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碧水中央,飘浮着一张碧色水雾化成的软榻,榻上半倚了一个少年。
那少年模样清秀,着了一袭深紫长袍,袍上绣满白金相间的火纹样式,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燃起来似的。他此时半倚在那张软榻上,双目微阖,茂密卷长的睫毛如一双蝶翼,在他眼帘处落下一片阴影,远远瞧去,如画中丹青。
不知为何,那紫衣少年明明闭着眼,我却始终觉得,他似乎正瞧着我。
如此境地,避,不可能,逃,也想都别想。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先探探这少年的底。
定了主意,我抬头,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不知尊驾是哪位仙上?又何故引我来此?”
紫衣少年闻声未动,那双微阖的眉目却轻轻颤了颤。
半晌,他唇边勾起一抹弧度,语调空灵地道:“哎,仙界封了我数十万载,此时,竟不想认账了么?”
话音刚落,一个巨大的虚无手影裂空而来,瞬间便缠在了我脖间,一时身子飞速而去,直至那紫衣少年面前。
我好歹乃上仙之身,虽灵力受制,却终究不会如此不堪一击……
谁知,竟被同在此处的紫衣少年一招压制,动弹不得。
“既神器已失,封印大减,不妨……”紫衣少年声音一顿,那道钳制住我的手影也猛然一紧。
“不妨,拿你祭我,做这仙界覆灭的第一个亡魂。”
脖间的那一圈手影,渐渐收紧,似乎瞬间便能捏碎我的魂魄。
“咳咳……”我从喉咙里挤出几声轻咳,又费力聚起灵力,方勉强出声道:“我……我来自归……归灵墟,非……非仙界……”
“归灵墟?”紫衣少年声音一顿,紧在我脖子上的那道虚无手影,也慢慢松开,直至消失不见。
我咳地天昏地暗,缓了许久才似回了神。
只这一会儿功夫,我周身似被烈火烤过,传来细密地痛感,肉身内的五脏六腑,亦似被某种灵力压迫,暂停了运转。
我稳了稳自己轻晃的身子,而后慢慢抬头,朝那个终于睁开双眼的紫衣少年,望了过去。
那少年眉目清秀儒雅,却有一双赤红如血的眸子,妖冶诡谲,望着我时,眸中无光彩,亦无波动,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归灵墟早已被封,你区区仙身怎会破开?”
我愣了愣,一时忘了如何回话。
归灵墟,从十万年前就已归千夙所有,而这紫衣少年,竟似乎毫不知情……
他究竟来自哪里?是何身份?既有如此强大修为,又怎会被困在此处?
猛然间,曾听过的一些传言,接二连三在我脑中闪过……
“天河禁地,封印着一个上古魔神……”
“那是动用仙界一半仙力,外加无数神器,死伤一半才封印住的上古魔神……”
“魔神一出,便有大难……”
我终于有些慌了!
而且,如此境地,就算搬出千夙名号,也似乎无济于事!
我急得额上冷汗连连,又无计可施,只能暗怨自己运道不佳,不过来仙界寻个人,竟也会碰上这种破事儿。
还偏生,这般命悬一线的困境,千夙却与那个嘴馋的老神仙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我觉得,我恨死那个老神仙了!
“问你话呢!”紫衣少年修长的手臂一动,微微抬头,动了动自己的身子。而后,他红瞳微动,如十万大山般落在了我身上。
“归灵墟,现归……上尊大人。”我回过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方才的语气好像带着莫名的骄傲之色……
我心口突突直跳,心中暗愿这紫衣少年少年没听出什么来……
“上尊大人?”紫衣少年似乎真的并未在意我的语气,只低低复述了一遍我说的话。
我心道有戏,生死之际,可沾沾千夙的光……
“睡了多年,竟不知这六界,何时出了位上尊大人!”
少年眉目微扬,身上紫衣飘然而起,如水轻柔。
我脑中“嗡”地一声巨响,浑身止不住地打颤。
他,他竟……半点不知千夙名号?
我心凉如水。
“看来,是时候出去瞧一瞧了。”
紫衣少年说话间,他周身渐渐燃起一团黑色火焰,未出片刻,那团黑色火焰便蔓延而上,瞬息便至平静的天河河面。
与此同时,他轻挥衣袖,运起一阵风,我周遭猛然筑起一层轻薄结界,紧接着眼前一花,再瞧之时,我与他竟已立在了天河河面。
天河之上,平静澈然,万里碧色如练的河水早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高有丈余,漆黑如墨的熊熊业火,如滚滚黑烟一般,迅速席卷整条天河。
黑色业火之外,一群接一群的天兵天将终纷纷赶了过来。
紫衣少年负手而立,眉眼越发清秀冷冽,那双红瞳却依旧平平静静,不见一丝情绪。
许久,他唇角轻扬,淡淡道:“踏平仙界,便从尔等开始吧!”
我失声惊道:“你……到底是谁?想做什么?”
“我不过是被仙界,封在天河之底的一介闲人,睡得久了,出来活动活动胫骨罢了!”紫衣少年的声音依旧平平淡淡,听不出喜乐。
“至于你,既非仙界之人,我便不会动你!待我屠尽仙界,自会放你回去。”
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呆呆望着眼前这个清秀少年,以如此平淡地口吻说出这般狂妄之言。
屠尽仙界?
六界八荒,究竟是谁,会说出这样的话?
而最可怕的是,我隐隐觉得,这紫衣少年,说到,便能做到。
仙界存亡,于他而言,不过一念之间。
那少年静立许久,似有些不满。
而后,他微微蹙眉,长袖轻起,他身后天河之水刹那间聚拢,化了张软榻。
少年身形一转,缓缓倚了上去。
他身后,无尽天河燃起妖冶的黑色业火,映得天河之上的夜空,更加漆黑一片。
天兵以百计,以千计,接连不断飞了过来……
然而,那些踏入天河,甫一接触黑色业火的天兵,瞬间便被吞噬。而后,业火燃尽,天兵的神魂也顷刻间散如飞烟,只余下一副无用的肉身飘于河面。
有些仙力较强的天将见此,运灵力为屏,妄图穿过那黑色业火,然还未行出十步,屏障便已裂开,神魂也一瞬化为乌有。
我看着离我三步之遥的紫衣少年,心上升起无边无际的冷意。
这个从天河之底出来,紫衣红瞳的清秀少年,一身黑色业火,仿佛,要燃尽万物。
我拍了拍面前结界,“你……你想毁了整个仙界吗?”
紫衣少年双眼紧闭,不发一言。
我又道:“还是……你与仙界有何误会?”
“呵——”紫衣少年依旧闭着眼,却很轻地笑了声,“倒没什么误会,不过是与重(chong,二声)吾算笔账罢了!”
默了半晌,他又道:“你且安心,我既说了不伤你,便不会伤你!”
我哑口无言,只能静静望着他。
他说的倒轻巧,这般境况,叫我如何安心得了?
还有,他口中重吾又是谁?
“哟,来了!”少年仍一动不动地半倚着身子,一双好看的眉眼轻轻阖着,显得寂静又安然。
我举目望去,顿时一惊。
前后不过半刻钟,天河上居然已密密麻麻飘满了无数尸首。层层业火燃在天河之上,亦隔在紫衣少年与仙界无数仙家之间。
业火尽头,文官武将,各路星君仙官,皆踏云而来,满面寒霜。
众仙前面,是手执寒冰血刃,一身银白铠甲的战将玄初,而他面前,竟是天君。
连天君都来了!
看来,这紫衣少年,绝非什么好对付的主儿。
我一时又忧心起自己的安危,急忙往四周瞥了几眼,惊喜地发现,在一个不太起眼的小角落里,正立了两道身影。
一道灰衣白发,个头矮小,身子似乎都有些立不稳,不用猜便是打劫了浅醉的那位老神仙。
而另一道,身形修长,衣白如雪,玉身而立在这片玄墨交错的天地间时,恍若日月。
我心上极喜,当即朝他挥了挥手,大声道:“千夙……千夙!”
千夙似乎瞧不见我,也半点都听不见我喊他的声音。他依旧立在那里,望着天河上燃烧的烈烈业火,神情寡淡。
“千……夙!”紫衣少年突然出声道:“他便是你所言的上尊大人?”
我点了点头,又记起那紫衣少年似乎闭着眼,便又清清嗓子道:“是他!”
“他亦在归灵墟?”
“不错!”
“他……乃神?”
“对,他是神,上古神龙,生而为神!”我双目牢牢望着千夙,生怕一不留神他转身走了。
“神……”紫衣少年的语气,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波澜,静了片刻,才听他又低低吐出一个字:“好!”
我心生好奇,偏了头去瞧那少年,却见他仍闭着眼,一副闭目养神的懒散模样。
“重吾,好久不见,你活得可好?”紫衣少年突然动了动唇,声音极轻却又似传出好远。
河面上黑色业火燃得不紧不慢,不高不低,而那些立于云端之上的众仙家,在听见这一句话后,皆面露惧色。
天君身形未动,却眉目紧皱,双唇紧抿。
半晌,他回:“甚好!”
原来,仙界天君,便名唤重吾。
紫衣少年撑在额角的手动了动,“我也甚好!”
“那你……出来做什么?”
“你封我十七万载,还不许我,出来透透气么?”紫衣少年一侧唇角勾起,语调轻缓地道:“再说,你我之间,还有笔账要算!”
天君脸色变了变,似追忆起一些旧事,眼神一瞬变的有些恍惚。片刻,他终于恢复一贯的神情,目光四下一扫,启唇道:“昊天塔在哪儿?”
“堂堂天君,竟守不住一个昊天塔么?”紫衣少年轻轻呼出一口气,笑了笑,“如此,仙界要你何用?”
天君竟也不恼,只抿了抿唇,道:“烛照,没有昊天塔,我照样可以封印你!”
紫衣少年眉目皱了皱,缓缓睁了眼,一双赤瞳毫无感情地望向天君,寒声道:“我的名字,你可没资格叫!”
烛照,烛照……
这个紫衣少年,名唤烛照……
我一时,心惊胆寒!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