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逝的岁月若小说(142)

第二天上午，阳光灿烂，长空碧兰，万里无云。

大约九至十点的时候，我的父亲把他经管的一驹牛喂好分开拴妥当后，回家来把架子车盘安上轱轮儿，拿扫帚在车盘上来回清扫了三个来回，确定无尘土沾在车箱板子上了才止住扫动，再找几片破麻袋拼揍着铺在车上，铺成席的形状，又从里间抱出一团棉被，铺展在麻袋上，在靠车把手的一端卷出枕头的形状，父亲用手按按，约模着瓷实了，又找一条同车体宽的短板作挡头，蔽在车尾栏的后框处，让那头的棉被遮搭住短板儿，形成一个半包围的匣子。

待这些准备工作做完，我慈父就到我身前托抱我，以如先前放我在床上时的动作一样，边托边对我温和地说，二娃，咱到河南岸儿宋庄卫生所去！我说，好。去就去！

我被父亲抱放在车上躺了，阳光晃得我睁不开眼，我还没见过如此晴朗的天，也许是多天没见到太阳照射的缘故，总觉得阳光太明亮了，象清水才洗过一样，纤尘不染。

父亲把奶奶小床上那条棉被也拿出来，偎盖在我身上。我说，天不冷的，不盖被子也冻不着的，拿个被单儿蒙住眼就行了！父亲没把被子撤走，却依我的话，又拿了一条被单出来，半新不旧的样子，在当院里抖擞摔打了好几下，确定无尘尘渍渍了，才折成四折儿，罩在我的额头上，这一下，阳光就暗了许多，凉凉的舒坦。

父亲正要扶车把儿拉我走，我老奶奶从屋里柱着拐杖噔噔噔挪着一双小脚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掖了掖我的被角，忙从她衣襟里又掏出褶皱了的两角钱塞到我手里，我高低不肯接。我奶奶说，带着路上买糖吃，宋庄守着大公路，有大汽车飞来跑去，成天听到的嗡嗡声，就是汽车在那儿跑哩，到那儿后可抬眼看到它们，也可看到有身儿人坐的老鳖小卧车，跑得箭头子一样，一眨眼就不见了…那路沿儿处私卖零食的多，把钱带在身儿，想吃啥买啥儿！奶奶说着就把那张纸票掖在了我的头部下了。

我只因不接奶奶的馈赠，是我知道奶奶一辈子过得太清苦，尽管有姑姑(姑夫是工人)时不时送她点零花钱，但她晚年高龄了，也没见她随便买过零嘴儿吃，农家人家没有那个习惯。再说，老奶奶一下子给我太多的钱，我无事无非，要奶奶那么多钱干什么？我往年交学费，一年才从家里拿五毛钱到学校去上缴，两学季发四本书，到腊月二十三放年假的那天下午，准还可从学校总务处得到一毛一分钱的退款。平时我常缺铅笔用，一杆铅笔三到五分钱，我都买不起，也不敢向爹妈要，特怕他们当家大人的因钱的事儿而为难。学校退的一毛一，可不上交家里爹娘，我只买铅或单买一杆定价一毛一的园珠笔芯儿，但从来也想不到拿到手的钱去私下买小嘴儿吃…现在，我奶奶一下子送我这么多钱，我真的不敢接，一分钱可买两颗糖，两毛钱，就是四十颗，若遇着私商小贩儿，他们会搞活经营，会在你多买时再饶点搭些另头，作为奖励，这么算来，两毛钱就可至少能买到五十颗糖了，这么一大堆儿数目的糖到手，是我三年五载甚至我自生到人间以来，从未吃过的总数目加起来还多许多呢…这个账，我再笨再不会算，我还是拈量得清的，所以，我不肯接我奶奶给的钱！

我爹在一边说，娘，妳留着自个慢慢花吧！我拉二娃去看病，今儿身上带着钱的！

我奶奶扬手嗔他道:去！这没儿你插的话。我的小孙子，我不关心谁关心！大人干一辈子都是给晚辈儿攒的，小晚辈儿不花谁花？！

我爹是个大孝子，他从不违拗奶奶的意，只低低嘿嘿傻笑，对我奶奶谦恭得很！

我奶奶又对我爹说，你拉着我孙孙儿去吧！早去早回，路上坑坑洼洼圪垃绊脚的，要小心捡好路走，别咯顿着我小孙子了！

我爹点头答应着奶奶的话，说好咧！请娘放心，那我俩儿这就走啦！

架子车行驶得不急不徐，平平稳稳，我躺在架子车上，简直是从未有过的享受。我想世上那些有权有势的有身儿人坐在小卧车儿里的感受也如此美妙吧！

我禁不住打心眼里念及我慈父的好！同时，我更深刻体会到，我老奶奶待我特亲！…

                (待续)

      19年1月20下午于苏州玉出昆冈清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