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十一)

那天中午的雨忽大忽小,大的时候打在伞上面会“啪啪”作响,小的时候就是一层密密的水雾,因为风的关系,依然会洒落在小雅的脸上……

小雅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码头的,因为这条路已经来回走了三遍,她很熟悉,可以看着到站的公交车牌,机械似的上上下下。

很奇怪的是,虽然打着伞,到码头后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个大概。

她买了票,到侯船区,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

期间又有人过来推销什么东西,她头也没抬,看都没看,就摇了摇头。

突然,她好像想到什么,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岸边,盯着那个地方,好久……

小雅的心里被各种情绪灌满,她急于有个明确的答案,可是怎么也梳理不出来,她很急,急得在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可是另外一个声音又在心底不断响起:“小雅,你要相信枫,他说过,他喜欢你。”

眼睛看着那个熟悉的地方,昨天的美好就一幕幕在脑中回放,“是啊,如果枫不喜欢我,他没有必要昨天赶到码头来,他一定有很重要的事耽搁了,一定是这样。”

“小雅,你已经赚了,你不能太贪心了,这样不好,你要相信他。”

这样想着,慢慢地小雅的心开始平静下来,还有两天两夜的考验,她得平平安安的回家。

通知上船的声音从喇叭里传来,小雅起身去排队,她下意识的看了大门口好几眼,明知不可能,却没有办法不去看。

小雅在明知不可能里等待奇迹,可是奇迹,永远只是奇迹。

今天的风浪很大,当小雅踩到踏板上,就被突如其来的摇晃踉跄了一下,好得站稳了,不然可糗大了。

进了船舱,驾轻就熟地找到了自己的铺位,把东西放在小床上,坐了下来。

看了一眼四周,满位。

突然,她想起了一件事情,脸色煞白的冲了出去,到达甲板上时,船务人员拦住了她:“小姑娘,你要干嘛?还有10分钟要开船了。”

小雅急得抓住那个人的胳膊说:“大哥,我要上去拿个东西,我丢在侯船区了。”

“不行,不行,马上要开船了,你不能上岸。”

小雅的眼泪突然如水流一样的涌了出来,她哭着哀求那个人:“大哥,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你就让我上去拿一下吧,只要一会儿,只要一会儿,我保证不影响你们开船……”

“让她去吧!”旁边一位年纪大一点的船务人员突然开口说。

“那好,我们队长说了,你赶紧去,不管找不找得到,三分钟必需回来。”

小雅听了,嘴里不断说着“谢谢”,立即放开那人的手,转身往岸边奔去。

突然,她眼前一黑,一个跟头摔在了甲板上,一股钻心的疼痛涌来,那个大哥喊起来:“小姑娘,你小心点啊,这些都是铁块啊!”

小雅无暇顾及太多,发疯一样的冲了出去,直接冲到侯船区她坐的位置上,一眼看到那把深蓝色的伞安静的躺在椅子上,似乎就在等着她的到来,那一瞬间,她有活过来的感觉。

她抓起伞,又飞快的往船上跑,这时候才感觉两个膝盖火辣辣的疼。

当她再次跑到甲板上,那位大哥在等她:“小姑娘,不错,一点都没有耽搁,东西找到了吗?”

小雅举了举伞,眉头一皱,脸上的泪水还在,她冲着大哥一笑:“找到了,谢谢!”

“你的脚有事吗?那是很厚的铁块,上面还有很硌脚的缓冲条啊!”

“没事没事,谢谢!”

再次拿到这把伞,小雅才感觉整个人活了过来,她不敢想象,万一这把伞跟那个行李包一样丢了,不,绝对不能,什么东西都可以丢,枫给她的绝对不能丢,绝对不能。

她一瘸一拐的走进了她的舱位,一位大叔看着她一阵风的冲出去,又一瘸一拐的走进来,不由得关心她:小姑娘,你咋了?你的脚?”

小雅对大叔笑了一下,说:“大叔,谢谢!我没事,找东西去的。”

她走到自己床位,从包里拿出一个小袋子,把伞收好装进去,再塞回包里,这会儿,她才定心了。

这时上铺一个跟她年龄相仿的男生,突然说:“喂,你刚才什么都不拿就冲出去找东西,就不怕你的东西都被别人拿走啊。”

小雅一听,一愣,“是哦!”可又想想,笑着说:“不会的,这儿都是好人。”

隔壁一大妈听了,插了一句:“小姑娘,你就是年轻,想得太简单,出门要多长几个心眼的。”

那男生一听赶紧接话:“就是,小姑娘,太年轻了,不懂事。”

小雅不服气的回他:“你又不比我大多少。”

“我肯定比你年纪大,不信,比!”

“比就比,我76年的,你呢?”

那男生听了哈哈大笑,说:“小姑娘,说了比你大你还不信,我,74年的,做你哥哥绰绰有余了吧。”

小雅听了,有点不想搭理他了,她对那位大妈笑了一下,默默地坐了下来……

“啊!”小雅还没坐下来就喊出来声,膝盖的疼痛让她弯了腰。

上铺的男生和旁边的大妈听她这么一叫,感觉异样,凑过来看。

小雅牛仔裤的右膝盖位置被血染了一大块,因为是深蓝色,所以一下子看不出来,仔细一看还是很明显的。

大妈看出端倪,惊呼:“你受伤了,出血了。”船舱里的人听了都凑了过来。

上铺的男生“咚”地跳了下来,他没想太多就扶起小雅,帮助她缓缓坐下来,俯身看了一下,说:“糟糕,你是不是刚刚撞哪儿了?”

小雅忍着疼痛说:“嗯,刚刚摔在甲板的缓冲带上了。”

“啊!那可是钢筋铁块啊,上面还有很多棱角。”一大叔听了惊呼。

上铺的男生马上很慎重地对小雅说:“这个伤口得赶紧处理,你有换洗裤子吗?”

“没有,我就穿了这一身。”

“这样啊,这裤子就不能剪,只能脱了,会很疼的。”

小雅脸一红,赶紧接道:“为什么要脱啊?没关系的,摔了一跤而已。”

“我在医学院已经学了6年外科,马上就毕业,你觉得我的话可信吗?”

旁边大妈也接着说:“小姑娘,都出血了,你相信这小伙子吧。”

一大叔说:“小姑娘,你得赶紧处理伤口了,时间长了可不好。”

另外一个大叔也跟着说:“我记得轮船有一个医务室的,最好现在就去,已经开船了,不可能上岸处理了。”

上铺的男生面对着小雅说:“你好,我叫林峰,你叫什么?”

“你喊我小雅吧,朋友们都这么喊我。”

“好,小雅,现在我立即送你去医务室,不能等了,你的裤子淋过雨,现在跟伤口混在一起,时间长了会感染,处理伤口难度会加大。”

小雅点点头,疼痛已经让她的额头布满密密的汗珠。

林峰一把帮她从床上架起,两个手架在小雅胳肢窝处,他知道她现在肯定很疼,虽然不知道伤势怎样,但牛仔裤因为走动会摩擦已经破开的伤口,越摩擦就越严重。

他又问了一下大妈:“大妈,你有宽松一点裤子吗?最好是棉的,比较柔软的那种。”

大妈赶紧说:“有,有,我有睡裤,宽宽的,纯棉的,不过,这裤子穿了会很丑。”

“不管了,大妈,你借一下吧,待会儿她处理好伤口,这身裤子可穿不了。”

“好的,好的,没事,我有好几条呢。”于是大妈从包里掏出一条花花绿绿的裤子给了林峰。

而这时有一个大叔从外面急匆匆进来说:“我刚刚出去问过了,医务室在二楼。”

小雅感到特别温暖,忍着疼跟大家说:“谢谢!谢谢!”

林峰一路架着她,找到了医务室,里面有一个男医生。医生看了一眼,问了一下情况,就说:“快!快把你女朋友裤子脱了,这裤子这么紧,卷不上去的。”

小雅听了很尴尬,很难受。怎么老是遇到这么倒霉的事情,总是要逼她走入进退维谷的困境,她强忍住要落下的眼泪,咬住牙,沉默着。

林峰听了,看着小雅说:“小雅,我们素不相识,但我也马上要做医生了,你就把我当医生行吗?这裤子一定得脱,现在处理伤口是第一位的。”

医生听了这话,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你不是她男朋友啊,抱歉!这伤口不能等,不知道什么情况,小姑娘,你现在必须要听我们,害羞解决不了问题。”

小雅咬着牙,点点头。

林峰架起她到隔着布的里间,小雅解开裤子,做在了休息椅上,林峰赶紧拿了旁边正好有的一个靠枕,放在她的肚子处,小雅感激得看了他一眼,知道是给她遮一下内裤的,让她不至于太难堪。

“小雅,现在开始你要忍着痛,这伤口应该已经跟裤子有点粘在一起,脱下来会很疼,要有心理准备。”

小雅点点头,两手抓紧了靠枕。

林峰将膝盖处的裤子一点点从伤口上拉起,他能感觉小雅绷紧了身体,拼命强忍着疼痛,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直接拉了下来。

医生看了一眼直接说:“小姑娘你可真能忍啊,右膝盖都这样了。”

小雅仍然咬紧了牙齿,抓紧了抱枕,脸上布满了汗珠。但是,经过刚才那一次钻心之痛,此刻稍稍好些。

裸露在外的伤口,右膝已血肉模糊,左膝也开始在渗血。

医生把小雅膝盖周围的骨头大致摸了一下,说:“还好,虽然伤口难看,但目前为止未发现骨折,万幸!”

林峰跟医生确认:“医生,骨头没事?”

“目前没事,如果到明天这会儿疼痛感没有加剧,伤口没有更肿,骨头就肯定没事。”

林峰神情终于松了下来说:“那就好!”

医生给小雅伤口处理了一下,包扎好,笑着说:“小姑娘,你现在可以不要那么紧张了,我的靠枕要给你抓坏了。”

小雅听了,有点不好意思的松开了手,牙齿也微微松开,不至于咬得嘴唇很痛。

“小姑娘,这两天,你在船上尽量不要走动,明天这个点让他再带你来一下,如果仅仅皮外伤就没事,但是记住,伤口已经上了药,保护好就会恢复得很快。”

“好的,谢谢医生!”

林峰又问:“医生,多少钱啊?”

医生笑了一下说:“皮外伤,不收钱的,没用什么材料。”

然后,想了一下又对林峰说:“你们是不是在一个舱里的?你这两天就好人做到底,多帮帮她吧,小姑娘一个人出来又受伤不容易的。”

“我在她上铺,相互帮助应该的,谢谢医生!”

他把大妈的裤子给小雅,帮她一起穿上。

小雅已经顾不得害羞的事情,在他的搀扶下起身说:“谢谢医生!”

“不谢!明天这个点再来一下,记住!”

然后,林峰拿起小雅的牛仔裤,又架着小雅回到了他们的船舱里。

舱里的人看到他们回来,都关切的围过来问情况,林峰说了个大概,大家都说:“万幸,没啥事就好!”又对着小雅说:“小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喊一下,别客气。”

小雅跟大家道了谢,就躺了下去。

突然又想到什么,她从袋子里拿出了枫给的晕船贴,贴在耳后,又拿出了鼻通放在枕头边,她不希望在现在这个情况下再晕船,再给大家添麻烦了。

林峰从上铺递给了小雅一支笔,“小雅,有什么想要帮忙的,你就用笔戳一下上面,别不好意思哈。”

小雅接过,说:“林峰,今天真的谢谢你!”

林峰做了鬼脸说:“没事,反正也闲着,你吩咐就好。”

小雅带着各种感觉,沉沉睡去。

过了好久,她才被梦吓醒。在梦里,她看到了枫,看到了枫不断向前奔跑的背影,她想喊却喊不出声,只能拼命的追,可又怎么追都追不上,最后急醒了。

醒来后,她感觉身上起了密密的汗,很黏腻。船舱里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她仰起身,看了一下舱外,已经天黑了,就赶紧起身,一阵痛感让她想起,她的膝盖还受伤了,不过,已经比中午那会儿好多了。

她坐在床上,把牛仔裤折叠好放进包里,把袋子打开,准备吃枫买给她的那些零食。

这时,林峰恰好进来,看见她坐在床上,就递给她一碗粥,粥上面有一个荷包蛋和几片菜叶,还有一点点咸菜。

“吃吧,我去餐厅吃的,给你顺带了。”

小雅没有犹豫的接过,确实饿了,经过中午的折腾,她觉得林峰真像大哥哥一样,也就不再别扭了。

“你这一觉真睡了好久啊,我猜你是累了,又受了点伤。”

“是的,特别好睡。”

“那就好,这样恢复得快,哦对了,跟你说一下,刚刚你睡着,我卷起你裤子看了一下伤口,挺好的,没有再流血了。”

“嗯!谢谢你!”

“不谢,别这么见外,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又是同船,又是共枕,你瞧,我们缘分很深啊!”林峰看着小雅调侃道。

小雅一听,白了他一眼,继续吃饭。

林峰见状,说:“小雅,你得开心点,不能老憋着一张脸,心情好了,腿就好得快了。”

小雅听了,点点头,问道:“舱里其他人呢?”

“都去甲板上了,吃完饭去透透气了吧,可惜你还不能多走,不然也可以去看看。”

小雅飞快的吃完,把碗给了林峰,说:“谢谢!麻烦你了!”

林峰一听,白了一眼小雅:“又来了,老这么客气累吗?”然后拿着碗出去了。

小雅继续坐在床上,突然感觉有一点点晕,就赶紧把鼻通放在鼻子下面,一股浓浓的薄荷味瞬间侵入,一下子就舒服了很多。

“枫现在在干嘛呢?是不是还在忙啊?他会不会想起我?……”

这些问题无解,小雅知道,但忍不住会想。

慢慢地船舱里开始热闹起来,他们陆陆续续的回来了,看见小雅坐在那儿,都会问一声“小姑娘,醒了啊,好点了吗?”

小雅都会开心的回答他们:“谢谢!好多了!”

到林峰回来的时候,船舱里已经天南海北的聊了起来,热闹非凡。

小雅拉一下林峰的袖子,林峰便低下头, 她用很小的声音说:“麻烦你帮我扶到卫生间门口好吗?”

林峰意会的点点头,又把她架起来,送她去了卫生间,在门口等她出来,再把她扶到小床上。

大家伙儿看了都觉得很正常,继续聊天。

夜晚的海浪很大,但枫买的各种药都在枕边堆着,小雅看着,想着,又听着大家伙聊着各种有趣的事情,渐渐睡着了……

林峰看着厚厚的医科书,看到很晚,临睡前,他侧身又看了一下下铺已经睡着的小雅后,也睡着了。

这一天,小雅又经历了很多,命运的波澜不断地推着她向前,不管她是否愿意,是否接受,她都得面对。

此刻,不知道她会不会有梦,希望在梦中她能见到想见的人,听到想听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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