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杉版资治通鉴【1285】高欢临终布局。2021-08-12

15、

东魏丞相高欢攻打玉壁，昼夜不息，西魏守将韦孝宽则随机应变，坚持抵抗。城中没有井水，完全依靠汾水（汾水流经玉璧城北），高欢派人将汾水改道，一晚上就完成。高欢于城南起土山，想要从土山攻入城内。城墙上之前有两座碉楼，韦孝宽在楼上加盖，让碉楼始终高于土山。高欢派人告诉他说：“你就是把楼加到天一样高，我照样可以挖地道进去。”于是挖掘十条地道，又用术士李业兴“孤虚法”，聚攻城北。城北，是天险。韦孝宽横着挖掘长壕，用以截断高欢的地道，选战士屯驻在壕沟上。高欢军的地道挖出来，战士们就擒杀东魏兵。又在壕沟外积蓄柴火，有敌人在地道内的，就塞柴点火，用皮风箱鼓风，把里面的人烧得焦烂。东魏兵以攻车撞城，车之所及，无不摧毁，没有人能抵御。韦孝宽用布缝成帐幔，攻车到哪里，就垂下帐幔阻挡，攻车冲力被帐幔消减，不能造成破坏。东魏军又把松枝、麻杆捆缚在长竿上，灌油加火以烧帐幔，并想要焚毁城楼。韦孝宽制作长钩，磨利锋刃，火竿将至，远远的用长钩去割，松枝、麻杆都掉落下来。东魏军又在城四面挖掘二十条地道，中间用梁柱支撑，再纵火烧毁。梁柱折断，城墙崩塌。韦孝宽在崩塌处竖起木栅栏工事，东魏军还是攻不进去。城外用尽攻击之术，而城中守御有余。韦孝宽又夺取占据东魏军的土山。

高欢无可奈何，于是派仓曹参军祖珽游说韦孝宽：“君独守孤城，而西方没有救兵，恐怕终究不能保全，为什么不降？”韦孝宽回复说：“我城池严固，兵食有余。攻者自劳，守者常逸，岂有十天半月就要救援之理！需要为自己担心的是你们，不要到时候回不去了。韦孝宽身为关西男子，必不做投降将军！”

祖珽又对城中人喊话说：“韦城主接受他的荣华富贵，或许可以这样。其他军民，何必和他一起赴汤蹈火！”然后用箭将赏格射入城中说：“能斩城主降者，拜太尉，封开国郡公，赏绸缎一万匹。”韦孝宽在悬赏文告北面书写：“能斩高欢者，赏格与此相同。”再给城外射回去。

祖珽，是祖莹之子。

东魏苦攻五十日，士卒战死及病死者七万人，埋葬在一个大冢中。高欢智力皆困，因而发病。有流星坠入高欢营中，士卒惊惧。十一月一日，解围而去。

之前，高欢令派侯景率军攻打齐子岭，西魏建州刺史杨标镇守车箱，担心侯景入寇邵郡，率骑兵抵御。侯景听闻杨标到了，砍树木阻断道路六十余里，仍然惊恐不安，于是还师河阳。

十一月十一日，高欢命段韶跟从太原公高洋镇守邺城。

十一月十二日，征召世子高澄到晋阳相会。

西魏任命韦孝宽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进爵建忠公。时人都称赞王思政有知人之明。

十二月十一日，高欢因为西征无功，上表自请解除都督中外诸军职务，东魏主元善见批准。高欢从玉壁回来，军中谣言说韦孝宽以定功弩射杀丞相。西魏人听闻，发布文告说：“劲弩一发，凶徒陨命。”高欢听到了，勉强起身，接见诸亲贵，命斛律金作《敕勒歌》，高欢亲自和唱，哀感流涕。

华杉曰：

《孙子兵法》说：“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修橹轒辒，具器械，三月而后成，距堙，又三月而后已。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攻城是下策，不得已而为之。

“修橹轒辒”，“橹”是大盾，可以挡住整个身体的。 轒辒，是一种四轮的攻城车辆，蒙以皮革，算古代的装甲运兵车吧，里面可以藏几十人，一直推到城墙下。其他器械，如飞楼、云梯、板屋、木幔等等，准备这些东西至少得三个月。

“距堙”，是土方工程，堆土为坡，可以登高和守城的士兵作战。其他工程如挖地道，搭桥越壕，运土填壕等等，作这些准备也得三个月时间。

攻城是个慢功夫，是个细活。如果大将是个急躁性格，搞“蚁附”战术，士兵死了三分之一，还攻不下来，那是灾难性的。

“蚁附”，顾名思义，就是步兵密集强攻，像蚂蚁一样往上爬。城楼上的招待，就是矢石汤火，射箭、扔石头，倒开水，倒滚油再给你点火。蚁附又叫蛾傅，飞蛾扑火，倒也形象。

所以攻城是非常惨烈的，是下策的下策的下下策。高欢攻玉璧城五十天，留下一座七万人的大坟，智力俱困，愤懑发病，并在其后病死。这就是孙子兵法说的情况了。

16、

西魏大行台、度支尚书、司农卿苏绰，性情忠俭，常以丧乱未平为己任，选拔贤能，纲纪民政；丞相宇文泰推心置腹地任用他，没有人能离间。宇文泰出游，常预先签署空纸给苏绰；有需要决策处分的，就由他全权随事施行，宇文泰回来之后，报告他知道而已。苏绰常说：“为国之道，当爱人如慈父，训人如严师。”每与公卿论议，从早到晚，事无巨细，都了如指掌，积劳成疾而卒。宇文泰深为痛惜，对公卿们说：“苏尚书平生廉洁谦让，我想要保全他生前志向，又怕大家不理解；如果厚加赠谥呢，又违背我和他相知之心；怎样才合适？”尚书令史麻瑶越级建议说：“俭约，正是表彰他的美德。”宇文泰听从。归葬武功，载以布车一乘，宇文泰与群公步行送出同州城外。宇文泰在车后用酒浇地祭奠说：“尚书平生为事，您的妻子兄弟所不知道的，我都知道。唯有您知道我的心，唯有我知道你的志向，正要与您共定天下，您却舍我而去，奈何！”然后举声恸哭，酒杯落在地上也没察觉。

17、

东魏司徒、河南大将军、大行台侯景，右足偏短，弓马非其长，而多谋善算。诸将高敖曹、彭乐等都勇冠一时，而侯景常轻视他们，说：“这些人不过就是像野猪一样狂奔，有勇无谋！”侯景曾经对丞相高欢说：“愿得兵三万，横行天下，渡江缚取萧衍老公，让他来做太平寺主持（太平寺在邺城）。”高欢命他将兵十万，全权管辖黄河以南各州，对他的倚仗信任，就像是自己的半个身体。

侯景一向轻视高澄，曾经对司马子如说：“高王在，我不敢有异；高王如果死了，我不能与鲜卑小儿共事！”司马子如捂住他的嘴。等到高欢病重，高澄伪造高欢书信以召侯景。之前，侯景与高欢约定：“如今我握兵在远，容易被人欺诈，大王写信给我时，一定加上一个小点作为暗号。”高欢听从。侯景收到信，没有小点暗号，于是推辞不来；又听闻高欢病重，用他的行台郎、颍川人王伟的计策，拥兵自固。

高欢对高澄说：“我虽病，你脸上的忧愁，恐怕还有其他事，是什么？”高澄还未及回答，高欢说：“是不是担忧侯景叛变？”高澄说：“是的。”高欢说：“侯景专制河南，已经十四年了，常有飞扬跋扈之志，我还能畜养他，但恐怕不是你所能驾御的。如今四方未定，不要急于为我发丧。库狄干鲜卑老公，斛律金敕勒老公，都性格遒直，终究不会辜负你。可朱浑道元、刘丰生，远来投我，必无异心。潘相乐本是修道之人，内心和厚，你们兄弟当得到他的助力。韩轨从小戆直，应该多多宽容他。彭乐难以对人忠心，对他要多加防备。能击败侯景的，唯有慕容绍宗，我故意不给他显贵，是把他留给你用。”又说：“段韶忠亮仁厚，智勇兼备，亲戚之中，唯有此子，军旅大事，应该跟他商量（段韶的母亲与高澄的母亲是姐妹，高欢是段韶姨父）。”又说：“邙山之战，我没有听陈元康的话（没有乘胜追击消灭宇文泰），给你留下后患，死不瞑目！”

潘相乐，是广宁人。

华杉曰：

君王去世，就有主少国疑之忧，因为跟着老王爷打天下的人，把新君看成小孩子，侄儿辈，轻视他，不仅不听指挥，而且认为新君应该听自己指挥。同时，又有另一些人，希望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能有出头之日。高欢利用这种形势，故意压下一个自己最看重的慕容绍宗，留给儿子去提拔他，如此，高澄就对慕容绍宗有知遇之恩，慕容绍宗就成了高澄的人。这比临死时苦口婆心地任命几位“顾命大臣”高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