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圣诞节离春节只有二十来天,儿子是元月十号才回的香港,二十二号再回来过年,中间只相隔了十二天。儿子今年大学毕业,就要离开香港了,我决定到香港过年去。
一月二十二日上午十点多,飞机降落在深圳福田机场,坐大巴到科学馆,儿子在那里接我。
母子会合后,坐地铁到罗湖口岸。
到底是春节,出关进关的人很多,儿子有香港身份证,他可以从香港居民通道过去,那里人很少。他为了陪我,跟我从内地居民通道进。我在前面,很快就放行了,儿子很绅士,排在我后面。过了关不能停留,我慢悠悠往前走,不停地探头看儿子来了没有。我走走停停,不知就到了出口,儿子还没踪影,莫非他从这里过不了关,又回到了香港居民通道?我的心开始发慌,我的手机是内地卡,在这里早就没了信号,跟儿子是没法联系了,我们母子会不会在这里失散?
我胡思乱想着,走到火车站,心想儿子肯定会出现在这里。
儿子终于出现了,他一见我就说,你跑那么快干啥?我说工作人员不让在那里逗留,我只好走到这里来了。我用眼神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耽误这么久?他说香港居民不从这里走,工作人员没有用于给他通行证上盖的章子,就到别处借,所以给耽误了。
我们坐的是落马洲到红勘的火车,中途在大学站下车。等火车的时候,冷风飕飕,还以为香港不冷呢,没想到也是这么冷。看见有人穿着羽绒服都觉得暖和。临下飞机时,空姐播报地面温度是十一度,南方的十一度咋这么冷?
儿子说那是因为南方潮湿,是湿冷,所以显得特别冷。
以前到香港,感觉空气又湿又热又闷,几乎喘不过气来,这次也许因为冷,倒没觉得湿闷。
终于坐上火车,暖和多了。
到大学站了。
我们下了火车,四年前我送儿子来报到,还有些印象,四年时间,出站口那家快餐店还在,还是老模样。
我们来到操场边,准备坐校巴上山,等了好久也没有校巴的踪影,儿子看我冻得瑟瑟发抖,说春节校巴少,不如走上去,活动活动身子就不冷了。
儿子十八岁之前,我是他的依靠,十八岁之后,他就是我的依靠。听儿子这样一说,我顺从的跟着他走。香港的汽车是靠左行驶,所以人行道在左边。
顺着弯弯曲曲的人行道,我们️一边走一边说话,这条路我走过几次,依稀还记得路边都有什么建筑。到底是南方,路边的树木郁郁葱葱,花也开的姹紫嫣红,如果不是冷,根本就看不到一点冬天的萧索。
儿子一边走一边给我讲解,其实中大的正门在山那边,这边繁华,交通便利,反倒成了前门了。
火车站旁边那座楼是崇基书院,最早住在那里的学生全是基督徒,后来就混住了。
往上走是联合书院,他前三年就住在联合书院的陈震夏宿舍,联合书院旁边是新亚书院,最远的是逸夫书院,顾名思义,是邵逸夫先生捐资修建的。
儿子现在住在国际生宿舍,从陈震夏宿舍往前,下一个扭曲了的坡,再下一个陡峭的很长的台阶,就到了。
最后儿子把我领到我要住宿的地方,他学校的宾馆,几天前,儿子在这里给我预定好了房间。
房间在一楼。是单人间,香港是寸土寸金,床是单人床,床上是一条薄毯子,香港的空调也是单制,只制冷不制热。我从柜子里拿了一条毯子,两条毯子盖在身上,半夜都被冻醒了。
早上醒来,看见窗玻璃上,墙上,都是水珠,就像卫生间刚洗过澡的模样,怪不得我会冻醒,原来是房间太潮湿了。
这里的晩上很清静,相比起内地的除夕夜,鞭炮声从晩上七八点就开始了,直到十二点达到高潮,此起彼伏,震耳欲聋,有时候干脆就像墙倒塌了。后半夜还有余犹未尽的,时不时的来上一两声,时时提醒你这是新年,早上五六点,鞭炮声就又响了。
早上起来,也没听见一声鞭炮声,也许这里是学校,都放假了。
吃过早饭,准备到闹市区去,有人敲门,打开一看,是服务员,四十多岁的女服务员有礼貌的问我们要不要打扫房间,我说反正晩上还要住,就不麻烦了。服务员笑了,用广东普通话说,祝你们新年快乐,万事如意!这才有个年味嘛!我也笑着说一句,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我们坐校巴到火车站,儿子说,我爸也是的,我请他吃饭,这也说贵,那也说贵,你说吃饭能花多少钱?搞得我心情很不爽。他爸去年三月份曾来学校看他,可能花儿子的钱觉得于心不忍。
儿子在这里上学是全额奖学金,加上系里每年另外奖给他的奖学金,他认为自已很富有了,能让爸爸享受一下儿子的孝心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
我知道儿子这是在委婉的跟我说话呢。
我心里记住了,尽量不发表意见,儿子已经长大了,就给他尽孝的机会吧。
儿子先领我吃中午饭,香港吃饭的地方大多数在商场里,吃饭的人很多,饭名不记得了,一份饭大概三四十港币,汤汤水水,基本上就饱了。
吃完饭逛商场,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听口音大多是内地来的。我喜欢首饰,就到首饰店看,金生生,周大福,转过几家首饰店之后,佩服商家的精明,黄金店里的黄金,金灿灿的能把人眼睛亮瞎。仔细一看,全是指头粗的金镯子,麻绳粗的金项链,韭菜叶粗的金戒指,金镯子最小的也在二十克以上,一克黄金三百八十块港币,一只小镯子都在万把块钱。
大部分商场里一进门都竖着一棵发财树,树枝上挂满了金元宝之类的吉祥物,红彤彤一片,香港人大多迷信,想取个好彩头,在树前照相的人能挤破头。有个商场专门辟出来一块场地,在舞狮子,咚咚锵,咚咚锵,颇有一些年味。
从商场出来儿子领我去公园,公园里人不多,吸引我目光的是一些说英语的年轻女子,仔细看,她们是亚洲人,三两成群,坐在草地上,或照相,或说话,儿子说,她们是菲佣,主人春节放假了,她们也就放假了,三三两两的老乡聚在一起。
后来在香港公园,看到的是另外一番景象。
从公园门口往进走,路边每隔一段是铺着塑料布围坐在一起的女子,肤色暗黄,个子矮小,瘦弱,愁容满面,旁边放着好多塑料器皿,里面盛着咸菜之类的小菜。有人正在吃泡面。
儿子说他开始看见这些人,不知道她们是干什么的,后来见的次数多了,明白了她们是菲律宾人,在这里等工作,这里就相当于内地的人才市场。怪不得这些人没有我们在别的公园见到的那些菲律宾人快乐。
大年初二晩上香港政府在维多利亚港放焰火,庆祝春节。还没戒严之前,儿子早早的领我去看了看,说到时候就不去了,我也不喜欢热闹,就随了儿子。
晩上我们在酒店的电视上看,就跟内地一样,先是各位领导就坐,讲话,然后放焰火,直放了两个多小时,五彩缤纷,煞是好看,花费估计不上亿元也上千万元了。
我住的酒店电视频道很少,只有三个,都是本地台。有一个台是明星荟萃,象郑裕玲,胡杏等亮相,说得是粤语。还有一个台是电视连续剧,对话全是粤语,内容我是猜的,看看热闹罢了,另一个台是家庭幽默剧之类的。
初三儿子领我去旺角购物,香港不愧是购物天堂,放眼望去,人山人海,过马路时,我们一看是红灯,就停下来等待,前面的一帮人趁着没车的空隙,向马路对面跑去。我跟儿子说,这些闯红灯的人肯定是内地的,儿子说,也不一定。我说香港人不是素质高嘛?儿子说,也许回归前没人闯红灯,回归十几年了,香港人也被内地人同化了。
儿子说,不过香港人总的来说还是比内地人素质高,比如香港没有假币,没有小偷,没人随地大小便,吐痰,扔垃圾。
也是,走在大街上,看不见垃圾,也不用提防背后有三只手向你伸过来。
初四儿子领我去他们数学系参观。
数学系在学校总部旁边,乍看是一片种着草的广场,往前走看见一个洞,仔细一看是下去的楼梯,顺着楼梯往下,走到一座楼的进口,香港由很多的小山组成,楼房就依山而建,从这座楼进去,爬到楼顶,走出去,往往就是另外一座楼的一楼。
七拐八拐的下去,就到了一楼,出去,是平台。对面是两座成九十度的楼房。儿子领着我从九十度处进去,上到二楼,看见写着数学系几个字。因为是春节,整个数学系静悄悄的,走到数学系教研室门口,儿子说,你就从门上的玻璃上向里望一望,里面你是不能去的。
我掂着脚尖,从玻璃上朝里一望,好家伙,诺大的房子里是一排排电脑,有四五十台吧?儿子说他平常就在这里学习。说他进去在电脑上查个资料,让我随便走走。
我顺着说话声往前走,看见一间虚掩着的门里边有几个男的在那谈笑,后来说起来,儿子说那是几个助教,可能春节没回家。
儿子很快就出来了,我们再往前走,是一排橱窗,镶着数学系近年来的毕业照,以及系教授的合照,单人照。我说,你先别说话,让我猜猜那些老师是内地人,那些是香港人,结果我全猜对了。
单人照介绍的是数学系的精英教授,其中竟然有一个是本科和研究生都毕业于西安的西北大学,博士在美国上,现在不光是中大数学系教授,还是中国数学院的研究员。
中国数学研究院不在北京,在香港。
我问儿子,你没想着跟这个乡党套套近乎?
儿子有些不悦,认为我小瞧他,他凭自己的实力一路走来,是不需要别人提携的。现在的孩子多么自负,尤其是九零后。
儿子指着穿西服,六十多岁的老头说,这是邱欣桐教授,他是数学研究院院长,得过一个相当于诺贝尔奖的数学奖,可厉害了,现在基本不到系里来。
从数学系出来,儿子说带我去一个能看见中大全貌的地方。从新亚书院往下走,到了一座楼的楼顶,儿子指着用钢筋网把边沿网起来的地方说,就是那。
我就往那走,想看看中大到底是个啥样子,儿子在我身后说,你知道学校为什么要把那个地方网起来吗?我停下脚步看着儿子。
那是因为学校百分之九十五以上自杀的人都是从那里跳下去的。这座楼有十六层高,下面是一条马路,从那跳下去都会粉身碎骨。
记得儿子前段时间还跟我说过,有一个大三学生,香港本地人,跳楼死了。他妈在前一年听说学校有人跳楼,还以为是她儿子,果然她儿子在一年后就跳楼了,也许他妈冥冥之中已经有了预感。
儿子好像知道我正在想什么,说,前段时间我给你说的那个同学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
我的头发都竖起来了,只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凉,儿子问我,你要不要到跟前趴在网上鸟瞰一下中大全貌?我连连摆手,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地方。
初五我们去澳门玩。在中港码头坐船,十一点到,春节人太多,下午两点才坐上船,摇呀摇,到澳门都下午五点了。
出了港口,就像到了内地,脏乱差,垃圾遍地,地上粘满了小广告。澳门是赌的天下,通往市内各个赌场的大巴车都是免费的,随便坐上一辆车就走,很方便。
澳门的鸡蛋是按个卖,十块钱八个。坐上一辆公交车,是无人售票,司机说投币三块二,问是港币还是人民币,司机说随便那种币,都是一个价。
车子启动了,恍惚中,觉得是在西安的公交车上,车上粤语报站使我打一个激灵,提醒我是在香港过年,这是到澳门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