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地狱吗?
就在领导在台上唾液横飞,慷慨激昂的演讲时,李小建无聊地从论坛中刷到这么一句。
要是在昨晚之前,作为一个混迹职场的老油条,李小建只会不屑地刷过去。
顺便心里嗤笑一句:无知的小朋友,社会有时可比地狱黑暗。
但现在他不会了,因为他觉得自己是真的见过地狱。就在昨晚!
夏夜的空气里都带着燥热,总在企图榨光你身上的所有水分。
床上的人醉意惺忪地走下床想要找点水解渴,一阵风吹过将他身上的酒味吹开,霎时间整个鼻腔都弥漫着这股不好闻的味道,李小建自己都有些嫌弃。
背后又一阵风吹过,李小建生生咽下了打到一半的哈欠,几声剧烈的咳嗽后,他的酒醒了一半。
这可是八月份,最热的季节,为了省电他晚上连风扇都不开。
那是从哪里来得冷风,阴冷得叫他一个哆嗦。
李小建缓缓地转过头,一个尖叫被堵在了嘴里,睁大的双眼因惊恐像是一只蛤蟆,这下他彻底酒醒了。
身穿黑袍,脸色煞白的男人尽量扯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先生您好,我是阎王。”
在这个表情狰狞的男人说出这句话时,李小建就在考虑自己能不能晕过去。
当然不能,阎王大人第一次接客,啊呸,是招待客户,怎么可能让人昏过去。
李小建就在满室阴冷中,瑟瑟发抖地开始听这位阎王说明来意。
“尊敬的李先生,很荣幸地告知您,您是我们从茫茫人海里摇号抽到的幸运客户,您即将拥有地狱一夜游的机会。”
抽奖从未中过的李小建内心一片荒凉,我可谢谢您了。如果可以李小建想爆粗口,但他不敢,他战战兢兢地询问:“阎王先生,能问一下地狱那边为什么会办这种抽奖吗?”
“这个嘛”,提起这个,阎王似乎很惆怅,死白的脸上两条黑粗眉毛起伏波荡,“这些年,地狱的名声被淡忘,人们对于地狱的敬畏越来越少,哦,当然这不是主要,我们难以忍受的是来到地狱的鬼越来越粗劣,一身光鲜亮丽的衣服都掩盖不了他们的面目可憎,浑身恶臭熏人,满嘴的污言秽语。”
“这些都让我们的鬼差工作量变得更加巨大,以前几道工序就能走完的流程,现在要十几道几十道。你们是996,我们这可是007,这些都使得地狱怨声载道。”
最后阎王总结道:“所以我们开展了抽奖游地狱的活动,为了让人们重新了解地狱,心怀敬畏减少作恶,从而达到减少地狱工作量的目的。不过现在正在试验阶段。”
说着,阎王挥手间,一人一鬼就已经来到了地狱。
“欢迎第一次来到地狱,希望我们的热情会让您感到宾至如归。”
李小建嘴角抽搐,有没有人来给这位阎王先生做个培训,欢迎词不能瞎用,哪个客人能将地狱当家。
地狱有些阴冷,到处都点燃着火焰,阎王称这些就地取材用鬼油供应的火焰免费又环保,“你们人间供奉我们鬼神的地方太少了,那点香火钱根本不够用,地狱能节约点就节约点了。”
“您要是以后旅游看见供奉鬼神的地方,可以给我们上柱香不,等您死后我帮你省几道流程。”厚着脸皮向凡人哭穷的阎王丝毫不觉得脸红,许是觉得自己想法不错,煞白色的脸皮上五官都生动了几分,慷慨地开出了空头支票。
“......行”顶着巨大的压力,李小建被迫也“欢快”地答应了。
两人先从从阎罗殿走到奈何桥,远望彼岸花,近看忘川河,阎王似乎很懂得凡人的心理,首先游览的就是这些著名景点。但短短的几分钟内,阎王已经签了十几份公文,对上李小建疑惑的目光,他解释道:“您知道的我们这是公家地方,每一道流程都需要批阅通过才行。”
地狱这么接地气反倒让李小建自在多了。跟着阎王转了几个弯又下了几层楼,终于看到了“所谓流程”。
甫一进来,他脑袋里就开始嗡嗡拉风箱,胃里上下沸腾起来。此时李小建立志要多上几炷香。
生前挑拨离间,诽谤害人,说谎骗人等来拔舌地狱。小鬼用铁钳将舌头慢慢拽出,无限拉长直至拽下。
盗贼抢劫,欺善凌弱,拐卖妇女儿童等,死后打入油锅地狱。一群鬼被剥光衣服投入油锅翻炸,劈啪作响。
不尊敬他人,不孝敬父母,不正直,歪门邪道之人死后打入血池地狱受苦。
......
看过一连串地狱惨状惩罚,李小建已经吐得没什么可以再吐了,后来他几乎麻木地适应了这些凶残景象,只内心有些惶惶煎熬,让他脸色白得跟阎王有得一拼。
走到下一个地方时,灼热的高温又烤红了李小建的脸色。
“阎王先生,这个热得几乎要将人烤干的地方是用来治什么罪的?”
“哦,这里啊,这里是烈焰地狱,我们地狱最热的地方,专门留给那些曾经面对是非道德时,仍想着做一个中立的局外人,并且还沾沾自喜的蠢鬼们。”尽管阎王的语气没什么起伏,李小建还是听出了一丝嘲讽,“你们人活得这么虚伪复杂不嫌累,可我们累啊。”
这里实在太热了,李小建只走近瞅了一眼,脸皮就开始灼痛,他赶紧退了回去。但那一眼也足够震撼。
巨大的深火坑里,一个个鬼被挂在火焰上烤烧,从一个人的皮囊烤成一团缩起来火球,不断滴落黑色的油,落在火里,引起一连串猛烈往上蹿的火焰。
“幸好他们来这之前大多经过拔舌地狱,否则还不知道多么聒噪,他们可都是诡辩高手。不过近些年来这里的鬼太多了,鬼油烧炼得太多,让这又热了几十度。”阎王貌似不太喜欢这里,草率领他走过。
“啊,李先生还是往这边走吧,我们凉快一下,这是破冰地狱。”
扑面而来的刺骨寒气,瞬间吸收了身上来自上一个地方的热气,李小建搓着手臂,冻得直打哆嗦。好在阎王这次服务及时,帮他驱了寒。
鬼在这里会被冻成鬼雕,然后经由鬼差一锤头一锤头地敲得稀碎后,再重塑他们。
“这里都是生前帮着或默许坏人作恶的鬼,我们只是在重复他们生前的做法,既然不要骨气和良心,那我们就打碎他们全身的骨头和心,让他们遭受断骨之苦,凿心之痛。”
“鬼还有骨头和心吗?”李小建听得迷惑。
“您这就外行了,虽然很多的鬼是软骨头恶臭的心,但大多数鬼的还是有优秀的骨头和心的。我们地狱的每一堵墙壁都是由这些身上刮下的一点骨粉砌成,墙壁上波荡的结界力量是抽取他们心里的一丝正气凝聚加固而成,用来约束恶鬼的腐恶怨气的。”
“如果凡人再也不敬畏地狱,地狱失去了禁锢这些恶鬼的能力,那时就会出现人间炼狱。”
走到这也到了结束的时候,阎王平静地看着李小建说出这最后一句话。那句话似乎携杂着破冰地狱穿骨的冰冷,他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成冰刺,一下一下要扎穿他的血管,刺破皮肤,直至撕裂他的皮囊,整个人都不自觉颤抖起来。
不过转眼刹那,地狱就不在眼前。耳边还传来阎王的声音,“尽管此次只是参观,地狱的大门永远为您敞开。”
李小建撑起伏在桌子上的身体,窗外的天蒙蒙亮,一切都回到了人间。
一只吸饱血的大蚊子懒洋洋地趴着他手背上,黏腻的汗水沾满了全身,窗外几只野猫喵喵找食,楼上又传来的重物落地的噪音......
下班回来的路上,李小建远远看见一个干瘦但却几分熟悉的女人身影。想了半天,记起是他家楼上的那家。
女人走路一瘸一拐,手里费劲拎着一个黑塑料袋,露出几片菜叶子和一些杂物用具,垂下的长发遮掩着脸上的新伤。
他很少能见到这家的女人,上一次看见她还是在他搬来的第二个周。
那天下了班,一群人围成一个半圆,发出比鸭子游街都聒噪的声音,他挤了半天才看见了。
圈里的女人正在被五大三粗的男人狠狠掌掴两巴掌,又拖着女人的头发往楼里拖。
女人痛苦的哀叫,引来男人凶狠地谩骂,不堪入耳。李小建忍不住喊了句:“怎么在打人啊!”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大妈拉住。大妈还抱着袋子上印着打折的蔬菜,好心地偷偷劝他:“小伙子,你可别出头,她家男人可混了,你管了指不定连你一起打。之前就有一个年轻人报了警,结果后来被这家男人堵着砸了好几次门,不得已搬走了。”
“那总不能看她这么被打吧,出人命怎么办。”
“他们家在这两年了,那女人挨打是家常便饭的事,人夫妻俩的事我们外人怎么管,警察都管不了。还有,谁知道她家女人为什么被打,总有原因吧......”
大妈顿住的话里充满深意,最后还不忘补充:“大妈是为你好。”
那次随着男人和女人进了家,围观的人群很快就散了。
后来偶尔又听说几次女人逃跑了,但被男人捉回来后打得更狠。
想起楼上傍晚、凌晨经常出现的摔打声,之前还觉得烦,现在却有些内疚。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楼梯,李小建在后面可以清晰看见女人袖子里的手腕上遍布一道道青紫痕迹还有一些结痂的伤口。
李小建暗暗想,这个男人进了地狱,准是要下油锅入血池的。
到了二楼,看着继续爬楼梯的女人,他忍不住叫住她:“哎,他再打你我帮你报警吧。”
“不用。”女人没回头,声音死气沉沉甚至可以说是冷漠。
女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李小建心里不得劲,什么人啊,想帮她还不领情。再说谁也不能去管人家屋里事啊,这一次次被打自己都不想着反抗怪谁啊。
半夜,刺耳的警笛声穿过炎热的空气,由远到近最后停在小区楼下。外面人声越来越嘈杂,楼道里脚步声渐密,还夹杂着惊叫,李小建放下鼠标,疑惑地出了门。
结果楼道里挤满了人,有穿着警服的警察,还有穿着睡衣或是光着膀子的居民。
他们都在议论楼上家暴那家女的把男的杀了。
说是那男的死的可惨了,被砍了好几斧子,脖子都断了,那血从厨房一直流到门口,而且这警是那女人自己报的,声称要自首。
“唉,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一时间都是在讨论女人的凶残,大家似乎忘记了之前女人被打得有多惨。
原来那个塑料袋里的木柄是把斧子,原来她不用自己报警是已经抱着要杀死男人再自首的心。
李小建没敢再听,他脸色苍白地关上门。脑袋上冷汗直流,整个身体一阵发软地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脸皮似乎也在丝丝灼痛。
亮起的电脑屏幕里是在讨论家暴的论坛,评论区他刚写完还没发送的评论此时格外刺眼:
——我楼上就有一家家暴的,你想帮她指不定人家还不领情,清官难断家务事,人家家里事咱们外人还是少插手吧!
地狱里,小鬼差新牵进来一个满身血污,脑袋挂在胸前的男鬼,小鬼差递上批阅的公文,嫌弃地将人领进油锅地狱排队。
里面登记的鬼差头都没抬,递上号码牌。
“108号,排着吧。”
地狱一如既往的繁忙。
另一边,阎王正在准备着下一次的抽号......
每个喜欢写故事的人,都应该有被世界看到自己文章的野心。(๑><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