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军和王德芬 : 心上刺梅

萧军(1907~1988)“东北作家群”代表作家

1938年6月2日,《民国日报》上突然刊登出这样一则出乎众人意料的订婚启事:“小女德芬于本年5月30日已与萧军君订婚,因国难时期一切从简,祈诸亲友见谅是幸。”浪子萧军终于要结婚了,新娘不是才女萧红,而是一个叫王德芬的兰州姑娘。

王德芬和萧军的缘分始于1937年。那年夏天,她和姐姐王德谦乘电车去上海看望鲁迅先生的遗孀许广平,她们在电车里碰到了萧军。

王德芬第一眼看到的萧军是这样的:“在两节车厢之间的过道旁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年轻人,浓黑的头发,棕红的脸色,虽然有点瘦,但很结实,很像个游泳健将。上身穿着白色短袖针织网球衫,下身是白色西式长裤,脚穿一双尖头皮鞋。他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张报纸。”时年三十岁的萧军风华正茂,又是当时极为热销的《八月的乡村》的作者、鲁迅先生的学生,“二萧”在文坛声名鹊起,王德芬看过萧军的作品,亦很仰慕他。

王德芬本以为她与萧军仅此匆匆一面,不会再遇,但是她没有想到,不到一年,他们便又见面了。

1938年春天,兰州炭市街49号的王家大院里,走进两位远道而来的年轻人,一位是戏曲家塞克,另一位是青年作家萧军,二人受榆中县县长王蓬秋之邀来兰州进行文艺宣传,迎接他们的正是王蓬秋的小女儿王德芬。

萧军的到来令一年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王德芬惊喜不已,此时的萧军不久前刚在西安与萧红协议离婚,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憔悴,王德芬对他有些许心疼,也多了些许照顾。

第二天,萧军突然来找王德芬,并送给了她一份礼物。

那是一个精致素雅的浅灰带绿仿龙泉窑大开片花瓶,瓶颈上缠绕着几道鲜艳的朱红色串珠,瓶内插着一长一短两枝怒放的刺梅。刺梅虽然浑身长着硬而尖的锥形刺,但其一年四季,绿叶常翠,鲜花长开,朵朵红梅花开正盛,像一粒粒红宝石,又像一颗颗火红的心,仿佛在诉说着脉脉情意。如此别致的礼物让王德芬不由地心生欢喜,备受感动,那一朵朵刺梅在她的心中,飞快地扎根发芽,然后开花结果。

年仅十九岁小姑娘王德芬被萧军的一瓶刺梅俘获了芳心,她欣喜若狂地对姐姐王德谦说:“那是小姑娘最喜爱的一种椭圆形小珠子啊!四、五月份正是刺梅盛开的季节,他真是一个有心人啊,他怎么知道我爱花呢?”

第五天,萧军约王德芬出去散步,王德芬欣然赴约。

沐浴在柔和静美的春光里,他们沿着黄河边慢慢地走着,萧军兴致勃勃地给王德芬讲着他所经历的一些奇趣异闻,王德芬在一旁偷偷地望着他,眼神中尽是仰慕与怜爱。

在经过一处坎坷不平之地时,萧军顺势牵住了王德芬的手,他的手掌宽阔而有力,王德芬心中小鹿乱撞,幸福感油然而生。经过崎岖之路后,萧军依然没有松开王德芬的手,王德芬亦乖巧地任由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一路十指相扣直至到家门口。

他们偷偷地相爱了,尽管他们真正认识还不到一星期。

萧军与夫人王德芬和孩子的合影

萧军每天都会给王德芬写一封情书,他在信中亲昵地称她为“我的孩子”,信末称自己为“你的小傻子”。王德芬在他的一句句情话中沉沦深陷,爱情的幸福感在两个人的书信中传递蔓延,不到几日,他们的事情,全院上下便无人不知了。

不用问,王家自然是反对的。王蓬秋知道此事后勃然大怒,将女儿狠狠训斥了一顿,不许她再与萧军见面。王德谦劝告妹妹:“他是个离过婚的人,年龄比你大十二岁,你的条件比他好多了,父母是肯定不会同意这种婚姻的,你还是不要再与他来往了。”正在热恋中的王德芬听不进去姐姐的话,仍与萧军偷偷约会,以解相思之苦。

不久,王家就毫不客气地向萧军下了“逐客令”,无奈之下,萧军只好搬出王家大院,另觅他处安身。

萧军搬走后,王德芬意图离家出走去找他,父母便将她关在家中,不许她出门,试图断了女儿的念想。

王德芬哀求姐姐王德谦帮忙,王德谦心疼妹妹,只好点头答应,暗中为他们传递书信。

爱情的力量感动了这个春天,王德芬的抗争终获胜利,她在家庭与爱情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为了萧军她不惜与家庭决裂。离开家时,她只带了少许衣物和厚厚的一沓信,那是萧军写给她的情书。还有那只花瓶,她同样没有忘记带走,瓶中的刺梅花仍旧鲜艳夺目,犹如她的爱情,如花般绚丽灿烂,无比美好。

走出家门那一刻,王德芬嚎啕大哭,她爱她的家人,可她更爱她的爱人,她抱着刺梅花瓶一路狂奔向她的爱人,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也把自己的幸福与未来全部托付给了他。

从此,王德芬跟着萧军四处奔波。他们先从兰州到西安,再到成都,又到重庆,最后奔赴延安。

萧军白天出去上班,晚上回家写稿,王德芬则每天待在家里,努力营造属于他们的温暖的小家庭,她不能像萧红那样做他文学上的知音,与他执笔写文,但她可以做他生活上的伴侣,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他们的生活虽然清苦,但有爱情支撑,再苦她也觉得甜蜜。

一年后,王德芬生下了她和萧军的第一个孩子。萧军并非初为人父,早在几年前,他的原配夫人就已为他生下两个孩子。但是萧军依然表现出了极大的兴奋与父爱,他抱着孩子爱不释手,王德芬也备感欣慰,三口之家洋溢着幸福与欢乐。

王德芬把萧军送给自己的花瓶一直摆放在床头最显眼位置,每天擦拭瓶身,瓶中的刺梅花每日精心侍养,十年如一日,渐成习惯。萧军笑她:“不过是多年前的旧物罢了,怎么照顾花比照顾孩子还要上心。”她总是默默低头不说话,他哪里知道,他送的刺梅在她眼里,又何止是花啊!

晚年的萧军

一天,王德芬照常给刺梅浇水时,一不小心被刺梅的尖刺刺伤了手指,血滴到刺梅上,染红了尚是淡黄色的花瓣,她的心头突然一颤,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当爱情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日子里被消磨殆尽时,似乎剩下的便是相对无言的尴尬与冷漠。手指的伤痕还未结痂,但爱情早就已经褪了色。王德芬这才想起,刺梅固然美丽,但却藏有尖刺,极易伤人。这时她才意识到,原来萧军就是那枝刺梅。

萧军几乎不怎么跟妻子说话了,有时候一整天都说不上一句话,他一连好几天都不回家,王德芬觉得他们的婚姻危机四伏。虽然她整日在家相夫教子,不闻世事,但当流言蜚语铺天盖地袭来时,她也有些坐不住了,但她不敢问他,每次都是欲言又止,到了最后,她能做的好像也只有装糊涂。

不知为何,瓶内四季常青的刺梅竟然渐渐枯萎了,花瓣凋零,散落一地,好像王德芬的心,四分五裂。

隔了几天,王德芬又重新去街上买了两枝刺梅,一长一短,依旧插在他送的花瓶里,宛若当年。这么多年以来,萧军是她唯一的依靠,是她心上的朱砂痣,哪怕他浑身带刺,她依然愿意伸出双臂拥抱他。

后来姐姐曾问过王德芬可有后悔过跟萧军走。她回答:我从未后悔过跟他。

当初义无反顾地跟他走时,她就已经做好了一切打算,哪怕飞蛾扑火,也无怨亦无悔。

没有人想到,最后陪伴萧军白头到老竟然是王德芬,萧军自己或许也没想到,王德芬陪伴了他整整半个世纪之久,为他生育了八个子女,为她奉献了一生,从青春红颜到白发苍苍,从浪漫爱情到平淡生活。

晚年的萧军写信给孩子说:“你们的母亲,她是这世界上唯一能谅解我的人。尽管我们的生活习惯、为人作风各不相同,但我们却是不可分解的一对!”

五十年风雨同舟,那两枝刺梅,一长一短,在他的花瓶里,在她的喷壶下,绿叶生机蓬勃,红花明艳动人,一如初见之时。

你可能感兴趣的:(萧军和王德芬 : 心上刺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