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步步后退,大多数年轻人依然活得如此沉重?

前段时间有学弟一枚,苦哈哈地在邮件里向我抱怨,说他如今虽说工作稳定,但人生缺乏动力,做什么都没欲望。无聊时就刷刷快手,刷着刷着还特别有觉悟,竟然感受到了时间流逝的阵阵寒意。

我一时无言以对。 

一个九零后,在人世中只沉浮了几个来回,就让生活锤得像团糍粑,又黏又糯,上了蒸屉都成不了形。原本有无限可能,激荡起伏的人生,似乎也提前进入了抖抖索索,湿裆尿裤的老年退休状态,让人怀疑是不是平时工作压力太大,把他给压坏了。


1.思想后启示录时代,谈理想是奢侈的

在信息大爆炸的前夜,针对“公共议题”,年轻人有限参与,只能以被动的形式谨慎应对,因为信息和知识的垄断载体是门户和知识精英,年轻人所拥有的话语权并不占据优势。

直到信息的生产和分发权彻底平民化,这场信息平权运动也导致了信息彻底过载化。真理就如赫胥黎所预言的那样,淹没在无聊琐碎的信息海洋中,以至于民粹甚至反智就像海啸后的浮渣一样,翻涌在我们所处的周遭。

同时期,因为众所周知的特殊缘故,文化和思想精英们穷途末路,各自选择逐步退场消散。年轻人莫衷一是,热衷于“公共话题”那部分人群,误将民粹主义奉为圭臬,并将其拥立为下一场思想狂飙运动的精神内核。


而绝大部分年轻人,在这场信息化运动进程中,在算法推送和人工智能精密构建的信息茧房中,呆立茫然,迷失了方向。

这是当下时代的思想后启示录现象,也是我们这代人共同的精神困局。理想主义的幻灭,说到底,既是对切肤体会到的时代恶意的消极反馈,也是对这份恶意的无奈妥协。

巴乌斯托夫斯基曾经这样评价晚年的海涅:

“无怪海涅到罗浮宫,久久坐在密罗斯的维纳斯雕像前哭泣。哭什么呢?哭的是一个人被侮辱了的完美,哭的是那走向完善之路既艰难且遥远;而把自己智慧的光辉都赠给了人们的海涅,已经达不到他那不安的心灵所终生向往的天国了。” 

这话说的实在委婉,本质上却是对海涅人生追求无法夙愿的惋惜。西方具有人文主义思想的艺术家、诗人、哲学家,大都像莎士比亚那样,把人看作是高贵的、伟大的、优美的。但在实际生活中,人的“优美的仪表”被摧残,“伟大的力量”被压抑,“高贵的理性”被扭曲。最后,也只能在暮年,像海涅一样,拖着疲惫和饱经沧桑的身心,在断臂的维纳斯像面前,触景伤情,为壮志未酬的残缺人生痛心懊悔。

理想和信念的树立与破灭是代际相传的。在任何时代洪流中,任何身处其中的个体,无不经历着相同的苦痛,从年轻时理想树立,到沉浮数十载后,理想最终幻灭,无数的人重复着,无数的历史时期反复验证着。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克罗齐的这句话深刻诠释了这个道理。

可以定论的是,失掉理想和信仰从来都是件既可怕又可悲的事,从某种意义上讲,在失掉二者的同时,人生的幸福感也随之撒手而寰。


2.从清谈务虚到清流误国

其实与信念失联,让精神空乏的现状在1700多年前的古中国就曾出现过。 

因为在某种特定的社会环境下,魏晋时期,许多文人志士都沉溺于清谈务虚当中,这里面除了位居高位的谢安王导,“竹林七贤”就是其中最突出的例子。


几个胡须汉每天无所事事,尽搞些私人会所项目,也不对外营业,鬼知道关起门偷偷摸摸干了些什么。 

他们推崇道家的玄学,无视儒家的礼教,除了聚众酗酒,恐怕输出的就是些空而无当的清谈思想了。不但在认知上毫无建树,还尽搞些团团伙伙,研究的全是神神叨叨的故事会理论,看起来个个都道貌岸然,其实活得跟咸鱼也没啥区别。

这其中集大成者便是刘伶,据说此君酒至半酣,便会情不自禁地大跳脱衣舞,脱完还赤条条地满堂狂奔着嬉戏撒欢,纯真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嵇康在这群人算得上鹤立鸡群,有颜又有才。因为打抱不平,被人害死时,其门下粉丝已过三千,折算成现在的粉丝流量,妥妥千万级网红大咖。这其中,有部分是倾慕其盛世美颜的富婆怨妇,而更多的,都将打赏其超然物外的清谈课程奉为时髦。

于是不断有人加入这场声势浩大的清谈主义运动。在举国之力号召下,黎庶不事农稼,官吏不理政事,整日里寄情酒色,到处夸夸其谈。所有人都像是吸了大烟一样,个个都摇头晃脑,沉浸在伟大而又虚无的清谈迷梦之中。

此风流毒甚广。鼎盛时期,当东晋大都督谢安静坐在南京的乌衣巷内,周围环绕了一圈幕僚粉丝,像观看TED演说一样,都神情专注地听他现场直播:到底是眼睛看到了万物,还是万物都钻入了眼睛。而同一时刻,北方苻坚的百万大军早已屯兵淝水,为吞并东晋做最后的操练。

《笑林广记》里有副通俗易懂,喜闻乐见的对句:“游湖客偶见马吊,过江人惯肏牛逼。”下句中的“过江人”就是说的谢安他们这号人。

这是公元250年的抖音快手,也因此,整个晋朝都呈现出一片颓唐、自欺欺人的气氛。

清谈这个词,看起来显得无比高雅和讳莫如深,换个词比较容易理解,那就是扯淡,吹牛逼。晚清时期,李鸿章所经常连声哀叹的“清流误国”,就是源自于“清谈务虚”。从务虚到误国,这场山呼牛逼之势流毒之甚,败坏之烈,让人匪夷所思。

只是,扯淡的刘伶,他的疯癫无常,是源自于压制内心的痛,醉死后倒哪儿埋哪儿的自轻自贱,暗示着在司马氏专横统治下,一腔孤愤无处发泄。

扯淡的嵇康,他的清高不接地气,则是来自于对世事无望的决绝反抗,他酷爱打铁,无非通过铿锵撞击之力宣泄着对司马氏的蔑视与抵牾。

而在1700多年后的今天,在娱乐至死制造的这场声色盛宴下,大多数人早已忘记缘何出发,也迷失了人生终点的坐标,沉溺在声色盛宴的洪流中载沉载浮。


3.社畜,悲剧人生的践行者

记得在去年,一位国企程序员在网上的一篇帖子曾引发了争议。


回复里,不乏有人对此优厚待遇酸水直冒,也有对温水煮青蛙,对其不思进取,恐为废材的叹息与指责。


无论哪一种回复,都是这代人对生活的真实诠释。只不过,透过这字里行间里面,读出的都是暮气沉沉的压抑和沉重。

这代同龄人,年幼时把催眠音错当成摇篮曲,一出生就完成了身份认同,天性中都忌惮一切必然和强加之物,最终的命运都如同温水中的青蛙,沉浸在享乐主义和功利至上的温柔乡里“沉醉不知归路”。

等到进入社会,发现这个名与利的游戏里,一切都可以用钱量化,就像经济学家贝克尔所说,上帝目光所及,皆可交易。北岛在《回答》里说“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这话凸显了上世纪末知识分子普遍的批判精神,可惜既晦涩又拗口,十分不利于现代人只能消化流质的脾胃,要我说,钱才是打通世间万物的通行证。

人人都想成为《美丽新世界》中的阿尔法群体成员。很长一段时间,人们都热衷于用钱打通阶层跃迁之路,但积累财富既是一项艰苦漫长的体力运动,更是一个风险极大的投机行为,因为没人敢打包票能赛完全场而不会半路熄火,更没人愿意像武大郎一样,明明家里出了内奸,还傻逼呵呵地出摊卖饼,结果被衣柜里的老王截了全胡都不知道。 

于是现实中,积累财富就有了许多快捷速成的窍门。有人研究传销,微商,P2P,杀猪盘,也有人冒充高官领导,大师神仙,更有人在微博私信王思聪,又发照片,又叫“老公”,天天做着到王家卸货的美梦。

阶层跃迁的过程,也是向现实妥协的过程,既然是妥协,那必然步步退让。但现实的残酷在于,即使你在示弱,在做毫无反抗的退让,人生之路依旧会步步沦陷。

很多人就这样逐渐磨平了棱角,失去了心气,至于理想和信念,变得似乎可有可无。最终为了苟延和立足,我们沦为一种名为社畜的新生物种。

每天,我们默默响应着某大佬提倡的996福报,在高峰期的拥挤地铁上,每个人都面无表情地刷着手机,为抖音和快手奉献着流量和激情。同样,在最晚班的地铁上,每个人在困顿的哈欠声中,从手机的综艺中寻找着填补一天空落的快慰。中间的这段时间,我们既要表现驯服,隐藏个性和锋芒,更要时刻伪装成狼性的姿态,为求生存,为企业制造一个接一个的业绩爆点。

这是一个标准社畜的日常。

于是,作为社畜的我们,人生从此被固定在具体的某两个点上,周而复始,秋收冬藏,白了头发,秃了头顶,青葱帅哥成了油腻大叔。不但人老色衰,判断力不如新来的九五后,记忆力也不如年轻时的自己,就连长相,也变得肥头大耳,像个世受香火的净坛使者,连自己都嫌弃。因为长期伏案,颈椎也开始骨质增生了,腰椎间盘突出整晚都睡不好觉,因为长期饮食不规律,胆囊成了采石场,干脆连胆也切了,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无胆社畜。

这期间,牺牲了与女友耳鬓厮磨的时间,牺牲了看望父母的时间,早上出门赶地铁的时候,女儿刚刚睁开眼睛,晚上回家的时候,女儿已经酣然入眠,老父亲病危在床,却因为项目紧张抽不开身。就这样像个影子一样活在家里,直到有一天女儿一句“爸爸怎么还没回来啊”的梦语,才让刚刚到家的我们泪流不止。


这是一个标准社畜的人生悲剧。但却是我们这代人和这个时代自处的主要方式。 

至于理想,信念,诗和远方,似乎是这个时代社畜们只能终生仰望,永远遥不可及的梦想。


4.真正的绝境是哀莫大于心死

从生物学角度,交配后,完成了生理繁衍使命的雄螳螂,其最后的价值仅仅是成为一顿孕餐。

如果用螳螂这种朴实的价值观关照人类,人到四十岁,完成了繁衍和养育后代的使命,那其实也没什么存在下去的价值,继续活下去,还得浪费粮食。

但是,世界所有的螳螂都只有一种形态,而世界上所有的人,按照卢梭的观点,都是独一无二的,尤其是每个人与众不同的思想和情感。

所以,每个人存在的意义并不能仅仅从生理角度衡量,更不能像这个时代这样,仅仅依靠金钱一个维度,去度量每个人的人生广度和深度。

世界上最快乐的事,莫过于为理想而奋斗。柏拉图在《理想国》中借助老师苏格拉底的这句话,肯定了在一个充满公义的社会,让每个公民拥有追求理想和信念的自由是至关重要的。

这时代,很多人长期恪守的自我意识和人生信念,最终在面临重大人生抉择时轰然坍塌,事后总是归结为外部因素,或是大的时代变革,或是小的人生变故。

其实这跟《坛经》里风动幡动一个道理,哪有什么外部原因,还不是自身失去了个人立场,失去了辨别是非的理性原则。

乔治奥威尔在其小说《牧师的女儿》里,刻画了最终丧失信仰的少女多萝西。作为牧师的女儿,多萝西每天的生活就是料理父亲起居,拜访信众,为教堂筹款。


在失去信仰前,做这一切,她从内心感受到无上荣耀,因为作为一个虔诚的信徒,为主奉献一切都与神圣相关。

当她经历一连串命运打击后,不再相信主的眷顾,丧失了曾经一以贯之的人生信仰。即使最终生活回归平静,依旧做着跟侍奉主相关的事情,但是虔敬却不再了。

哀莫大于心死。对于多萝西而言,这一刻,也许命运的苦难才真正开始。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没有真正活过。

尾声. 即使身处泥泞也要仰望星空

这是个相当割裂的时代,一方面蓬勃向前的时代潮流,引领着时代之下的每个年轻个体在向往自由,追求个性的道路上跑酷一般地一路狂奔。

而另一方面,不断坍塌和蔓延的禁忌边界,又不得不让他们随时刹车,停下来小心翼翼碰触着这个边界,战战兢兢试探着它的敏感之处。

当你在不断试探当中,感觉莫衷一是,意志沉沦,人生之路漫漶不清时,想想你所茫然焦虑的一切,小不过材米油盐,大不过前途波折,而和你相同年龄,在过往时空的仁人志士,也许正为治国平天下而舍身取义。

尼采在《悲剧的诞生》里,对生命的本质和存在价值做了深入剖析,其中有这样一段话让人触目惊心:

“现代人(指第二次工业革命后时代生人,社会生产力虽急剧提升,但社会价值体系却在快速崩坏)的全部生活被职业、家庭义务以及剩下时间里的娱乐所占有,不再有时间和精力思考人生。这样的人生结果是可悲的,只是带着一种迟钝的惊愕神情,把自己的存在在人世间注了册。也就是说,糊里糊涂地报了个到,然后就走了,就死了。”

想想似乎也有些不寒而栗,曾经奔涌突进中几亿精子中的最强王者,结果沿着落魄青铜的路径稀里糊涂地过了一辈子。


帕斯卡尔把人比作脆弱的苇草,即使作为弱不经风的苇草,也一定要做一根能思想有理想的苇草。 

就像我这样的一根卑微的苇草,如今黄土都埋到了肚脐眼了,这辈子估计都发不了横财,也当不了贪官,能把女儿安安稳稳养大成人,就算功德圆满了。写这样的文字有多大意义呢,很难说有多大意义,但是如果不写,我会觉得人生陷入了彻底的虚无,我只能以我的方式来表达我来此一生的意义,以及对这个世界的微弱担当。

谁也不甘心仅为世间一活物,就像卡夫卡一样,思考和写作并没有在生前带给他任何名利,但是他却坚持了一辈子。

我们这代人,身处时代夹缝。面对理想主义的沉沦,英雄路的荒芜,道德的覆灭,让我们极大程度地缺失了信仰,从而丧失了被救赎的可能。正因如此,将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的存在都只能如一根在虚空中不断飘荡的鸿毛,无法坠地获取力量。

唯此,只有一种自我救赎的可能,那就是永远坚信,即使身处泥泞,也不要忘记时刻探出头喘一口气,即使改变不了什么,也要让自己活得有些尊严,起码也要成为王尔德言下那个即使曳尾泥途,也不忘仰望星空的人。

(图片来自美剧《黑镜》、《肖申克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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