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骨于血于灰烬

*整个系列都是零散的，整理放在这里。

——2017.12.1——

指尖轻轻抽搐几下，输进文本框的字又被删掉了。刚长到和指头平齐的指甲刮刮屏幕，像挠了挠调皮孩子的脸颊——程序的朱砂御笔，自动联想出的字字珠玑，斟酌在心里摇摆了一会儿，又被端到一边。

——你之前怎么删我？

一对妩媚的长眉纠结在一起。

——有点事想告诉你，过段时间跟你说吧。

——好

浓密的睫毛一扇，再慢慢睁开，一片灰尘落上去，又被抖掉。

喜欢你真是我他妈这辈子最难过还不得不认栽的事情。

——睡吧

——嗯，晚安

我……真的好喜欢你。

爱情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音。她把已经溜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像咽下一口血。

它在胃里结痂了，让这个本来就不太健康的器官隐隐作痛。脑子在想着要不要说：你看，他肯定没睡，不是在吃鸡就是在看书，他会回复你的，他会关心你，他……

他拿你当普通网友，也能意思意思关心一下。

胃撕裂般的疼痛起来，试图碾碎那些血痂。她按灭了手机屏幕，赤裸着钻进被子，一只手臂搭在腰上，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想象着此时有另一个人从背后环抱自己——易碎的宽慰，睡前还有幻影与她一同入眠，醒来只会带来孤独的真实。我他妈什么时候这么柔弱憔悴过，为了一个……

一个相距近两千公里的人。

那时候还是个人。

——2017.12.12——

Christine，过来，我的Christine.

那只伸过来的手上，手指甲涂了两层甲油。下面一层人鱼姬色，闪粉透过猩红的顶油粗粝地亮着，磨蹭心脏的柔软肌肉。

冰凉僵硬的手指一勾，攥住了兜帽边缘。

Christine...

身体里长出战栗的幼芽，像一株小小的捕蝇草，张着柔嫩的口叫嚣肉类。那些咆哮顺着食道往上冒，就像一锅刚煮开的水里的气泡，它们涌到喉头，又被一口唾液压下去，变成一缕叹息。

猫低下头，把眼皮贴在颈窝里，发出一阵轻缓的呼噜。

我的Christine...

*Christine取自歌剧魅影，猫指代女孩。这是个幻觉。

——2017.12.15——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我叫你过来，我的Christine?

我突然这样想的时候，警觉已经开始筑起墙了。Christine，你得反省一下，至少做出点反应——至少别让我一头热，那太蠢了。

左右手的拇指，指甲已经长得很长了。其余的八个指头都安安分分托着手机，唯独右手拇指锲而不舍地作痒。于是左手拇指拨弦似的弹动一下，指甲刮了刮右手拇指的指腹。

那感觉还像没洗净的餐盘上的油一样黏在那里。左手拇指一遍一遍地重复这个动作，我几乎感觉到右手拇指被刮下来一层皮。

我可不会任你拿捏。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那寒假就不见了？

——我二月回去，开学前找个时间旅游吧。

我捕捉了心底的那点雀跃，像用金丝笼子关住一只鸟。

我不会给你自由的，别想拿捏我，Christine.

别想拿捏我，爱情。

——2017年12月22日——

我没再叫你过来了，我醒的时候，裹着一条厚棉被蜷缩在你怀里，像只怕冷的幼猫。被子底下一丝不挂，全是温暖的肌肤相贴——我自己的和我自己的。

关于我们为什么会在这么冷的室外这件事，我不想深究。但是灰色的人流从我们身边过去，你蹲在原地，像抱着一个巨大的海螺。那个时候……我不想你，真的。李斯特的钟就在我枕边响起，我醒了，把硬壳褪下来一点，其余雪白的部分就顺着幽暗的回旋的方向延伸下去。我遇到了你惊异的眼神——我讨厌穿衣服，傻子。我在心里想着，感觉到眼神如淋浴的热水一样流过皮肤表面，然后流走。你把被子重新给我裹紧了，我又蜷缩起来，额头紧紧贴着你的心口，心跳声顺着颅骨传到听觉神经中枢，钟在那儿响着，几个音区的mi来回跳跃，从无尽的天穹降下。

然后它骤然褪去，响起一段提琴的和谐旋律，极弱，极缓，欢乐而平和。

你把头低下来的时候，一股热气飘过我的耳廓，我尚还没捕捉到其中的深意，一声惊雷便把它卷走。

海顿的第94交响曲第二乐章。

七点一十五分了。

——2018年2月9日——

低头看看，灰烬已经在那里了。

它们在那里挺久了。它曾是一簇火，在夏目漱石的月光下燃起，但现在是一堆老灰烬了。我那熟石灰的白墙上一大团火的影子，烟熏火燎过的痕迹，像个没底的窟窿。

月亮还在那里，月色每晚都是美的，流淌在河上像一首小提琴协奏曲。但已经不关你什么事了。我迈过冗长的翻译步骤去传达、去理解、去猜测、去怀疑最后停留在那些0和1上的心情，冲刷着我们之间的鸿沟，无声落进谷底。

它的影子倒影在水上，又随着我扔进沟渠的两张电影票飘走了。

当我回过头，看向房檐上挂着一个风干的心脏，才感觉到我的这一部分是凉的……灰烬也冷却下来，那一直烘烤着的火灭了。

啊……

去吧，去吧。

我抬起脚，足弓的弧度紧密地贴在喉结上，这张我从未真正爱过的脸，睁着一双我曾爱过的眼睛，透过一层玉般的水望向我。

而我坐在岸上，我俯身，前胸贴着大腿。气泡在我脚踝边破裂，你的喉结离开了我足底，你离开了我的空气。

谨以你的骨与血与灰烬悼念我死去的爱情。

**                                                  **

在很久之前，这里飞出了蝴蝶*。

它从我的指尖飘向你的，

变成灰。

**                                                  **

*蝴蝶：告白。

-于骨于血于灰烬·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