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青青（十八）

他总算把自己的身体弄回到家里，开门进屋，扑到炕上低声地痛哭了一场。也许是因为没有吃早饭的原因，他的胃里抽筋样地疼痛，一种窒息感淹没了他，使他躺在炕上一动也动不了。他以为他也要死了。他并没有恐惧，就这样死了也挺好。反正儿子们日子都过得好，有他没他都一样，他在这个世上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没有人关心他的心情和死活。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情，还有一些人在忙着王婆子的丧事。直到下午，他才勉强起了身，用电磁炉煮了一碗挂面，拌上几根葱叶和一点大酱，囫囵吃了下去。之后的几天，他连屋都没有出，就一个人闷在家里。王婆子出殡他也没有去，他觉得他没有资格去送她。于她来讲，他什么也不是。他躲在自己屋里，悄悄为她祈祷，希望苦了一辈子的王婆子可以在另一个世界享点儿福。

天气一天一天地变暖了，时而还是要刮上一场昏天暗地的大风。大风过去，杨树柳树的枝条上便又增加几分新绿。王婆子的死就跟死了一头牛或死了一头猪一样渺小，很快就被大家忘记了。人们又和平常一样，该赶集赶集，该吃饭吃饭。光天化日之下，大伙都在忙着种地，忙着收拾菜园子，研究着哪条垄要种点啥，哪几条垄要种点啥。到了夏秋，要给大闺女送点儿粘苞米，要给小儿子摘点儿嫩黄瓜。

只有老张头一个人闲得要命。他啥都不想干，没有任何心情做任何事。门前的菜园子也正待翻种。一粒粒土壤哭天抢地地等待着他，它们不得不派出许多杂草和野菜来招呼他，提醒他，想让他在它们心里种上希望的种子。可是老张头就是什么也不想干。老伴儿的过世，让他体会了难以容忍的孤独寂寞，而王婆子的死，几乎让他断了想在老家长驻的念头，就连凑合着跟老表姐等人打麻将的想法也没有了。他觉得这片土地不是属于他的，他也不属于这块土地了。逃离是他唯一的选择。可是，去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