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与秀 [4]: 政治素人，万千宠爱集一身

[写于1月20日，今年的这一天有着特别的意义，来补交之前未完成的作业。]

民主政治的一大顽疾就是党同伐异。政党对立，互相撕逼，最终的结果就是“两个凡是”。凡是同党所为，永远光荣正确。凡是异党所作，永远愚不可及。这就是所谓的屁股决定脑袋。日久经年，选民发现两边都在鬼扯，毫无真相可言，因而对选举心灰意冷。就在这个当下，美国和台湾的政坛都出现了一个新物种，叫政治素人，即之前没有任何从政经历的人来参选。美国这边是刚刚完成总统宣誓的床铺，台湾这边是台北市市长柯文哲。两个都是奇人。

亿万富翁床铺“传奇般”的从商之路就不多说了。关于他的从政经历，是个不折不扣的鸭蛋。他没干过国会议员，也没做过政府官员，甚至连军都没参过。虽然从军不是从政，但也属于为国家和公众服务的范畴，因而在美国向来是检验候选人的指标之一。床铺年轻时先后五次推迟服兵役，前四次是因为上大学，第五次据说是因为他的医生好不容易在他脚跟里找到根骨刺。不管理由多奇葩，反正人家最终躲过了越战。尽管经验值为零，但床铺的横空出世，让很多人如获至宝，恨不得把这天仙捧到月亮上去。最终床铺逆袭成功，让共和民主两党的职业政客都跌破眼镜。

柯文哲不像床铺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的父亲是小学教师母亲是公务员。台大医学院毕业后，他一路做到台大医院急诊部医师和台大医学院教授，人称柯P（Professor）。他因为把人工肺从美国引进到台湾而名声大噪。虽然在当选台北市市长之前从没做过立法委员和政府官员，但不同于床铺，柯P是老老实实在国军服过两年役的。柯P竞选台北市长的口号是放弃蓝绿党争，重新定义政治！他自称白色力量（源自他外科医生的白大褂），竞选前夜催出20万人上街支持，可谓万千宠爱集一身。最终秋风扫落叶一般干翻国民党前主席连战的宝贝儿子连胜文高票当选。

这样看起来，从政好像是个完全没有专业壁垒的行当？外科医生玩手术刀，商人运作资本，码工写代码，农民工拼体力，在这个连小偷都标榜专业性的社会，职业政客到底靠神马行走江湖？有人说，职业政客就是毫无专业性和职业门槛可言。有人说，职业政客靠的是一张嘴，蛊惑民心，骗取选票。如果是这样，那演说家培训师传销大师是不是都应该去选市长选总统？

职业政客在江湖上安身立命，首先靠的是他们的立场。你支持同性恋合法结婚吗？你支持在公共场所合法持枪吗？你支持非法移民合法化吗？作为普罗大众，我们可能在这些问题上有很明确的立场，但我们不需要向公众表明我们的立场，因为这样做很可能会招致一部分人不必要的反感。更多的时候，我们甚至觉得这些事情离每天的柴米油盐很远，因而懒得持有任何立场。但是，一个职业政客必须要把这些问题想清楚想透彻，进而通过自己在立法机构的投票来向公众表明自己的立场。这就是为什么美国国会议员在所有议题上的投票记录都是公开可查的，无记名投票这种事情是不存在的。

一个职业政客，必须如履薄冰地完成每一次投票，因为所有过往的投票记录，定义了你是谁和什么样的选民会支持你。你支持同性恋合法结婚，反同性恋的选民的票你就不要想了；你支持在公共场所合法持枪，那要求禁枪的选民基本就和你说拜拜了；你支持非法移民合法化，那要求驱逐非法移民的选民就对你恨之入骨。所以一个职业政客表面上每一次选择的是一个立场，其实是在选择一部分的选民，或者说是在放弃另一部分选民。几十上百个政策议题组合在一起，就是你下次竞选的立场和选民基础。

可是，问题在于没有人知道你过往选择的立场组合在一起能否极大化你的选民基础。没有人知道你下次竞选到底能不能赢。这个当口，政治素人跳了进来，他们有过往的投票记录吗？完全没有。选民想听什么，素人们在竞选的时候就讲什么，完全不用担心和自己过去的言论和投票记录自相矛盾！他们在各种问题上尝试变换立场来获得最优的立场组合，从而极大化选民基础。这就是为什么床铺竞选时一会说支持入侵伊拉克，一会又说反伊战；一会说反对提高最低工资，一会又转而支持提高最低工资。反正是一张白纸，随他怎么画都是成立的。

职业政客希拉里就不一样了，她原先支持自由贸易，党内初选完了见势不妙立马开始反对自贸协定，说是为了保护中西部制造业工作机会。这有用吗？最后中西部的好几个传统的民主党州集体倒向床铺就是最好的答案。希拉里还发现三德子的免费大学教育提议很受年轻人欢迎，于是转而支持免费大学教育，可年轻人买账了吗？显然没有。一个职业政治家推翻自己过去表明的立场，选民并不认为你是为了迎合大众而做出的妥协，反而觉得你是个不讲信用难以托付的候选人。有人可能会说，那是因为希拉里一开始就站错了立场，如果她从政伊始就反自由贸易和倡导免费大学教育不就没事了吗？可是，有一点理性的职业政客都晓得，自由贸易好处甚多反不得，免费大学教育造成财政巨额亏空要不得。

更绝的是，职业政客竞选时的传统套路就是攻击对方政党，政治素人的套路则完全不同， 他们全面否定所有政党甚至整个制度！所以，柯文哲说他超越蓝绿，床铺说整个美国的民主制度都被职业政客操纵（rigged）了，这样的煽动极大地迎合了选民对现有体制的厌恶感。柯文哲说台北市过去搞不好是因为市政建设上有五大贪腐弊案，他上任后要从严从速查办，选民们一听欣喜若狂。至于他有什么证据说有五大弊案？不知道。他怎么查办？不知道。他上任到现在两年了查出了什么名堂？一无所获。床铺说他要Make America Great Again，那America是从什么时候不great的？不知道。他怎么让它great AGAIN？不知道。但这些都不重要，选民们就如同一个个瘪气球，他们需要的就是一个打气筒而已。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政治素人和职业政治家的竞选，一开始就不是一场公平的游戏。就好比三个职业政治家坐在桌上搓麻将，牌打到一半上来一个政治素人，直接从堂子里捡别人打出的牌凑出十三张，这样凑出一副清一色恐怕不难吧？这素人还说，这些牌不是你们不要了打出来的吗？！

希拉里的败选，不在于床铺，而在于她自己，过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