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6日,这部经历一波三折的电影,终于上映。
《南方车站的聚会》。
看完影片以后,惊呼与刁亦男导演的进步。
更惊呼胡歌和桂纶镁对电影的付出,对艺术的献身精神。
2003年至2019年,16个年头。
仅创作四部长片。
而每一部都具有强烈的个人风格。
除了身兼导演和编剧的刁亦男,还有一位重要创作人员不能忘记。
他就是刁亦男的御用摄影师——董劲松。
刁亦男的影像风格和董劲松有着密切的联系。
就像王家卫和杜可风一样,互相成就。
16个年头来,董劲松的影像始终贯穿着刁亦男的全部作品。
两人合作的《白日焰火》斩获64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和最佳男演员。
更重要的是,《白日焰火》奠定了董劲松的影像美学基础。
并在四年后,他担任摄影的《地球最后的夜晚》。
拿下第55届台湾金马影展最佳摄影奖。
说回《南方车站的聚会》。
该片成为2019年戛纳国际电影节上唯一入围的华语电影。
《南方》保持了刁亦男一贯的黑色风格,并加以创新。
最后呈现一部具有原始黑色电影的风格,又融合东方电影的诗意表达。
刁亦男把两者做到了平衡,让影片中的影像不失旧魅力,又增添有趣的新魅力。
影片采用顺叙、倒叙、闪回和多线叙事的手法,组合成三天三夜的叙事时间。
城市流动的光影、演员冷静细腻的表演,相互交错。
把边缘人的复杂内心纠葛表现在荧幕之上。
黑色电影:
黑色电影这一概念源于20世纪40年代。
从字面理解,黑色的、压抑的、黑暗的、忧郁的。
黑色电影的影像风格注重夜景布光和构图张力。
用雨水营造氛围。
着重浪漫化的叙事。
强调时间的流逝中的悲观情绪感受。
《南方》是刁亦男和董劲松合作多年来对黑色电影的探索。
也是中国电影的影像升级,是一部黑色电影的创作升级。
《南方车站的聚会》中的光影:
影像是电影中的重要叙事画面。
五个月的拍摄周期,为了能保证画面能连贯起来,讲述一个三天三夜的故事。
光线的衔接成为白天戏份的重点。
影片特意选为白天10点到下午3点这个时间段拍摄,只为有稳定的太阳光。
经过后期的调理,白天的光线氛围更为均衡真实。
相比白天的戏份,夜戏就显得不那么容易了
夜戏是《南方》之所以成为黑色电影的核心要素。
一共106场戏,71场都是夜戏,所以导演才会说,70%都是夜景拍摄的。
夜戏是周泽龙逃亡过程中的掩护,也是他和陪泳女周爱爱情感发酵的依托。
为了满足夜景的氛围,又不显得那么压抑,画面过黑。
利用主光源的面积、形状和质感、形成一种高反差的暗黑影像。
在一群小偷开会的场景,没有多余的灯光。
只有一个简单的灯泡作为主要光源,配合高感光的摄影机。
整个场景的亮度得到满足,强烈的明暗对比和人物阴影的处理。
让画面充满《圣马太感召》一般的危机四伏感。
夜景也需要明暗对比和层次关系。
为了满足对比,在镜头前布好足够的光源,画面内部自然有明暗的层级关系。
枪战的夜戏,居民住所的灯笼提供了主要的照明。
通过镜头的精心安排,每一个画面的光线都得到充分的利用。
夜戏中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影子。
都说:“光让我们看见世界,影让我们看见灵魂”。
《南方》中影子的表现变幻莫测,大大提升了空间的趣味性。
周泽龙被困在回廊的时候,人物不在画面内,但影子投射在墙壁上。
配合画外音急促的脚步声,加大紧张感,也暗示周泽龙无处可逃的命运。
黑暗的城市,配合黄绿的色调,把影片的情绪推向了高潮。
两方小偷进行“比赛”时,各自人马骑着摩托车,穿梭于大街小巷。
明亮的黄色路灯,随着人物运动的加快,镜头快速跟拍。
速度感之中略带一点植物的绿色,黄绿交叉在一起。
表现出破碎与重组的视觉效果,暗示人物的内心——躁动不安。
除了夜景,日景中也对黄绿色进行刻画。
在野鹅湖,近乎于曝光的沙滩明亮黄色加上油绿色的湖面构图。
镜头缓缓跟随刘爱爱穿过画面,大面积的色彩变幻成线条。
就像蒙克的作品《呐喊》一般。
表现了刘爱爱作为陪泳女的内心纠结、不甘。
《南方》有别于传统的黑色电影。
摒弃了黑色电影的一贯宿命论——英雄的穷途末路、自我毁灭。
而是把重心放在人物的自我救赎命题上。
周泽龙的逃亡视角是主线,用夜晚进行刻画。
复线刘爱爱的视角,用白天进行刻画。
一明一暗、刚柔并进,非黑即白的场景,放弃了唯美诗意的黄昏。
表现两人独立的立场,随着两人的关系越来越近,彼此协助。
黑夜和白天有了相互的交错,情感的变化用光影表现得一览无余。
周泽龙的命运,随着光影的变化随之变化。
两人第一次相遇,暗黑的场景、倾盆大雨、排水管流动的污水。
无一不是表现周泽龙身处于危险的环境和不安的情绪。
周泽龙失手打si警察,骑着摩托车逃亡。
闪电和大雨包围了周泽龙黑色的身躯。
鲜红色的车尾灯,开往无尽黑暗的远方。
周泽龙从此踏上逃亡之路,暗黑的氛围、恐慌的内心被推向了高潮。
周泽龙和刘爱爱一次次的接触,彼此都无处可逃,唯有结盟。
这时的景色从黑暗中慢慢释放。
不再有暴雨,而是用薄雾来代替。
细微闪动的光源,替代了犹如血一般的大红色。
不断交错的日景,是对夜景黑暗压抑的释放和舒缓。
刘爱爱在棚内被影子包围时,影子变得柔软。
跟周泽龙逃亡时的影子相比,有了明显的过渡。
而影片最后,刘爱爱和周泽龙的老婆走在熟悉的巷子。
则直接用了日景。
没了暗黑黄昏的路灯,没了黑暗的死寂。
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的日光,热闹的街道。
光影在影片中潜移默化影响着观众的情绪,这种细腻的光影设计。
需要作者经过严密的控制和设计才能创作出如此不拘一格的独特魅力。
《南方车站的聚会》里的空间:
空间是电影的未来,空间是电影的叙事载体,空间是视听语言的创新。
好的导演,总是在找独特的空间,符合电影表达的空间。
伟大的导演希区柯克说过,他拍一部电影的前提。
不是写剧本,不是拉投资,而是找空间。
只有找到一个合适的空间,他才会开始创作,开始写剧本,最后拍摄。
很庆幸,中国也有这样一位导演——刁亦男。
空间对黑色电影的影响和重要性,要追溯到黑色电影的起源。
20世纪30年代,工业革命爆发。
人们看似从繁忙的农业中脱离出来,但等待他们的,是无穷无尽的工厂作业。
黑色电影中的人物,常常身处一种新文明带来的恐惧之中。
他们无所适从、精神混乱、身陷内心的困境和挣扎。
而黑色电影通过光怪离奇的城市空间来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
比如弗里茨·朗拍摄于1931年的《M就是凶手》、奥逊·威尔斯1958年的《历劫佳人》等。
影片中到处都是高楼的街道、抽象的大桥、铁塔等城市空间。
这些用来表现人物无所适从的城市空间,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南方》的灵感来源于湖水。
武汉有天生的“水”情缘,依长江而建。
这个地方不仅非常吻合《南方》需要的水质要求。
其新旧交错的建筑大楼,传统楼房和现代楼房交错的生活气息,也是《南方》需要表现的人文时代感。
《南方》的空间场景多达85个。
而场景的选择是依附在叙事的逻辑之上的。
周泽龙是一个逃犯,需要黑暗、幽静、隐蔽的空间来塑造逃亡的氛围。
电影的第一幕是周泽龙失手后逃亡的第一个场景——火车站。
火车站的空间特征无疑将成为整部影片影像的风格走向。
当放弃传统旧式火车站而选择新式高铁站的时候。
就意味着电影是一部散发着现代感的作品。
影片的场面调度和摄影风格都围绕着高铁站的石柱。
演员面无表情的表演和冰冷的空间不言而喻。
周泽龙穿梭在石柱之间,来来往往的车辆投射出巨大的阴影。
这个幽暗的场景,奠定了黑色电影的基础。
也正式确立,空间是影片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道具。
空间在现实生活中是没有生命的,但用在电影里面。
静止的空间,就能“起死回生”,变成充满情绪、活力十足的影像。
比如《南方》中被大雨包围的火车站。
回行封闭的居民楼。
充满生活气息的城中村街道和巷子。
拍摄身负重伤的周泽龙走过广告展板的镜头。
镜头从刘爱爱站在马路对面开始,随后镜头横向摇动。
周泽龙紧跟其后。
镜头一直保持和周泽龙平行前进,当街上的车辆减少时。
周泽龙和展板形成了一个独立的新空间。
整个镜头不拖泥带水,一气呵成。
从街道的全景转换成一个私人的空间,进入到人物复杂的内心世界。
城市空间不仅需要探索,还需要创新。
日常生活中的城中村,霓虹灯、高铁灯、摩托车尾灯。
它们在特别的时刻,能发挥意想不到的效果。
比如高铁划过大桥的时刻,飞速而过的列车光就像一颗流星。
在黑暗中形成一幅星空景观,创造出真实和梦幻的视觉效果。
城中村幽暗的小巷子里,霓虹灯是一种充满生活气息的来源。
周泽龙在和自己的兄弟开会时。
广告牌反射出来的霓虹灯,充满了整个房间。
周泽龙一身黑色服装站在窗边。
光线照在他的脸上,有一种“无声胜有声”的效果。
世界上还有一位最会用光的导演——王家卫。
但《南方》的霓虹光和王家卫的效果大相径庭。
《南方》的霓虹灯是完全融入空间,形成影像,为叙事服务,代表生活的气息。
而王家卫的霓虹光更多是一种造型手段,是为烘托气氛、画面构图服务的。
《南方车站的聚会》中的浪漫:
在黑色电影中,浪漫往往是魔鬼,是驱动主角走向灭亡的刽子手。
浪漫等于致命的诱惑,在黑色电影中不具有爱情的象征,而是危险的隐喻。
越是激烈的情感,暗示人物的结局越悲惨。
这也许是对“欲之罪”的一种探讨和表现。
周泽龙和刘爱爱的情感,更多的是一种交易。
一个面对警察的追捕,无处可逃。
一个面对嫖客的陪泳女,也无处可逃。
最后他们在利益上达成共识,达成私密的交易。
也是相互之间取得信任的手段,某种意义上,是用身体代替了字面上的契约。
这种契约,表现得越简单越好。
因为它真、在人性面前,具有不可抗拒的力量。
所以周泽龙和刘爱爱在小船上时,没有过分渲染xing与爱。
甚至一点暧昧的音乐都没有,只有简单的月亮光线。
随后周泽龙选择相信刘爱爱,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两人走在寂静的山谷中,远处出现车队。
车灯仿佛就像漫天的星空。
光的塑造,实现了角色和观众的情感共鸣。
这一浪漫的场景,也许是《南方》中最具温暖意味的一个时刻。
刁亦男毫无疑问是一个电影作者。
在中国到处充斥着“骗钱”的电影市场中,还能看到这样一位导演。
是中国观众应该珍惜的。
《南方》这部作品可以看出,刁亦男也在不断平衡商业和艺术。
电影是一个商品,也可以是一门艺术,同时也可以是商品和艺术的结合体。
要创作出一部具有商业价值又富有艺术水平的电影,需要时间的积累。
《南方》的创作是刁亦男和董劲松两人长期的电影研究和生活经验累积而来。
大量的镜头设计、寻找空间,保证了影片的质量。
两人的创造力为中国电影增添了另一种独特魅力。
散发着独有的作者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