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在别离

01

一月份的河南,有着独特的冷冽,风是冷的,路是冷的,就算有太阳,太阳也是冷的。裴仲秋和王知洲第一次见面,是在期末考试的考场上。

考的是高数,裴仲秋坐在王知洲后面,抓耳挠腮,看着她的奋笔疾书,更坐立不安。时间过去了大半,有人哗啦啦的翻卷子,有人开始交卷。裴仲秋看着卷子上的大片空白,戳了戳前面的王知洲,示意侧身看一下卷子,王知洲转头瞥了他一眼,收笔交卷。

反正也考不过了,裴仲秋索性也交了卷子,教室太冷,不如回寝室打游戏。收拾东西,刚走出教室,就被蹲在地上的王知洲绊了个大马趴,亏得是冬天捂得严实,否则非得破相不可。裴仲秋起身一看,这不是刚才那个女生是谁,是,哭了吗?

后来,裴仲秋每次考完试见王知洲,她总是在哭,一回生两回熟,考完最后一门数学分析,裴仲秋要了她的微信。

寒假到了。

大学的好处就在,考完试就可以直接回家,跟老师连个招呼都不用打,不过也确实没老师管你。一月份正是春运,郑州的各个车站几乎被挤爆,裴仲秋准备拼车回家,朋友圈问了一句,有没有一起的,却只有王知洲回复。

      二人同乘了一辆车,目的地都是南阳,四五个小时的路程,免不了瞌睡与闲聊。“喂,你是猪吗,为什么一直睡?”裴仲秋推醒王知洲,她揉揉眼,问了句:“到了?”,“到你个大头鬼啊,打游戏不?”,王知洲斜睨了他一眼,“这么凶,活该你单身”……

“你为什么总是在哭啊?”

“你的名字为什么像个男生?”

“要不要跟我打游戏?带你上王者。”

裴仲秋一路喋喋不休,王知洲倚着车窗闭上了眼睛,喃喃一句,“一月份……别说话”。

“一月份……”,裴仲秋看着她的侧颜,沉默了。

02

一月份,总是在别离。王知洲出生时,母亲离世,后来的十几年里,每次父亲看向她时,眼里都是无限的怜惜和痛苦,她的眉眼像极了她的母亲。

出生,是第一个悲惨的一月。

张玉的死,是第二个。张玉曾经是她初中最好的朋友,可后来也是欺负她最厉害的一个。小孩子都不坏,他们只是邪恶。孤僻是原罪,最初是一个人骂王知洲祸害,后来是十个、二十个,最后是全班,包括张玉。为了更好的融入群体,张玉成了最狠的那个,在她的桌子上倒墨水、从后面剪她的头发,都是家常便饭,于是,张玉失去了一个朋友,得到了其他人的友谊。

而即将放寒假的时候,张玉出了车祸。从此,王知洲的一月噩梦,纷至沓来。

她不再过生日,也不再在一月份交朋友,一月,是她整个人生的魔咒。


03

三月开学。

第一节课仍然是数学分析。裴仲秋偶然转过头,看到烫了卷发带了妆的王知洲,原来还挺好看的,裴仲秋心想。王知洲看到他扭头盯着自己,笔就冲背上戳了过去,裴吃痛,赶紧转身坐好,却又对上了老师的目光,“裴仲秋,你上来做一下这道题,王知洲,你也上来”。

周围的人开始偷笑。

台上,裴仲秋站在讲台右边,王知洲站在台上左边。一个笔尖踟躇三两行,一个下笔洋洋洒洒,胜负立分。

下了课,裴仲秋追上王知洲,“学霸,你给我讲题呗,我请你看电影……学霸,你今天真好看……学霸,我给你弹吉他还请你吃饭好不好。”

“好啊。”

裴仲秋似乎没料到她会答应,怔了一下,旋即说道:“那你先把书放回寝室,我等会儿开车去你寝室楼下接你。”

王知洲笑了笑,在冬春交际的阳光下格外好看。裴仲秋心停了一秒,赶紧跑回宿舍,他竟然脸红了。

如约而至。王知洲出寝室门的时候,裴仲秋一只手扶着电动车,一只手朝她猛烈挥动,身后还背着个吉他,真像个傻子一样。

他带她去了电影院,偌大的场子只有他们两个人,得,两张电影票包场了。

无聊的文艺片,看完已是深夜。电影工作人员名单开始滑动时,他的琴声响起。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王知洲从来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能把歌唱到这个地步,嗓音低沉,眉头皱成好看的形状,可真的,很难听。

她开始哼唱,歌声在吉他声中流淌,清澈,是裴仲秋唯一能找到的形容词。他爱上她了。

当天晴朗,当晚有月,从电影院出来后,王知洲淡淡说了一句,“今晚月色真美”,裴仲秋立即接了句,“适合刺猹”,两个人都笑了。

04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裴仲秋都没有看到王知洲,学霸也会逃课?裴仲秋单纯地想。

直到第六天,他在校园里撞上了她,她手里挽着另一个男生,那个男生很是清秀,有读书人的气质。

王知洲大大方方的向他介绍:“这是我男朋友,李深,大才子哦!”眼神里满是骄傲,但仿佛有更复杂的情感藏在那一汪秋水之后,裴仲秋却在一年后才意识到这眼神里的味道。

“学霸,恭喜你啊,我还有比赛,先走了”,裴仲秋努力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摸摸鼻子,抱着篮球跑了。

晚上躺在床上,裴仲秋喝了很多酒,脑子昏昏沉沉的,胃里翻江倒海,却远远没有心里难受。

他给她发微信,“你男朋友看着挺秀气的,跟你很配啊!”即使醉了,他也知道,她不喜欢别人乱说话。

“当然啊,像咱们学数学的,就要跟学中文的在一起才配嘛。”她的回复也是漫不经心。

……


05

后来,裴仲秋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会跟李深在一起。

当她说“今晚月色真美”时,他会说,“你是第三种绝色。”

当她说“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时,他会说,“我只想你。”

当她说“愿为西南风”时,他会说,“长逝入君怀。”

……

而裴仲秋,永远都接不上。

但她还是爱他,他还是爱她。只是她说了,他没懂。而他还未说,她就已转身。


06

裴仲秋再次见到王知洲哭,仍是在一月份。

她分手了,李深劈腿,她断的决绝。

一月份,真的是魔咒,她这样想。

天空灰蒙蒙的,冬天有雾霾,在郑州是很常见的状况。李深就在这浓重几乎三米之外不见人的霾中,狠狠挨了一脚,以及左勾拳,右勾拳,如果当时旁边有篮筐,还能来个灌篮。

其实打的不重,裴仲秋手下自有分寸,李深也自知理亏,挨了一顿打,悻悻离开。

王知洲肿着眼睛来找裴仲秋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雪,裴仲秋说,我带你去个地方,还是那个电影院,只不过这次,是真的包场。

电影一直没有播放,只有他沉默地弹着吉他唱着歌,歌声嘶哑,但王知洲突然觉得,一点都不难听。

最后一首歌的时候,王知洲说,“我申请了休学,一年,明天就走。”

琴弦陡然断裂,裴仲秋手忙脚乱的收拾,却怎么也接不上,琴,弹不成了。

第二天,他去火车站送她,该检票了,她冲他明媚一笑,“明年我回来的时候,如果有太阳,我们一起去街上逛逛吧。”

“好啊。”裴仲秋挥了挥手。


07

两年了,她还在休学,他却毕业了。

裴仲秋回南阳当了一名数学老师,再也没有弹过吉他,却开始读文学。

他读《诗经》,想着他的在水一方;他读苏轼,渐渐也能体会小轩窗;他读李商隐,同样期待剪烛夜话;他读钱钟书,渴望有个人一眼一生……他读海子,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说要挑个有太阳的日子一起走在街上。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裴仲秋放下书,走到窗边,今晚十五,月色很美。望着望着就望到了那个夜晚:

你好啊!王知洲。

下一个一月,我一定会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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