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嫁妆私奔

一

妈妈上午下晌回来吃饭的时候说，

“苏梅跟着建军跑了”，

“呃，这么突然”，“也不突然，俩人同年，从小青梅竹马的，就是当家的嫂子不同意，所以一直没有提亲”。

“跑哪”

“跑部队，入伍的新兵今天早上出发走了”

“有魄力”，我脱口而出，想想又补了一句，“那她嫂子是追不上啦”

“追不上，所以她嫂子气急败坏，今早上弄了一筐子鞋从建军家崖头倒到他院子里了，”

“为什么扔鞋”我憨憨地问，妈妈解释说，破鞋就是骂人骂女人作风不好，我有问，不吭声光倒了鞋吗？说什么话啦，妈妈说简单骂了两句，拐跑人什么，还骂小姑子不要脸跟男人跑了，差不多就这意思，（妈妈根本不会翻嘴就这样描述，）然后就回家了，没有再大的闹腾。不像村里那几个爱骂的疯婆子奥，我议论着，妈妈中正的说，苏梅嫂子精明很要面子的跟那些不一样。

我问，“那建军妈怎么样做”，

“建军家倒是没什么动静，他妈没出来说什么”。隐隐觉着建军妈不是一般人，不像村里很多妇女那样整天随口大骂，比赛着看谁更泼，骂得污秽不堪，难以入耳。高手对决都是在安静之中，动手狠准。建军妈和苏梅嫂子是一样的人，也算门当户对。

“白捡这么好一大姑娘，漂亮泼辣有能干！现在是她老二媳妇了，一分钱没花。她家自然高兴”。我学着分析，“所以苏梅嫂子才恼羞成怒的。”本来还指望这漂亮小姑子挣点彩礼钱贴补家用，还有后面跟着个也到娶媳妇结婚年龄的小叔子呢，大嫂比母，再怎么不乐意花钱也还要糊裱好面子上事，对付过乡里乡亲的口舌。她大嫂那么精明算计一人，这下完美计划泡汤了，肉票看脱了，眼皮底下居然背走一床被子，夹带走了她自己的所有衣服，让她嫂子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边建军家落了便宜，据说他妈并没有大喜过望。都没料到建军妈如此平淡甚至对儿媳妇有点刻薄，传闲的说，苏梅头天晚上悄悄由建军领着到他家里见过他妈，（他爸已过世三年了），意思极明显俩小好，想过一家人，可他妈妈倒板了脸说，“你也了解我们家这情况，娃多，花钱地方多，不说嫁四个闺女（那年月农村里嫁闺女不花钱，娶媳妇得给新娘子家彩礼这是规矩）得给四兄弟讨媳妇，光一大家的吃喝穿开销都难支撑，而且老大还没结婚，我不能给你们（婚事）过到前头，在咱村不兴这个，就是兴在我这也过不去，得按顺序来，你非要跟我们家老二，我也不反对，但我连床被子也给不了你。”苏梅眼泪汪汪，狠着心说“我不要你被子，我自己带”。走到这一步不能回头了，尖酸刻薄的嫂子，自己挣的和男壮劳力一样多的公分，回家还是不受一个公分都不挣的嫂子待见，各种挤兑捉弄，天天一个屋檐共处，独立要强的自己这么相持八年了，实在坚持不下去，不定哪天被她暗里卖给个癞子瘸子猪八戒。眼看自己已经二十八的大姑娘，没妈疼，老爸拗不过嫂子也懒操这心，同龄小伙伴的娃娃都四五岁了。和建军青梅竹马的，不图他家穷富，他人好，聪明有抱负有想法，俩人都聪明年青，齐心协力以后小日子会红火的，到时候回村可以扬眉吐气见嫂子。她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也默默忍了婆婆的下马威。倒应了那句，上赶的不是好买卖。稚嫩的倔强被世故击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

第二天天不亮趁着夜色和建军悄悄去了十里外的新兵集合点，赶凉快走路七点队伍就准时出发了，等她嫂子发现又不喜欢又值钱的眼中钉不见了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奔往新兵连驻地的火车上了。

这么私奔青年人是不是觉得好浪漫，但，知情人知道这其中也不乏现实的无奈。生活是活生生的磨难，苦辣酸甜只有当事人清楚。

二

第三年，没有任何关于他们的消息，大家差不多都要忘记了。有一天，突然看见村口路上，走来亮晃晃的两个人。建军一身气派崭新绿军装，一手拎着一只黄色军用旅行包，身后跟着抱个婴儿的苏梅，苏梅穿了一件粉红色大花朵的泡泡袖衬衫，料子柔软细腻，一眼便知是我们小地方没有的布料。看着就能想象到穿着的舒服，不像我们的衣服面料支棱硬，走路带沙沙的磨擦伴奏。衣服颜色鲜亮柔和，不像我们村里人的要么灰暗发污，要么生炸刺眼。下身一件软料黑裤子，一身衣服很是合体好看。她的皮肤比在村里时候白多了，外面的月亮比我们这儿的圆。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在村里没人把女人当女人待，一样跟男劳力出工挣工分，修大寨田，刨土挖土，翻粪，出粪，担粪，担土，用架子车拉土，挑水就更不用说了，比赛谁拉土多，拉的快，硬生生把我们村的女性都培养成了能干粗活累活的女汉子。她在部队就不是农民了，不用修大寨田，一定不用跟这里女人一样吃苦。听说部队里什么都有，家具，生活用品，衣服鞋全是发的，吃的都是部队供应的。俩大人是好日子，这添了孩子，虽是部队也补贴，但 大头还得自己，添了额外负担，这迈向理想生活的步子又要慢了，俩大人一合计，这就回来了，既是探亲也是留下媳妇在老家养娃，农村里养孩子不花钱有口吃的就行，穿的是百家衣。这样建军的工资就可以省下点给家攒些钱。

近门邻居，俩人的发小，还有爱热闹的都跑去看，建军妈的屋里挤的满满的。象有的人家结婚一样热闹，叽叽喳喳的寒暄着，打听他们的部队驻地在什么地方，这三年他们在部队具体做些什么，问完话题又回到俩人本身上，说苏梅跟着建军在外头日子好过家里，变白了比以前更漂亮了。大伙儿真真假假惊叹着，阿谀着，不管心里嘀咕什么，面上都放出欢乐的花朵和羡慕，这毕竟也算是平静的小山村荡起浪花的事，封闭的农村人好奇心满满，津津乐道，刨根问底，俩人应接不暇地回应着。这厢家里人忙半晌腾出一孔窑准备给老二一家住，挪出来的杂物农具放院子里怕日晒雨淋，扯的两块有布丁的塑料布一拼盖住，老三到大伯家借了一伙门板，找俩长条凳担着，把她平时用的被子床单铺上，算睡的地方有了。

听说第二天建军妈给他们了几斤白面粉，几斤玉米面，红薯面，三个碗，俩碟子几双筷子，一口锅就算给他们分家分出去过了。建军在家里又待三天，享完探亲假返回部队去了，苏梅自己做饭自己吃又开始了在村里的日子，不一样的是多了一个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