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8-27读曾国藩道光22年12月20日家书——有志，有识，有恒

        曾氏真是一个爱操心的人，不仅要管弟弟们的读书，还要管出嫁了的妹妹。从这可以窥见传统社会的大家族属性。“四妹小产以后生育颇难，然此事最大，断不可以人力勉强。劝渠家只须听其自然，不可过于矜持。又闻四妹起最晏，往往其姑反服事他。此反常之事，最足折福。天下未有不孝之妇而可得好处者，诸弟必须时劝导之，晓之以大义。”还要特别提醒妹妹在娘家要恪守妇道，做曾家的女人要求好高，不容易啊。从后来我们知道，曾家的女眷每天是有大量的配额女工要完成的，即便是在曾氏当上两江总督之后。而且曾氏的几个女儿（除了小女儿）命运都很惨淡，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曾氏为她们挑选的丈夫都很失败。曾氏号称有识人之明，但在招婿之时一旦涉及亲朋故旧，就丧失了那份敏锐，白白地搭进去了几个女儿的大好人生。总之，做曾家的男丁是有福的，做曾家的女眷可以说是灾难，特别是在曾国藩在世之日。这一点也体现出了曾氏的思想上极保守的一面。

        “弟在家读书，不审每日如何用功？余自十月初一立志自新以来，虽懒惰如故，而每日楷书写日记，每日读史十叶，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此三事未尝一日间断。十月二十一日立誓永戒吃水烟，洎今已两月不吃烟，已习惯成自然矣。予自立课程甚多，惟记茶余偶谈、读史十叶、写日记楷本，此三事者誓终身不间断也。诸弟每人自立课程，必须有日日不断之功，虽行船走路，俱须带在身边。予除此三事外，他课程不必能有成；而此三事者，将终身以之。”发誓终身不间断，真是豪言壮语啊！但我还是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在说大话。我们接着读他日后的日记便可一探究竟了。这里他还特别强调了‘日日不断之功’，即便出门在外，也不能中断，不得不说他的自我要求真的很高。这一点我们不妨学一学他，试试看能坚持多久？

        回过头看，曾氏其实没有正儿八经的写过一本书，至少没有流传下来的。古代士人的最高人生追求是‘立德立功立言’，‘立言’一项是曾氏的缺憾。要想在学术上有所创见，绝非通过业余时间就能够做到的，非高度灌注其中难以成其事。从这一点来讲，曾氏的天分，品性确实没有王阳明优越。但他的长处是深刻了解自己的不足，‘不求近效’，能够每天坚持做‘铢积寸累之功’，长此以往也成功地孕育并激发出巨大的能量。

        “前立志作曾氏家训一部，曾与九弟详细道及。后因采择经史，若非经史烂熟胸中，则割裂零碎，毫无线索；至于采择诸子各家之言，尤为浩繁，虽钞数百卷犹不能尽收。然后知古人作《大学衍义》《衍义补》诸书，乃胸中自有条例自有议论，而随便引书以证明之，非翻书而遍钞之也。然后知著书之难，故暂且不作曾氏家训。若将来胸中道理愈多，议论愈贯串，仍当为之。”自知自己当下不能胜任，反应出曾氏头脑的清醒之处。但并没有就此放弃，又显示出他品性中坚韧的特质。

        “现在朋友愈多。讲躬行心得者，则有镜海先生、艮峰前辈、吴竹如、窦兰泉、冯树堂；穷经知道者，则有吴子序、邵蕙西；讲诗、文、字而艺通于道者，则有何子贞；才气奔放，则有汤海秋；英气逼人志大神静，则有黄子寿。又有王少鹤名锡振，广西主事，年二十七岁，张筱浦之妹夫、朱廉甫名琦，广西乙未翰林、吴莘畬名尚志，广东人，吴抚台之世兄、庞作人名文寿，浙江人。此四君者，皆闻予名而先来拜。虽所造有浅深，要皆有志之士，不甘居于庸碌者也。京师为人文渊薮，不求则无之，愈求则愈出。近来闻好友甚多，予不欲先去拜别人，恐徒标榜虚声。盖求友以匡己之不逮，此大益也；标榜以盗虚名，是大损也。天下有益之事，即有足损者寓乎其中，不可不辨。”曾氏的蜕变实在是得益于在京城和这一大票知识精英的相互砥砺。不论是在见识，格局，乃至人生定位上，无不深深地受师友们的影响。值得一提的是，曾氏最后也展现出了辩证的思维，清醒的头脑。

        “黄子寿近作《选将论》一篇，共六千余字，真奇才也。子寿戊戌年始作破题，而六年之中遂成大学问，此天分独绝，万不可学而至。诸弟不必震而惊之，予不愿诸弟学他，但愿诸弟学吴世兄、何世兄。吴竹如之世兄现亦学艮峰先生写日记，言有矩，动有法，其静气实实可爱。何子贞之世兄，每日自朝至夕总是温书。三百六十日，除作诗文时，无一刻不温书，真可谓有恒者矣。”曾氏教导诸弟不必羡慕天分极高的黄子寿，应该老老实实地学习一步一个脚印逐渐步长的吴世兄和何世兄，这大概也体现了曾氏的人才观。他对于读书做事‘有恒’的人是格外看重的。其实我很好奇《选将论》到底写的啥，让曾氏如此激赏，可惜还没有找到原文。

        “盖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者也；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诸弟此时，惟有识不可以骤几，至于有志有恒，则诸弟勉之而已。”这一段是曾氏的经典议论，被后人不断引述。‘有志’则能更好的找到人生的方向和目标，有了明确的方向和目标，人就可以保持长久的动力，即便经历万千挫折也绝不轻言放弃。‘有恒’则能够保证自己每天都在朝着目标不断地迈进，任凭满世界流言乱飞，我自岿然不动。‘有识’则可以有效地监控前进的方向，及时纠偏，确保不至于偏离航向或者在原地转圈，这相当于观察性自我的重要角色。是啊，有什么能够阻止一个搭载着GPS，永动机和自动驾驶系统的人到达他想要去的目的地呢？

        科研其实也是如此。首先要了解什么是不知道的，然后提出问题，这是明确方向和目标。好的问题意识，是区分资深和非资深研究人员的重要指标。什么是好的问题意识呢？好的问题意识是指能够准确地把握什么问题值得做，什么问题不值得做，什么问题做出来的可能性比较大，什么问题做出来的可能性比较小。不好的问题意识则是看到什么都觉得可以试一下，对问题没有敏感的判断力或直觉；其次是如何设计实验。做什么不做什么，先做什么后做什么，这么做还是那样做。如何根据新的实验结果进行后续实验的取舍，排序和规划，这既靠经验，更靠见识（经验是见识的必要而非充分条件）；最后，你还得努力地做实验。决不能因为经常性的失败就轻言放弃。大概估摸一下，百分之六七十的实验都是失败的，百分之二三十的实验都是摸索参数性质的，大概也就百分之五到十的实验是产生关键结果的。所以坚持不懈的品性是获得科研成就的基本配置。好的问题意识，卓绝的见识，坚持不懈的努力，是优秀科研人员的关键素养，三者缺一不可。

        最后，提炼一下关键句：不论是读书，做事，为人，都要有志，有识，有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