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九岁那年村里闹饥荒,为了生存,村里人白天结伴去山上挖野菜,晚上又各自偷偷上山,张三的父母也不例外。

  当天色暗下来,他们便扛起竹筐,一人朝大山走去,另一人则趁着月色将张三送到与李家村相邻的村南奶奶家。

  在张三以前的记忆中,奶奶是一个瘦的皮包骨的老太,却有着一双明亮的老眼,脊背弯成了大山的形状,上面有着道道清晰的山冈。她最喜欢在晚上光裸着身子坐在院子的老树下,吹着凉风,打着瞌睡。可那些日子早已远去,留下的只是躺在床上的日渐消瘦的病弱老妪。

  母亲将他牵到奶奶家门口就急忙转身走了,张三也不留恋,抬起步子就跑进屋里。

  屋里有着令人恶心的尿骚味,可张三并不在意,他熟练的抱起奶奶的上身使她坐起靠在墙上,一手撑起奶奶的头,一手连忙拿了一个破烂的小枕头抵在墙与头之间。奶奶仍未睁眼瞧一眼张三,只是用手拍了拍他的小脏手。她已经饿的说不出话来。用手指颤颤的往床边破旧的桌子上一指,也不用哼哼,张三就明白了。

  看着那块又干又黑的一小块饼子,他说不出话来,只能悄悄红了眼。那是昨天偷偷从家里拿给奶奶的饼,奶奶却没吃。

  张三知道,她在等死,她想把活路让给她最爱的小孙子,所以她没吃。在她还有精力说话时她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不接受一切吃食。他还记得,奶奶说过,说她一个快死的糟老婆子吃了也是浪费。可张三明明在她眼里看到了对生活的热爱和渴望,他明明看到了的!

  看着奶奶消瘦的脸,张三没说话,只默默的从胸前内口袋里掏出另一块饼子,又黑又硬,只是更小了。

  这是家里最后一块饼了,娘没吃,爹没吃,张三也没吃。娘说这种硬饼子很充饥,吃上一块一天不饿。他当然不信,可他仍愿意相信。

  他掰下一小块饼,沾足了小缸子里的水,递到奶奶的嘴边,说:“奶奶,就一小口。”奶奶固执地轻轻别过头,仍闭着眼。“吃一口吧奶奶,就这么一小口,一小口。”张三压低声音极力的劝说着,憋红了牛犊似的眼。

  奶奶仍倔强的偏着头,安安静静的好似死去。张三害怕了,他空出的一只手孩子气的轻轻晃了晃奶奶的胳膊,他觉得这感觉就像握住一根裹上老蛇皮的树枝,握住一个内里枯槁的生命。他牛犊似的眼终于落泪了,那是极心酸的不甘聚成的泪。“奶奶,可我不想让你死。”张三呜咽出声。

  奶奶的眼眶通红,许久,她终究是睁开了眼,望向她极其疼爱的孙子,叹着气吃下嘴边的饼。夜色下,她的眼球浑浊却又清晰着,只是不复光亮。

  在次日的清晨,奶奶还是死去了。

  张三大哭了一场,吃掉了昨天剩下的饼子和要带给奶奶的干咸菜,大口的吞咽着清水,就着泪。

  他明白,从今天起,张三的命不再只代表他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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