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月光 12 悠悠我心

高玫有点心虚:“想顺便跟你说说订单进展,短信里没来及写。你咋知道我还有别的事儿?”

苏泽可不像尤氏说凤姐那样,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只不过认识高玫时间长了,自然熟知彼此的套路。他俩又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关系。春节假期期间,高玫急急火火地找他,当然有正事儿相商。

回家的路上,高玫透露了一个重磅消息:“另外两家的报价出来了,比咱们低。低多少,老陈就不肯说了。如果那老狐狸被选中当间谍,他连入职培训都可以省了。那天他醉得快钻桌子了,关键情报愣是一个字没吐。”

苏泽想了想,“弄不好他是诈你呢。他钻桌子,你也不行了吧?你一个女生,拼那么多酒干什么?就算喝到以身殉职,也没人给你发奖杯。”

“你这人咋这么晦气呢,大过年的。我千杯不醉,你不知道?” 高玫满不在乎地说。

苏泽摆摆手,“我瞎操心,当我没说,总之你少喝。听倪震说,老陈跟你一块儿喝酒,老是贼眉鼠眼地,往不该看的地方看。你以后多长点儿心眼儿。”

“贼眉鼠眼?笑死我了,你说的是倪震吧?他这个贼喊捉贼的毛病,也该治治了。他以为我瞎,没看见?”

出租车司机坐在前排都撑不住笑了,苏泽也跟着笑,“也是,派了个老鼠守粮仓,是我的错儿。”

高玫说:“你能不能晚上打电话催催德国那边?他们这个圣诞节还过个没完了,我们的新报价得跟上,不能被竞争对手拉下。”

下了出租车,苏泽蓦然明白过来,高玫今天的重点,只是最后那一句。

如果高玫春节放假期间发个工作邮件,公事公办地要求苏泽催报价信息,财务总监苏泽肯定让她“一边儿呆着去”。而现在公事私事搅在一起,蓝颜闺蜜苏泽不得不主动上钩,自愿加班。

苏泽踩着路边没有来得及清理的积雪往家走,脚底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厚厚的积雪掩盖了枯萎的草坪,普普通通的小区花园被装点得就像人间仙境。苏泽忍不住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发给姚瑶。

还是姚瑶好啊,苏泽想,起码心思简单明了,还是娶这样的妞儿回家省心。

北京住宅有集中供暖,室内温暖如春,按说比上海的冬天舒服很多,可苏泽还是呆不住了。他跟母亲抱怨室内太干燥,晚上睡觉的时候喉咙痛,总得起来喝水。

苏泽母亲才不吃这套,直截了当地指出:苏泽这纯属想媳妇想得心浮气躁。要不,苏泽在北京待了快三十年,过去怎么从来没有嫌北京干燥。

苏泽庆幸姚瑶没跟着回来。老妈这张嘴从来不吃亏。万一婆媳之间发生什么冲突,姚瑶可说不过。

吃了几天久违的豆汁儿焦圈,苏泽居然怀念起上海的泡饭。

这天早上他给自己泡了一碗隔夜的剩米饭,看看米粒是不是像姚瑶说得那样“颗粒分明,晶莹剔透”。苏泽母亲买早点回来了,带进来一股冷风。

那碗泡饭害得他被老娘数落了半个小时:“这不就是他们上海人懒得早起熬粥,才泡点剩饭瞎对付吗?还真有人爱吃这口儿!我白白一大早起来,走了两个路口,给你买豆浆鸡蛋灌饼。”

苏泽知道,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最好的策略就是不还口,抓紧把老娘顶着寒风买的早点吞进肚里去。

说来惭愧,当初苏泽也这样笑话姚瑶的泡饭来着,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做来吃。就好像,他现在每天在燥热的室内穿着薄毛衣过冬,却怀念上海冬天特有的湿润清冷。

天气和饮食当然都不算是什么好借口,苏泽到底改了机票提前回上海了。公司里的事情千头万绪放不下;更要紧的是惦记姚瑶,还有她肚里的孩子。

姚瑶每天发来问候短信,最后一封短信是上飞机前收到的,说要给苏泽一个惊喜。

家里很安静,看来岳母回自己家了,否则会有苏州评弹在电视里咿咿呀呀从早唱到晚。小两口重逢,享受了一个难得的清静夜晚,没有电话会议,也没有苏州评弹。姚瑶温柔如水,安安静静地靠在苏泽怀里,苏泽感觉手臂承受的重量又上去一个等级。

姚瑶忽然问他,“感觉到没有?”

苏泽说:“感觉到了,你胖了,不过我不嫌弃。女人喧乎一点多好,抱起来不硌手。”

“我问你感觉到孩子动弹没有!”

苏泽迟疑着把手放上去,立刻被里面的小家伙踢了一脚。一直以来,怀孕这件事对苏泽来说比较抽象,比较隔膜。直到这一刻,胎儿用自己的方式和父亲交流,苏泽这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确确实实要当爸了。

床头灯蜜黄色的灯光,温柔地落在姚瑶依然光洁的肌肤上,苏泽看见了她脸颊上浅浅的蝴蝶斑,他又爱怜又感激地摸了摸姚瑶的脸。姚瑶确实不如以前明艳动人了,但是表情从容又温和,反而另有光彩。

接下来的假期才像真正的假期,苏泽和姚瑶好像补过了一个蜜月。他俩一起买菜做饭,一起读书听音乐,一起散步聊天,每天腻乎在一起,居然不觉得厌倦。苏泽觉得,他彷佛刚刚爱上自己的老婆,虽说他俩早就结婚了。

姚瑶要求苏泽每天晚上给孩子唱催眠曲。苏泽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脑子里只有一首《我亲爱的克莱门汀》是现成的,调子还有,歌词忘得差不多了。唱着唱着,姚瑶的女声也加入进来:

“Drove the horses to the water
Every morning just at nine
Hit her foot against a splinter
Fell into the foaming brine”

姚瑶最近没有白白读书,以前她的脑子里可没有克莱门汀。

苏泽这才发现她记忆绝佳,唱到后来,苏泽只能把不记得的部分含糊过去,姚瑶却能毫不费力地从头唱到尾。姚瑶肚子里的宝宝显然喜欢这种氛围,手舞足蹈地动个不停。

多年以来,苏泽一向认为职位的升迁才是人生第一要务;而现在,抚摸着老婆的孕肚,感受着孩子强有力的踢打,想象着关于孩子的未来......苏泽意识到,以前的自己是何等缺乏见识。

快乐的日子像瀑布的流水一般飞逝,苏泽度过了几年来最快乐的春节假期,他觉得自己就像刚刚充满了电的新手机,又可以回去迎接工作中的各种降维打击了。

春节过后的工厂区就像一只巨兽还在酣眠,安静得不像话。每个部门都有还在外地休假的员工,回来的人多半懒洋洋地打年盹,工作效率别提多低下。

就连刚刚从美国回来的总经理比尔都有点不在状态。大家看不到他像以前一样迈着两米五的大步巡视生产线。

这个一米九的大汉瘫坐在转椅上,一边倒时差,一边神情恍惚地思念底特律的漫天飞雪。这时候的比尔不像个总经理,更像是一只正在懒洋洋地冬眠的大棕熊。

更可恶的是,比尔还穿着牛仔裤上班,这简直让人事部经理老梅忍无可忍。她多次正色警告,比尔这才打起精神,换了西服正装上班。

比尔的领带还是继续缺席,理由很过硬:“老婆不在,不知道如何搭配。”

老梅适可为止,不再深究。她可不想帮老板配领带,老板娘从美国回来非得发飙不可。

部门经理们精乖得很,赶紧跟风换装。松松垮垮的套头卫衣牛仔裤们总算从格子间会议室消失,公司里的松懈气氛略有好转。起码老梅是这么认为的。

倪震和丁伊还没有回来开工,丁伊要畅玩北京,他俩没准儿还在西山赏雪呢。准爸爸苏泽不打算打搅他们,没有拖累痛痛快快游玩的好日子不多了,姑且放他们一把。

可是,德国的新配方已经给了,新报价让谁做呢?

他的目光转向何文轩的办公桌,桌上乱糟糟地放着一堆单据,何文轩不见踪影。苏泽正在揣测他的动向,何文轩抱着一摞特快专递邮件信封回来了。

苏泽交待何文轩:“这几天的增值税票让别人帮你寄,你来帮我做这个报价。”

“你放心给我做?” 何文轩有点不敢相信。

“有什么不放心的。” 苏泽说:“你又不是没做过。倪震刚开始交的那几个报价模型,都是你帮他弄的吧?”

“这你都知道?” 何文轩这次真吓了一跳。

“我要是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怎么混。”

苏泽当然知道倪震的水平做不了报价模型。当初本想借此机会把这个靠人情进来的家伙踢走,没想到这小子“虾有虾路,蟹有蟹道”,硬是靠一张巧嘴说服何文轩帮他干活儿。

倪震这人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第一次发过来的电子邮件就是用何文轩的邮件转发的。苏泽几个回车键翻到邮件底部,立刻就发现了捉刀人的原委。

苏泽看破不说破,假装不知道。能抓到耗子的就是好猫,既然倪震有能力解决问题,那就留用,还不得罪人呢。装糊涂还有另外一个好处:何文轩早就学会干这摊活儿了,正好顶倪震的缺儿;不然苏泽还得亲自上阵。

何文轩干活儿的能力杠杠的,他做的报价把方方面面都照顾周全。这次得到正式委任,他总算可以扬眉吐气堂堂正正地从自己的邮箱把报价发出去。

苏泽打开看了,果然又和心里预估的数字不相上下。他加了一句,“十万火急,盼批复”,立刻转发给美国总部。

一个星期不到,美国总部审批就通过了。难得他们这次没有耍花枪。大项目报价拖久了,全球事业部总裁要追究责任的,烫手山芋要尽快往外甩。

苏泽亲自给高玫发出报价文件,另外加了一句备注:“没水分,别挤了。这个价格如果还是不行,让老陈把单子给别人,谁爱做谁做,反正谁做谁赔。”

左等右等,没有回信儿,老陈那边态度模棱两可,只说:“再研究研究”,一副最高机密的架势。

高玫打电话来跟苏泽抱怨,“如今老陈变了,请他K歌都不出来了,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苏泽想不出问题在哪儿,他只知道自己的报价诚意满满。他提醒高玫:“顺其自然,不要太勉强。咱们尽力了,你知道的。”

高玫烦得很,“你们财务部的KPI是虚的,什么报表及时、单据不出差错、追追应收款之类。我们销售部可是实打实靠业绩。去年我拿了大中华区第一,今年要是没了老陈这单,别人超过我太容易了。”

苏泽劝她,“你不可能年年拿第一。让别人有点儿活路,行不行?”

高玫更不爱听了,“销售部门的竞争,如同逆水行舟。如果今年我输了,过去几年的英名全毁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万一亚太销售总监位置有空缺,上头肯定不考虑我了。”

苏泽这才知道高玫的野心这么大,早就给自己定好发展目标,盯住亚太区总监的位置了。那个位置现在还是新加坡人把持,但是外派高管薪酬过高,早晚会本土化。

苏泽有点羡慕高玫目光长远,他不禁顺着这条思路往下想:“我的五年规划是什么呢?万一这个订单黄了,我还能实现规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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