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

人间四月天,似乎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万里无云的蓝天,温暖不躁动的阳光,加上树枝上新萌发的嫩叶,路边悄然开放的紫色野花,菜畦里一行行破土而出的小菜苗;梁上北归的燕子啾啾的歌声,墙头上成群的麻雀惊飞的扑煽声,高高的树枝上喜鹊的喳喳声……这一切,都象征着生命,象征着活力,象征着希望。

这样一个季节有什么理由伤感呢?

生活不就是这个样子么,浪漫只在童话故事里。就像画家,看到翩翩的蝴蝶在美丽的花朵上起舞,入画的便只有蝴蝶和花朵,旁边脏乱的环境便自动屏蔽掉。因此,当作品完成的时候传达给欣赏者的便是美好,也即艺术品。生活成就了艺术,但生活从来不是艺术。就像今天的我,如此美好的春日,呈现给我的却是三个迟暮的女人。

第一位是我的大妈。就像我们很多的亲戚一样,从小到大她就是我的大妈,除此之外,好像没有什么词汇可以来描述彼此之间的感情。大妈的老伴儿三年前因心梗去世了,奔丧的时候人多而慌乱,当时并没有过多的关注到大妈,加上并不是亲大妈,只因两家人性情相投而结成干亲,只听后来家里人说自从老伴儿去世后大妈性情便有些变化不似从前了,后来也并没再见过面。印象中还是精神矍铄笑意盈盈的大妈。今天,偶然碰到了老人,不免惊叹难道时光在她身上加速了吗?大妈自不远处走来,双手背后,直直地走来,走近身前,脸上不是沧桑而是布满落寞,眼神好像是迷茫,好像很多仍然年轻的我们。因正值午后,寒暄时便随口问道“中午怎么没睡一会儿”,大妈眼望着远方,只说“躺了一会儿,没睡着便出来溜溜”。小的时候从不曾听说大妈大爷两人有什么深厚感情或是浪漫故事,没想到分离之后竟如此心灰意冷。望着大妈远去的背影,虽然午后阳光温暖,仍只有孤独如影随形。

第二个女人是我的二妈,亲二妈。不记得是几年前了,因血栓致瘫痪,后来虽日渐好转,但终究是不能再干什么了,每日也便是拄着拐杖坐在门口看看马路。也是三年前,二大爷因急性心梗去世,人死在外面,家里人赶到时人已经没了。直到那一刻,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生离死别是什么滋味,震惊,恐慌,害怕,伤心,难过,五味杂陈。努力搜索与二大爷的回忆,不过是上学时每次碰到骑着三板车出去干活的二大爷时喊的一声“二大爷”,然后二大爷愣愣地回一句“上学去啊!”。还有就是结婚前二大爷的一句感慨,“丫头(就是我)不才18么,都该结婚了?!”就这一句还是听我的姐姐(二大爷的女儿)转述给我的。好像这就是我能回忆起来的与二大爷有关的所有记忆。血浓于水,或许是最好的解释。今天看到看到二妈,是远远地看到了她坐在那里的背影,也没说上话。只记得病后的二妈口齿已不清晰,说话含糊不清。与小时候的印象比起来,真是心疼。那时的二妈,笑眼加酒窝,虽算不上美女却让人看了就很开心。二大爷去世后,不知二妈自己又在心里默默承受了多少。也不知每日坐在那里的时候,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只是脸上不见波澜,没有开心,也没有伤心。

第三位,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只记得小时候开始爸爸就让我们叫她二奶奶。与二奶奶的来往并不多,我小的时候二奶奶也并不年轻了,但却并不像那个年纪的女人应有的面目。印象中,每次见到二奶奶好像都是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声音响亮,语言幽默,性格直爽,眼睛会发光,嘴角永远是上扬的。一直以来都是这个形象,就算去年来家里串门儿除了耳朵有些背,也依然很精神。今天再看到老人,第一眼,笑容不再了,再仔细看,眼睛不再炯炯有神。看到我后,指着身后的房子问我,“你认识这家人不?他们家门开着人去哪儿了?”声音依旧洪亮。我拍着自己的胸脯说:“我就是这家的,你不认识我啦?”老人明显迟疑了一会儿,好像确实又认出我了,却没问我爸去哪了,而是直呼我爸的名字,问他去哪了。后来说家里没有电了,让爸爸过去看看,我爸听了之后就边说边往二奶奶家走,“走,回去看看”。老人听后迅速站了起来,速度不像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很震惊。但站起来后,好像立刻又忘了站起来的目的,只是低头倚着小轮椅车休息起来。听到我爸的喊声又以一种明显不属于八十岁老人的速度追了上去。目睹这一切的我,心里只剩一声慨叹,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回想起来,近两年每次回来路过二妈家的时候,都要望一望坐在门口的二妈。与二妈一起待着的多数时候好像就是大妈和二奶奶。三个女人,三个失去了老伴儿的女人,三个迟暮的女人。岁月无情,即使春光明媚也遮掩不住。

想想现在依然年轻的我们,孤独、迷茫似乎成了永恒的话题。今天看来,不免有些荒唐。就好像,这三个女人虽已是迟暮之年,可我们正是人间四月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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