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瑶,你听我说......"
"孩子归你,房子归我"
明明是夏至,窗外躁动的人流好不容易才让这间原本静谧的咖啡厅有了些许生气,遽然间,冰冷的话语像刽子手上的屠刀,架在陈里东的脖子上,精心准备的挽留之词和摇尾乞怜之态硬是被端坐在对面的冷酷女人扼杀在襁褓里。
"考虑好了就签字吧!"
随之映入陈里东眼帘的是一份拟好的《离婚协议书》,这一切是那样的不合情理又因果可寻。
冒着热气的咖啡在此时也失去了创造它的人所赠予的香醇,更像是牢狱里的送行酒,陈里东的舌头不自觉地往后缩,咽喉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攫住,他甚至不敢咽口水,他怕下一秒就要做决定,他希望自己永远躲藏在"这一刻"的地缝中,他畏惧做决定。比起"送行酒"他更希望眼前的是"孟婆汤"。
上 张柠
"咔"
教室的门吱吖吱吖地打开了,一个少年走了进来,女孩"漫不经心"地注视着那个少年,他满脸睡不醒的慵懒和孩子气,眯着眼睛像是在找自己的床,倏然瞥见女孩,会心一笑。三步五乘二奔向她的后座,埋头就睡。
"啪啪啪"
粗鲁的敲门方式丝毫不顾及邻居的感受。
"快给老子开门!"
张柠像是受惊的兔子战战兢兢地踮着脚瞄着被拍得生疼的门上的猫眼,其实她知道,是他回来了。不过好像通过这样一个自我抗议的动作,才能给予自己可笑的安全感。
阳光像是为了讨好那个少年,精准地打在陈里东蓬松的刘海上,光线被他的发丝切割得好像一块块美味的能湛得出蜜来的黄油蛋糕一样,这一切的一切对于一个正值花季的少女来说,都是翻江倒海的。
女孩鬼使神差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就像儿时路过甜品店,又哭又闹央求妈妈为自己买下橱窗内诱人的美好,靠近一点,再近一点,自己真想与他能更近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陈里东,做我男朋友吧!"
女孩终于鼓起勇气对他说出了这番话,她的小手攥得那么紧,甚至没敢想会被拒绝,被拒绝之后该怎么办,也许是自己眼前这个少年让自己觉得不管做什么都是值得的,而她也愿意做一只扑火的飞蛾,只为灼身的光芒,能在他的眼眸多出现一秒。
张柠哆嗦地打开门,仿佛在门外的醉酒男子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残鸷之人。
男人一进门便粗暴地将张柠推到一旁,张柠在踉跄中将身子倚在门把手上,方才不让自己因失重而跌倒。男人手握啤酒瓶,嘴里的谩骂不知指向谁,自顾自地发泄着。张柠泪眼婆娑地望着男人的身影,彼时他也曾手捧玫瑰,嘴里说着最动人的情话。她擦去泪水,像往常一样坚强地挤出一副"我没事,打扰到大家了"的牵强笑容应付着被吵得破口大骂的邻居们。
男人骂了一会就消停了,一声不吭地仰躺在沙发上昏睡过去。
"嗯?好啊!"
陈里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说道,遽然起身将女孩拥入怀中,她的额头紧紧靠着他的胸膛,彼此的心跳在这一刻挨得很近很近。摇曳的树影像是顽皮的孩童在身旁敲锣打鼓起哄。十八岁的张柠希望自己能一直占有这份温暖直到永远。
"里东,我们谈谈吧"
张柠委顿在客厅的沙发上,想要对眼前这个不醒人事的男人说出的话化为断肠的苦水,苦得鼻子发酸,泪水忍不禁地往下落,竟是无法说出口。她的爱太卑微,卑微得落在尘埃里都格格不入。不对等的感情让自己攒了无数失望,还要开心地数着它们。在她看来也许被忽视比这些失望更今人心痛。
八年的感情让张柠身心俱疲,曾经的她是那样勇敢,为了一个美好的开头不顾一切地放弃了所有。妥协,当自己把一切都典当得一干二净的时候,包括尊严,以为这些能留住那个拥她入怀的男人。没想到最后还是输给了没有砝码的自己。
张柠十分艰难地搀扶着陈里东,跌跌晃晃地走进卧室。
"孟婉,孟婉……"迷迷糊糊的名字在这个男人的嘴里重复了好几次,这才让她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不过张柠似乎异常的平静,缄默不语,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静静地走到梳妆台前。
镜子并没有被蒙上一层灰,平时还是有打理的,只是面对镜子里的自己,她总会刻意回避。
望着镜中的自己,张柠觉得好陌生。
"你哭得样子怎么这么丑?"她茫然地问道。
"你看看你,丑得连我都嫌弃你"委屈的泪水湿润了脸颊。
她瞥了一眼趴在床上的陈里东,用手狠狠地指着他,"他凭什么伤害你?"张柠的语调不自觉的尖锐了几分,眉梢扬起,眉头紧皱,面目狰狞地吼道:"他凭什么还有其他的女人?"双手失控地在头顶上揪扯着自己的头发。
随即又沉寂下去,"他怎么敢当着我的面把其他的女人带到家里来!"她抱头放声大哭,不争气的泪水再次涌现出来。
哭罢,倏然抬头,盯着眼前这位可怜的女子,"我是这么爱你,相信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张柠质问道。
她指着脸上的伤疤说:"你看看你,一定是因为它,一定是它,里东才不要你的!"她抓狂地一边剥开自己的伤口一边喃喃自语。
"里东,等我,等我一下,马上我们又能和以前一样。"
鲜红的玫瑰在这个可怜的女人脸上绽放,花瓣顺着指间"啪嗒啪嗒"飘落地在地板上。
中 幻觉
氤氲柔光,宿舍楼前侧的花坛里总有些花儿盛开得娇姿欲滴,恰恰是这一抹艳红惹得蝴蝶争相簇拥,像极了此刻手牵着手的两人,无论走到哪,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我觉得那个男的长得好帅啊!"
"那个女的也不错,两人挺般配的。"
"真羡慕他们。"
陈里东的大手紧紧地攥着张柠的小手,含情脉脉地望着身旁这位巧笑倩兮的女孩,脸上说不出的得意。
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今天是公司聚会,你怎么不穿一套体面点的衣服?"陈里东满脸厌烦地问道。
"哎呀!我这不是最近吃胖了嘛!但我胖了,你也一样会爱我的对吧?"
面对张柠娇滴滴的柔情攻势,陈里东不耐烦地敷衍道:"是!是!是!满意了吧?走吧!"三声"是"一声比一声重,说罢皱着眉头望向张柠,对着大门比出一个有请的姿势。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别生气了,下次不会了。",张柠嘟着嘴可怜巴巴地撒娇道。一路上几次想牵他的手,都被陈里东无情的甩开了。
突然迎面走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搂着一位身材火辣的尤物的细腰,陈里东眯着眼一把抓住张柠的手。
"呦!这不是老陈嘛!别来无恙啊!"中年男人滑黠地笑道。
"嘿!老李,看你最近春风得意气色颇佳啊!",陈里东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他只想让眼前的讨厌鬼赶紧消失,但眼睛总是不争气地瞥向尤物的丰乳肥臀。
老李好像也看穿了他的心思,挽着迷人腰肢的手挑衅般的更紧了些。
"这位是?"老李眯着眼睛歪着嘴,一副小人得志的眼神示意陈里东指的是他身旁的张柠。
"哦!这是我的爱人。"陈里东趾高气昂地说道。虽然张柠不及那尤物,但也算是个美人,这一点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噗!"老李瞬间捧腹大笑,一边笑还一边招呼身旁的人一起笑。
"他说,这是他爱人!""哈哈哈"老李笑得前仰后合,直拍大腿,恨不得一下载到在地上。
原本吵闹的大厅竟在老李的带动下全部哄堂大笑。
"那是他的妻子?真丑啊!"
"怎么长成这样?"
"什么样的勇气能跟这样的女人生活在一起。"
陈里东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但看到所有人都在笑话他们。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阴沉着脸,拳头攥得不见血色直发抖。大体是因失了面子而发火,当他发现此刻最为难堪的应该是张柠时,他望向张柠,张柠也望着他。她眼眸依旧清澈,只是脸上一片醒目的伤痕,瞬间刺痛了陈里东的神经,他一把将张柠的手撒开。
"啊!"瞬间的惊吓使得陈里东失声叫了出来。
"你……你怎么了张柠?你脸上怎么回事?"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仿佛刚刚牵的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个女鬼。
"怎么了?里东。你不爱我了吗?"张柠讥笑地望着他,她一边扶摸着自己的脸上的伤痕一边缓缓靠近想要牵他的手。
"你…你别过来!你这个丑八怪!你不是张柠!你不是!"陈里东惊恐地吼道。
说罢,扭头就跑。大厅里的乌压压的人群拦住了他的去路,他们的脸上都爬满了和张柠一样的疤痕。
"不!"
陈里东从恶梦中惊醒,急促的喘息和额头不断渗出的汗滴,使他回想起方才的噩梦还有些后怕。
待呼吸缓和后,他望向四周,家里空无一人,暗淡的灯光使得衣柜上幼稚的卡通图案更为可笑!这也让他想起那个女人来!
"张柠!"
"张柠!"连续喊了两声都没人应答。
"这女人居然会出门?"陈里东不可置信地问道。
他瞥了一眼床头柜,上面放着一瓶解酒剂。还有一封浅绿色的信。这让陈里东紧缩的眉眼瞬间舒展开,满满的柔情感动不言于表。
"我就要这个衣柜嘛!"张柠拽着陈里东的手像是曾经那个苦苦哀求母亲为自己买那块蛋糕的小女孩。
"你都多大了,还那么幼稚。"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孩看起来外表柔弱实际上心里比谁都要强,想要的,一定要得到。
"我就要!"张柠撒开他的手环抱在胸前,"你不买,我就不回去了!"她愤愤地说道。
望着眼前这个任性的妻子,自己怎么也拧不过她,乖乖地付了钱,请一座自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衣柜来到自己家。
陈里东边想边把玩着解酒剂,突然对这封信起了浓厚的兴趣。他恬然地拆开信封。只是信中的内容把他吓得跳了起来。
淡淡的血迹与重重的笔迹将一个女人的决绝展现得淋漓尽致。
我走了,其实我还是爱着你,但我对你的爱在不断原谅中攒着失望,我真想再嗅一嗅你衣服上的味道,就像那天清晨。记得那个衣柜吗?我于你而言始终如它是你的迫不得已里东,而你却始终是我的锲而不舍。也许失望攒够了,也就不爱了。初见时,你若不抱着我,也许我们就不会,像现在彼此伤害。你莫寻我,我去寻那个清晨,那位少年。
陈里东在震惊之余再次仔细端详起这封悲恸的信,他似乎发现了什么。
"张柠!"
他大惊失色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张柠,我知道你在。出来吧!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眼珠警惕地左右环顾,实则没有一刻不放在那阴森的衣柜上。
衣柜的门咔吱咔吱地打开了,毫无血色的脸顶着惨红的玫瑰在朦胧的光线中缓缓成形,原本清澈的双眸,此时也像翻了肚子的鱼白目分明,张柠身着惨白的连衣睡袍从衣柜里缓缓走来,仔细一瞧,连睡袍上都生出几朵伶仃的玫瑰哩!
陈里东望着徐徐走来的张柠,霎然感到头皮发麻,脊背一凉。在这瘆人的凄美背后是茎上的尖刺,即使在昏暗的卧室内依然能感觉到张柠藏匿于衣袖中的寒意。
陈里东低下头,深深地说道。"张柠,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煎熬,也没想到那场车祸带给你的影响会这么大,我对你的爱从未改变,而你的不断猜疑,在我们俩之间制造了障碍,你的自尊心,你的要强,一次次地把我对你的爱拒之门外。"
"你不断地怀疑我,你发疯了一样想掌控我。我的一言一行,我的衣食住行,难道我给你的安全感还不够吗?"陈里东抬起头来,坚定的目光与张柠的麻木对视,张柠顿了顿。
"是谁在你昏迷时握着你的手守候了一整晚?是谁在你想放弃自己的时候,为你许下不离不弃的誓言?是谁在你满身荆棘时拥你入怀?"在一声声深入骨髓的质问中,张柠停下了脚步,呆呆地杵在原地。
"是我!"陈里东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着,眼泪模糊了这两个字的发音。
看着眼前这个深情的男人,张柠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泪水和悲伤,赤脚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那,那个女人是谁?"张柠呜咽地说道
"什么女人?孟瑶吗?你病了你自己不知道吗?她是你的心理医生啊!"陈里东有气无力地说道。
争吵,辱骂,摔东西的声音,齐刷刷地闯进张柠的耳朵里,她发了疯地捂住自己的双耳,一个个熟悉的画面不管不顾地在她脑中闪过,她紧闭双眼,脸上的玫瑰皱得不成样子。画面中的自己是那样的蛮不讲礼,那样的陌生,那样的狰狞。她被长期的自卑胁迫得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张柠痛苦地道出心底的话。
一个熟悉的臂膀坚实地将她㨫入怀中,你瞧,玫瑰也生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哩!茎上的尖刺并没有在这一对相爱的人中作梗,凄惨地从张柠的手中滑下,像鱼儿一样在地板上扑腾了几下,便久久的沉寂下去。
下 真相
客厅里
孟瑶望着眼前依偎的两人,"姐姐,你的病情好多了。"她笑着说道。
张柠像一个被宠溺的小女孩一样,静静地眷注着陈里东,挽着他脖子的手更紧了。
孟瑶被晾在一旁,倒也不觉得尴尬。
陈里东有意解围,"这还得多亏你",他望着孟瑶说道。
"只是姐姐的病情还需要一些后期的康复治疗。我有一个国外的朋友,他是这方面的专家。只是…………"
"那真是太好了!"陈里东激动地说道"只是什么?钱的话都不是问题"
"只是不仅仅费用昂贵,而且还需要住院,姐姐一离开你,就像鱼儿离开水一样,怕是会适得其反,加重病情。"孟瑶担忧地说道。
陈里东望着张柠,像是再征求她的同意。"钱的话,我会去想办法,只要你能好起来。为了你自己,为了我们,你愿意吗?"
张柠还是沉默。
"你不和我一起去吗?"张柠突然开口问道
"公司这里实在脱不开身,你也知道这笔钱不是小数目,但我会想办法。这时候你可不能耍小孩子脾气,说不去就不去了。"陈里东不悦的对张柠说道,他似乎对张柠的不理解很生气。
张柠低下头
"好吧!"她心不在焉地说道
瞧见张柠默认了,陈里东开心地搂着张柠的肩膀信誓旦旦地说"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回学校看看,还像以前一样,好吗?"
"嗯。"
"姐姐,你在那里安心养病,里东他怕是比你还心急想见到你"孟婉打趣地笑道。
"我会的"张柠低着头,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家寡人。
送走了孟婉
陈里东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笑容像浮出水面换气的鲸鱼,时不时就挂在脸上。
"这个傻女人,终于能摆脱她了。"
"放心,有我的证明,她一辈子也出不了精神病院。真不明白你当时为什么会看上她这样的丑八怪"
"哎…………要是我早点遇到你,遇到对的人。还会有她什么事"
"就你会说"
"对了,今晚去你那,还是公司?"
"真讨厌,别人才刚刚有点好转,怎么不去好陪陪她?"
"你就别拿我开刷了。"
陈里东关掉和孟瑶的对话框,脑子里满是孟瑶娇嗔的求饶声和一丝不挂的样子。
他迫不及待地穿好鞋子。
"张柠,我去趟公司,今晚不回来了。"他朝卧室喊了喊。
然而并没有人回应
"张柠?"陈里东疑惑地走向卧室。
"啊!"
眼前的一幕使得陈里东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惊恐地像狗一样向外爬去。
张柠安详地倒在血泊中,正如她信里所说,她在等一位被抛弃的少年,从玫瑰花池里将她捧起,她在等一个货真价实的拥抱,抚平她满目疮痍的灵魂,她在等一缕似曾相识的阳光,照亮记忆中最初的彼此。
玫瑰花瓣手牵着手,恋恋不舍地在张柠身旁翩翩起舞,舞倦了地它们陆陆续续地栖身在白皙的墙上。它们流泪了,赫然列成一段刻骨铭心的话
"我真愿意相信这个谎言,只是我骗得了你,却骗不了自己。"
陈里东疲倦地推开门
"爸爸,你回来啦!"
小女孩赤着脚奔向这个男人
男人蹲下身来拉着女儿的小手。
小女孩什么也没问。
男人心里像是有什么被击碎了一般,再也无法佯装无事。
他的泪水流过小女孩的心头,小女孩红着眼抱着父亲低垂的脑袋。
"这次,换我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