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抒情诗到叙事诗的嬗变

      近来读书缓慢,花了不少时间,只读完了王国维先生的《人间词话》和《红楼梦评论》。世间相遇不易。七年前在清华园就见过纪念静安先生的碑刻,陈寅恪先生撰文。碑刻近工字厅,第一次经过时仔细看过,以后不曾重读。以为已经知道,可世间有真正知道的事吗?就像陈寅恪先生在碑文中所说:“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以此标准论,读书经年,目标仍遥遥不可及。后来去紫荆时路过一组雕像,没确认过,凭第一印象是清华的四大国学导师:梁启超、赵元任、王国维和陈寅恪。就是这样,对王国维先生的认知也止于《人间词话》。自己之冥顽若此,眼见的都会是见识吗?不过就是“到此一游”的自以为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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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人对于文科的认识,可能以为文科不就是语文吗?句读、阅读、写作,如此而已。文科是人文学科,文史哲,“乘着歌声的翅膀”,人文学科是探求人生真谛的重要凭藉。我们很重视实用,理工科的时效性显而易见,对科学的认知也确实是教育中重要组成部分。但我们可以不懂某一学科的专业知识,却无法脱离这每天都在其中的人生。谁能够不经过死亡的关口,就从人生中抽离了呢?此中大有真意。谁带着我们在这一领域飞升?文学,美学,哲学,音乐,历史,美术......我们也学习很多,可是永远把操作性放在第一位。说学音乐,就一下子到了钢琴考级;说学美术,一下子就和特长生招生和考艺术院校联系在一起;说学历史和哲学,马上又去研究就业前景……艺术的瑰宝不是拿来吃饭的,而是让我们享受这难以预测长短的人生,认知这走向必然结局的人生,让我们在有限的时空内对悲欢喜乐一一尝过,也让我们终于筑起一道心门,外界风雨变迁,我们内心却终成美好花园。这不仅仅是知识,是人生的路程,最后也是人生的智慧。前两年大致比较过中美中学的必读书和选读书书目,这方面的差距,真的不是一点半点。文科和理科真的有现在这样的分野吗?其实看大家,往往对科学和人文领域都有极深的认知。这样的例证太多,亚里士多德,达芬奇......以追求真理的终极目标论,这两者并无分野。教育在逐渐制度化的过程中才产生了专业的区隔,而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很快适应和接受了把知识切成条条块块的作法。这里有很大的背离:我们的人生不是这样的,知识本身也不是这样的。 像拼图一样,打散容易,再拼起来,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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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段看荷马史诗,很遗憾我们并无史诗这样的作品。叔本华说:“抒情诗,少年之作也,叙事诗及戏曲,壮年之作也。” 我们的抒情诗确实很美,寥寥几个字,人生况味就出来了。可是我们在抒情诗的路上确实也走得太久,不知道这对于国民性是否也有影响。很多大家认同诗作是对人生的摹仿。少年时常常被某首诗击中,认为就是当时的人生和眼里的世界。后来慢慢不满足,觉得似乎只指出了某种情绪和心境。王国维先生推崇四个人:屈原、陶渊明、杜甫、苏轼。以描摹出的人生境界论,确实高山仰止。叙事诗宏大。及到中年,就很渴望能看到一作品,描摹出自己经历的人生全景,而不是片段。这时候就会发现抒情诗完全不够。抒情诗似乎是一个个镜头,再好一些,可能是一组镜头,可是我们要的,是完整的足以容纳人生容量的大片。《道德经》、《圣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都是大片。到了荷马史诗,想看大片的愿望完全被满足了。人生的壮阔美丽,全在其中。单看任何一部分是没有意义的。阿基琉斯的愤怒;赫克托尔的勇敢;无数英雄在战场上奔突;阿基琉斯在杀死赫克托尔之前就知道赫克托尔的死,也打开了自己通向死亡的大门,可仍然义无反顾;赫克托尔的老父亲吻杀死自己几个儿子的阿基琉斯的手......这才是人生的样子。人生的样子在“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到“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之间,并不是大片空白,而一样是时间的流动不止息。这就是抒情诗力所不逮而叙事诗游刃有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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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想自己上学的经历,慢慢明白,自己怎样从片段到片段,以为那就是知识,那就是学习。后来学画的时候才一点点看出端倪:我们的学习方式重要在点、线、面,这种教法是希望基本功扎实,然后自可融会贯通。可是基本功扎实是一回事,融会贯通是另一回事。王国维先生最为推崇的艺术之境界,并不会因基本功扎实而自动出现。我们很注意细节,但是全局观似乎很少出现在脑海中。而没有整体观的作品,即使有再好的局部,也不会是佳作。就像人生,整个的结构悲欢,岂是因为一些小小成功就可以整个明亮起来的。可是放眼看去,这几乎就是我们教育的格局:抒情诗一样的格局。小巧精致,在短小的篇幅中追求极致和超越。可遇到叙事诗篇幅和内涵的真正人生图景,就捉襟见肘起来。

      女儿早晨问我一个问题:为什么同学们更喜欢接近学习成绩好的孩子,即便根本不能接受、喜欢对方的个性?也许这也是一个折射吧,短篇作者和长篇作者的关注点完全不同,抒情诗和叙事诗的描述方式也完全不同,走一百里要训练的脚力和走一里地的脚力当然也不同。一个喜欢和习惯走一里地的民族的短视,真的是极其可怕的。在处理各种事情上,看的距离不同,选择也会完全不同。好的教育是力争能把图拼完全的教育,是力争把抒情诗发展为叙事诗的教育,是让孩子最初就知道自己受教育的终点,是这短暂又无尽的人生。

      写文章过程中,大雨滂沱,正午时间,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此时,不知有哪些人正在路上。人生事件之不可躲避如此。教育也是我们送给孩子的一件雨具吧。送给孩子之前,真得确认一下我们手里拿的,是否真是雨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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