带进来一个塑料女人模型,他们哄的一声笑了。单从他们的笑声来看,他们就不够严肃,他们已经亵渎了艺术。可能就因为这些,男孩和同学们的距离拉得很远,男孩在班上没有一个好朋友。

男孩虽然孤独,但他心里有自己喜欢的艺术,他认为这就足够了,比起那些整天叽叽喳喳着地聒噪的同学,他觉得自己才是个“准艺术家”,他想艺术家应该是孤独的,他喜欢汪国真的一句诗:


追求需要思索,

思索需要孤独,

有时凄清的身影便是一种蓬勃。


他认为这是对自己最有启迪的诗句,他甚至在自己的T恤衫上写下了这些诗句然后穿着在大街上走,引得路人都朝他身上看。

令男孩高兴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今天是个女美术老师上课。女老师有丰满的身材,特别是双乳和臀部等处完美的曲线,男孩认为这些是女人最主要的美,这也就是他为什么非常迷恋断臂维纳斯的原因。有这种想法是在很久以前,男孩也记不清具体是在什么时候,总之男孩觉得这种想法已经超出了自己的年龄,但男孩觉得这并不重要。他只认为一点重要,那就是自己有这种想法并不是错误的,不必为这种想法脸红。男孩想脸红还不如死了好。对于屈辱和死亡,他会选择后者。有了这些想法,男孩上人体观摩课便很坦然,很平静,儿不会像其他同学那样,又是脸红脖子粗,又是掩口窃笑,总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偷拿了别人的东西。

男孩很喜欢女老师的课。女老师说,人体美是世界上的最美,学习艺术和绘画所选的最好的对象便是人。这句话真是经典,男孩想。他对女老师佩服得五体投地,甚至有种崇拜的感觉。在他眼里,女老师才是真正的艺术家。

女老师上完第一节课便给学生布置了一次作业,她要求学生以赤裸的女性身体为模本。在此基础上发挥想像作一幅有创意的画,这无疑是道难题。但对男孩来说,这倒是一个展示自己才华的好机会。

男孩一回家便钻进了自己的房间,他觉得现在正是需要孤独思索的时候,因此他连母亲的招呼都没听见。直到他在桌子旁坐下,母亲还跟在门外敲门。

男孩不耐烦地开了门,母亲对他说,大雁掉下阳台了。

啊?什么?你怎么不早说?男孩吓得差点哭起来,他快步跑到楼下地草坪上。他满心庆幸自己做的木头房子比较结实,里面的窝垫也厚实,木房子和窝垫都在,可大雁却不在。男孩的鼻子里有点酸涩,他的第一感觉是大雁摔死了,他想哭。他绝望地站起来,又不甘心地向四处搜寻。他的耳朵被一声沙哑吱嘎声叫醒。呀,我的大雁!男孩惊喜地跑到不远地一丛灌木,大雁在那儿,大雁没有被摔死。男孩明白了,一定是大雁意识到危险来临了才从房子里飞出来的。男孩一阵激动,好勇敢的大雁!他将脸紧紧地贴在大雁的脖子上,不禁在它眼睛上亲了亲。

男孩小心翼翼地捧着大雁上楼去,问母亲,大雁怎么会掉下去呢?母亲显然也不知道,但她想了想还是说,大概是阳台上因为风大吧?男孩突然对母亲的话产生怀疑,她怀疑这是母亲故意的阴谋,母亲一定是嫌大雁太脏太丑陋了。男孩心里多了对母亲莫名的憎恨。

男孩重又回到房间里坐下,摆好画架,把大雁放在小木房子里,便为老师的作业冥想起来。可想了一个小时,什么有新意的东西也没想出来。男孩的目光散无目的地游走到大雁身上。大雁今天的精神好多了,男孩打开纱布,发现伤口已经显出愈合的迹象。男孩又喂了它许多面包屑,拍着它的头让它睡觉。但大雁根本没有睡意,只是睁大眼睛打量着男孩和房间。男孩猜想它可能想它的同伴了。

男孩再一次静下心来构思,突然他眼前一亮,大雁不就是最好的素材吗?他拿起笔开始刷刷地画起来。男孩画的是一个裸体女人,不过女人的头部已被改为雁首,双臂被改为雁翅,女人的身体不再光滑,而是有黑疤、血痂等受伤的痕迹,她的双乳已经干瘪,正张开翅膀挡住城市上空的黑洞。

画作的题目是《悲歌》,整幅画几乎一气呵成,男孩作完,有种酣畅淋漓的感觉。他对自己的构思和画技非常满意,他甚至这幅画可以与世界名画相媲美。男孩这样想着,不觉笑了。他感激地看了看大雁,大雁不知何时睡着了。


交作业的时候,女老师对他的画颇感惊奇。她没有想到一个高二学生能画出这么有新意的画。她大大表扬了男孩一番,表示非常欣赏他。这是男孩早已预料到的,他猜其他同学就不会作出这样有想象力的画来。看看他们的作业,一个个浓妆艳抹披金戴银,俗气得不得了。男孩有种胜利的感觉,他觉得这次站在大家面前的他才是真正的自己。

课后,女老师找到男孩,想让他当美术课代表。这是男孩所没想到的。男孩很是高兴。他帮女老师送教学器材,发现了新大陆:女老师家住的楼居然与自己家住的楼相对并且都是在五楼上。从女老师家出来,男孩就迫不及待地回家娶了零花钱,跑到学校外的商店买了一架望远镜。男孩显然有些冲动,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当时为什么这么做。

抱着望远镜回了家,男孩就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待。他在等待黑夜的来临。黑夜,男孩心禁不住咚咚的跳,黑夜里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太阳还高高地悬在西天上,时间好像一下子停止了。

母亲上班还没有回来,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时间过得好慢呀,男孩感觉好久才听到了附近工厂下班的钟声,不远处也传来晚点的火车的长鸣声,呜——,城市沉浸在繁忙的下班高峰中。……男孩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他知道是母亲回来了,但夜晚还没有到来。……母亲过来敲门了,该吃晚饭了,夜幕慢慢地拉开了,远处地摩天楼也亮起了绚烂的霓虹。

夜晚,终于来了。

饭桌上的男孩也心不在焉,他胡乱地扒了几口便匆匆回到了房间,同时急急地向女老师的家看去,但女老师家里漆黑一片,女老师显然是出去了,出去了还没有回来,男孩失望地想。男孩自言自语地跟大雁说着话,家庭作业还有一大堆,但他不想做。大雁的伤口已经基本上愈合了,不过还彻底,一振动时还会痛,这从大雁眼神可以看出来。

母亲不知何时又来敲门了,男孩知道她是来看看自己是不是完成家庭作业了。男孩有点生气地说,正在做呢。一会儿,母亲走了。男孩歪歪头看了看表,已经快九点半了,女老师家的房间还是黑魆魆的一片。男孩甚至怀疑自己记错了房间,正当他再次灰心地放下望远镜时,他注意到一间房子里的电灯忽闪亮了起来,他仔细辨别了一下,正是女老师回来了。一阵狂喜涌上男孩心头。

女老师几乎将家里的灯全开了,并且连窗帘都没拉,这样她在家里的一切男孩看得一清二楚,特别是她的卧室正好跟男孩的卧室相对,而女老师睡觉时又喜欢开着昏黄的壁灯。男孩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女老师地一举一动,他心里掠过隐隐的犯罪的感觉,但转瞬即失。

男孩看见女老师开始脱衣服了,直到脱得只剩下了内衣,才拿起浴巾走向洗手间。男孩看见女老师的浴室窗帘是珍珠串子做的,虽然细密,但晚风一吹,里面的世界便显现出来。男孩站在阳台上能看见女老师的上半身,朦朦胧胧地弥漫在氤氲的水汽中,在看到女老师的胸部轮廓那一瞬间,男孩身体上很明显地起了不自觉的生理反应,但男孩很快控制住了自己。他觉得女老师地胴体不容许自己有这样那样的非分之想。她应当是艺术的化身。

男孩其实早就想看到女人的裸体,当然是为了更准确地把握人体的美,但他找不到合适的女性人体模特。思想保守的母亲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拿钱去让他上什么有真人做模特的补习班的,她认为那样会毁了孩子。男孩想起母亲的这些事情就觉得母亲庸俗。男孩画男性时,他可以一个人在房间里脱光衣服对着镜子摆出各种姿势画自己,男孩为了锻炼自己的体形,每天都坚持进行跑步、做俯卧撑、拉单杠、举哑铃等多项体育运动。他也是个男子汉了,他具备男子汉的各种特征,十六岁的他始终这么认为。

事实是他确实比其他同龄男孩子发育得早,十六岁的他人高马大,须毛发达,班里有女生甚至背地里喊他“小老头”。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画女性,居然是以自己的女老师为模特。男孩在感到意外的同时还是很欣喜,因为他不用再发愁找不到女人体模特而不得不跑到大街上偷偷观察来来往往的女行人了。

让男孩感到羞愧难当的是,在看了女老师身体的当晚,他就梦遗了。


男孩自从第一次偷看了女老师后,便觉得自己成了世界最幸福的男孩了,他把这一秘密永久藏在了心底,他只觉得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同时又不可告人。有时在课堂上看见女老师,男孩会突发奇想,如果自己猛然站起来指出老师身上哪里有哪些标志,那会造成怎样的轰动呀。但男孩马上明白那样做是愚蠢的,他也只是想想而已。男孩觉得冥冥中自己和女老师之间有了一种秘而不宣的关系。

男孩选择了一个天气晴朗的星期六下午又来到了那个湖边。他是来放飞大雁的,大雁在他的精心照料下已经完全康复了。这小家伙整天嘎嘎叫,引起了左邻右舍的反感。男孩想,还是让它回到它来的地方好,这儿终究不是它的家。男孩坐在湖边等待雁群。

等了一整个下午,雁群也没有来,男孩有些失落。天快黑的时候,男孩还想早早回去去看自己的另一个世界,他不想再等下去了,就不得不将大雁独自放飞到了湖的上空,那大雁拍了拍翅膀,径自向远方飞去了。

看着大雁远去的背影,男孩有点伤感,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男孩再那一刻想起了自己曾背过的一句诗:落霞与孤鹜齐飞。孤鹜还有落霞为伴,但大雁却没有自己的伙伴。再回家的路上,男孩还在想那只大雁是不是已经找到了伙伴,不过男孩相信它会找到的。或许明天下午那只雁会和它的伙伴们从这里飞过,男孩依然痴痴地想。


经过多次的望远镜观摩之后,男孩摸清了女老师的睡姿、坐姿、浴姿等各种姿势,记住了女性每一个部位的最佳美感,人体画技提高得很快,就连女老师都深感不惑。但有一点女老师明白,在这样一个才思横溢的学生身上,即使原因不清晰但也绝不模糊。

不过男孩在偷偷观察女老师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女老师经常领一个跟她年龄差不多的女人回来过夜,两人表现得甚是亲密,刚开始男孩还以为是女老师的亲戚,但亲戚为什么只有晚上来呢?男孩想为女老师开脱,但始终找不到令自己满意的理由。后来,男孩也就没有多想,因为他发现,他可以多一个观察模特,两相对比,或许对自己的绘画学习有好处呢。只是碰到两人在床上搂搂抱抱的时候,男孩就将望远镜移向渺远的夜空。有时候,他确实不想欺骗自己,他发现自己已默默喜欢上了女老师。

画每天都画,只是男孩画到女老师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时,总是不禁想,那里面会是个什么样的天地呢?没完没了的梦开始纠缠住了男孩,那是一个十六岁少年独一无二的梦。

终于有一次上完课后,男孩帮女老师搬完教具,却在女老师家里迟迟不走。女老师也没在意,只当学生对自己感到亲切和喜欢而已。况且又是自己得意的课代表,女老师还特意给他冲了一杯咖啡。

男孩和女老师随便聊着班里的大事小事,最后聊到了男孩自己的绘画上。女老师只随口问了一句,能说说你是如何提高自己的绘画水平的吗?你是课代表,理应将自己的学习经验介绍给其他的同学们,如果只顾自己学习,你觉得……

男孩脸一下子红了。他突然觉得老师可能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老师的眼睛是锐利的,自己在老师面前遮遮掩掩会不会给老师留下不诚实的印象?何况这又是自己非常崇拜的老师呢?

但男孩最后还是只说,我每天都抽空到大街上看来来往往的陌生人。

女老师只是笑着说,看不出你这学生还真是人小鬼大呢。就这些?

男孩看着女老师的笑,总有种自己的秘密被偷看的感觉。男孩当然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心事的,青春年少的他在女老师面前还根本就是一个孩子。但男孩突然想到,女老师会不会在试探自己是不是诚实?

末了,女老师又告诉男孩,那个晚上到她家来的女人只是她在美术界的一个朋友而已,那个朋友是个流浪画家,不过她的画画得却是很好,有机会可以认识一下。

男孩在离开时轻轻地问老师,你玩过望远镜吗?

望远镜?当然玩过。

望远镜……夜晚告诉我很多事情。男孩说,关……关于您的。男孩走下楼时才发现自己这样跟老师说话的确是太没礼貌了,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感到自己胳肢窝里早已渗出了淋淋的汗。

回到家,男孩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将自己夜晚的秘密偷偷寄给了女老师。


女老师果然没有失言。

一个星期后,女老师邀请男孩到她家里做客。那晚除了女老师和男孩外还有女老师的那个女亲戚。女老师叫她陶陶,因此男孩还是叫她陶老师。男孩在性格上还是比较内向的那种,他的话不多。晚餐其实也很简单,女老师准备了水果沙拉。男孩感到兴奋的是晚餐后两位老师兴致勃勃地跟他谈起了绘画和艺术,这是男孩梦寐以求的交流机会。从达芬奇到塞尚,从米开朗其罗到凡高,从八大山人、扬州八怪到张大千、齐白石,从古典到现代,从人物到山水……古今中外,他们几乎无所不谈,男孩第一次发现,绘画和艺术的世界竟是如此宽广浩荡,并再一次为女老师渊博的知识所折服。最后,女老师带男孩到她的画室去,说,让你看看陶老师的作品。

画室的门徐徐地被推开,一股混杂着油画涂料和各种绘画颜料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在浅蓝色的顶灯照射下,男孩看到里面全是深蓝的墙纸,乍一看,仿佛觉得进入了一个海底世界。再细看,才发现墙上挂满了女老师的身体油画,令男孩惊奇的是男孩发现女老师在许多幅画中的姿态竟跟自己画的一模一样,不过男孩发现自己的画技明显差远了。

男孩正在仔细欣赏着陶老师的绘画作品,这时候女老师说,陶老师的绘画水平很高的,我发现你体形很好嘛,何不让陶老师为你现场画一幅呢?

陶老师也说,是啊,你的学生体形确实不错。

男孩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总之就被女老师按在了座位上。画室里的灯全被关掉了,只剩下男孩身旁的一盏镁光灯发着雪亮的光,男孩还是第一次被人当作模特来画,姿态有些生硬。女老师看出了男孩的不自在,说,自然些,就当你正在和朋友或同学聊天。可男孩实在想不出自己曾和哪个朋友或同学这样聊过天,他在这一刻突然感到了一种彻骨的孤独,他想起了他救过又放走的那只大雁,恍然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被画的大雁……

也就是十几分钟吧,可男孩觉得像过了好几个世纪。等女老师扭亮了画室的灯,说,画好了,你过来看看。男孩才回过神来。女老师和陶老师评价了一会儿,又说,陶老师的人体画技功底才深呢,要不要试试?

男孩本想说不,但还没等开口,陶老师又接着说,没关系的,这里没有外人,都是你的老师嘛。

女老师说,你稍微准备一下,我们先出去。

偌大的画室里剩下了男孩一个人,不知怎的,他一方面不想拂了女老师的好意,另一方面心里又渴望试试。他只觉得自己有对不起老师的地方,他想老师都没介意自己什么,自己还是个男子汉呢。

等女老师和陶老师进来时,男孩已准备就绪。他这是第一次在异性面前裸露自己的身体,心里不免紧张,身上的肌肉也紧绷着。女老师把灯光调成了明蓝色灯光,男孩想起了秋日高远湛蓝的天空,一会儿又想到了他经常去玩的那个浅蓝的湖,心里稍稍平静了些,奇怪的是男孩眼前居然出现了一群向南飞的大雁,男孩看见他救过的那只大雁高兴地排在队伍前面飞行……

刚画了不久,男孩突然感到口渴得厉害,特别是喉头深处干渴得如大风中沙漠,他看了女老师一眼,女老师问,怎么了?

男孩说,我想喝水。

女老师说,你等一下。说着就出去了。

画室里只剩下男孩和陶老师,男孩竟感到莫名的害怕,仿佛有几颗滚烫的沙子从枪膛里射进自己的身体,他从蓝蓝的天上一下子坠落下来。这时男孩听到了客厅里传来电话铃声,女老师说了几句话,就朝画室里喊,陶陶,办公室里有点事情要出去,马上回来,麻烦你照顾一下我的学生。男孩刚想喊女老师,却听见了咚咚的下楼声。

后来的事情是男孩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陶老师从客厅里给男孩拿了一瓶矿泉水,男孩拿着瓶子刚想喝,陶老师却站在他身边没走开。男孩手毫无缘由地一抖,水洒了他一腿,陶老师马上拿出随身带的面纸俯身要给他擦,男孩刚想站起来,却感到有只暖热的嘴贴在了自己的胸膛。男孩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了啊的一声,身体却被一种力量从凳子上推了下来……

这……怎么……男孩脑子里像塞满了浆糊,一片混乱。

一切像是突然发生的,一切又像是早有预谋的,男孩搞不清。他甚至不知道该叫紧紧抱着自己的人陶老师还是什么,那个人不知何时已经像他一样什么都没穿。男孩的成年礼就这样突如其来了,他只觉得画室四周的蓝色墙纸化作了滚滚的大海波涛将自己席卷了……

……女老师的回来令男孩无地自容,直到那时他也没有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女老师什么也没说,男孩想解释,但此时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叫越描越黑。女老师最后只说,没关系,老师能明白你,老师会为你保守秘密的。


男孩回到家,母亲在等他。母亲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男孩什么也没说,就径自到自己房间去了。一会儿,他拿了浴巾到洗手间去洗澡,发现自己身体的那个部位还硬硬的。他打了好几遍沐浴露来洗,只觉得对不起女老师。他感到有泪水从眼里流下来了,止也止不住,到最后,他竟然号啕大哭了……

后来上课,女老师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依然对男孩很好。男孩对女老师却没了以前的那种特别喜欢的感觉。男孩也不再每晚拿望远镜偷看女老师了,不过每次做作业累了,他还会转过身朝女老师家看看,那儿依然是灯光一片,只是有蓝蓝的窗帘挡着,女老师家里发生什么事男孩再也不会知道了。偶尔男孩也会用望远镜看一看,但他所能看到的也只是蓝色窗帘上稀稀落落的星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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