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入雨幕

这世上有许多人和事解释不通，下面我要讲述的这个故事从开头便令人惊异。在一个普通的城市，有一片灰蒙蒙的建筑群。其间住着一个纤弱白皙的少年，他已经十多岁，却仿佛是世上最无知的人。他生活完全可以自理，但思想确是不着边际地怪异。他的家人已为此麻木，他们的儿子曾经上过一年学，后来便无奈地永别了那个地方，老师让他默写古诗，他却在本子上画了一幅画，有雨滴，天空和一块墓碑。老师不愿看到如此不吉利的东西，赶紧将它收了起来，放进自己的口袋，他咧开嘴，僵僵地顿了几秒，用棱角分明的脸孔盯着老师背后的墙壁。窗外开始下起雨来。“总有一天我会飞进雨幕，带来我画上的东西。”他说，“那时候，你早已忘记了我。”

年仅七岁的他怜惜地注视着老师，似乎泛起一阵悲伤。他离开了。

过了很多年，老师真的忘记了他。又过了几年，他也忘记了自己曾说的话。他总是一个人待在家中，盼着窗外下雨。这个城市在南方，降水是常有的事。他执迷于雨天，尤其是雨天的天空。他总是自言自语：“快了，我离它很近了。”

他的话是对的。今天他打开窗户，窗外雨丝纷飞。他跨出窗外的一刻便腾空而起，飞入雨幕。没有一个人世俗到认为他是神经失常而跳楼，他们以后若谈起此事，一定会说：“他的确是飞入了雨幕，那个不同寻常的孩子。”

乘着雨飞行并不简单，但他起伏得轻捷而快速。他没有翅膀，也不需回想自己是如何克服重力而飞行的——因为他是世上最无知的人。他轻薄得像一片纸，头脑也几乎与纸同样空白，人们若看见这一幕，无非只能单纯地看见雨滴，与一道瘦削的灰白在飞吧。

他飞得越来越快了，披戴着四面而来的雨水。他快到接住了每一滴雨水，那曾经的雨幕轰然落到了他的背上，它们成为了彼此。夏季的阵雨很快停了，他也消失了。他没有飞走，他只是无法再让人们看见。他就是刚才的那片雨幕，透明，宏大，而专一，别的什么也不是。那片雨幕又去了哪里呢？很显然，雨停了它便消失了。再下雨还会出现雨幕，但那不是他。他没有成为另外的雨幕，只成为了刚才消失的那片雨幕。那雨幕中的每一滴水此刻都飘落在大地或其他地方，经太阳晒干后，便再无踪迹。

他的家人知道这一切，制造了天下最特别的墓碑，纪念他们的儿子。这墓碑便是天空。说不定他们还会在天空中用云刻上他单纯无知、执迷于雨幕胜过生死的面容；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因为他已经消失，一切无法证实。但我必须指出这想法的两个错误：第一，刚才我与一个外地老师擦肩而过，她口袋中一幅雨滴与天空的图画掉落在地上，纸已经泛黄，我不知道她为何要留这张画这么久；第二，我抬头观看浅灰色的天空，天空除了灰云中积攒好的雨幕再无他物。这就是他的面容。一个人类不可能拥有的纯粹面容，现在，面容和他本人都消失不见，对于你来说，这正是一个最理想的迷茫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