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我这辈子都是外人

（《十年一觉电影梦·李安传》观后感3）

在现实的世界中，我这辈子都是外人。只有在电影的世界里，我才觅得安身之所。

01

2001年，武侠动作片《卧虎藏龙》获得第73届的奥斯卡金像奖，成为历史上第一部获奥斯卡奖的华语电影。

当李安凭借该片囊括了奥斯卡的四项大奖时，美国《时代周刊》对他的评价是，这位温文尔雅的绅士，再次证明了一件事，美国电影院的繁荣有赖于各国艺术家的魅力。

今天的李安被人们视为华人导演的骄傲，他游刃有余地穿梭于东西方题材之间，成功地使用西方电影语言表现和传达了中国文化的内在气质。他对各种题材的娴熟驾驭，在不同领域的纵横捭阖，也使得他的电影好似一场需要用筷子和刀叉同时品尝的美味盛宴。

这一切归根到底，都源于李安既能准确地掌握中国伦理道德观念，又能了解西方的价值品味和精神内涵。就如同他本人对自己的归纳：“我这个人，本来就和上海一样，华洋杂处。”

然而，他的矛盾和挣扎也正来源于此。父母一辈逃避内战来到台湾，他则为了寻求新知前往异国。父母经历了内外惨烈的生死存亡，而他面对的却是一场东西方文化价值的拉扯冲撞。中原文化、台湾文化及美国文化，各具特色的地域文化如同一股股冷暖洋流在他身上不断地交汇相撞，他开始在各种角力拉扯之下寻求平衡与贯通。

李安何尝没有过迷茫与彷徨？远隔重洋，他从未摆脱这样的矛盾，一方面他以自我实现与之对抗，而另一方面，却又因未能传承而深感抱歉。这样的纠结情怀，我们从“父亲三部曲”中不难发现，《推手》中的儿子，对传承不知所措；《喜宴》中的儿子是同性恋，冲淡了传承的意味；到了《饮食男女》，没有了儿子，传承已然走味。

在个人意愿与环境压迫、时代潮流与古典传统的冲撞中，一颗艺术家敏感的心灵能够深刻感受到这种对抗中的人性，戏里戏外，这种对立与抗衡总是优美地交汇在他的电影世界中。

02

尼采说：“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深自缄默。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

这句话安放到李安身上，实在妥帖不过。在他将近三十年的导演职业生涯里，他曾深自缄默，挨过一段漫长的蛰伏期。而他这一辈子，人生一直如云漂泊。

李安父亲年轻时候从大陆江西来台，随着父亲被调往不同的学府出任校长，李安从少年时代就已体会到辗转的颠簸。23岁远赴美国留学，自此又开始了独在异乡的人生。

李安说，“命中注定，我这辈子就是做外人。”出生台湾的他依旧被视为“外省人”，到大洋彼岸深造和打拼的美国一代更是属于“外国人”，就连回到祖辈深轧的大陆也被划入“台胞”。李安心中的台湾情、中国结以及美国梦，在现实里都没有彻底落实，久而久之，竟心生“天涯住稳归心懒”之感，反而在电影虚构的梦境里，他觅得了暂时的安身之所。

同为导演的贾樟柯说，“浪子之所以成为浪子，是因为有家。”前者是带着一种无处安放，随风飘逝的无奈心境，而后者却是自己选择诗和远方的浪漫情怀。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李安的影片没有显著的地域色彩，不同题材信手拈来，他跨越的领域涵盖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人种、不同的文化…… 他就如同独具慧眼的插花师，将不同品种的绿肥红瘦装饰成赏心悦目且耐人寻味的良辰美景。我们都惊讶于他大师级的灵巧双手和独特审美，殊不知鲜衣怒马之下，包裹的却是一颗漂泊不安的游子之心。

或许，电影才是他最终的归宿。电影与人生，如同庄周与蝴蝶，谁入谁的梦？在电影虚构出来的世界中，李安得以自由驰骋，得以按照自己的愿望去建构一个理想的世界，获取心灵最大的满足。

03

每次谈到拍电影，李安也总会说，命里注定的。对于导演这个职业，他始终充满了深深的宿命感。

回首赋闲在家的六年时光，等待漫长且无望，有过差点窒息的时刻，也曾以开玩笑的口吻表露真实的心迹，“要是有日本丈夫志节的话，早该切腹了”。

对于那些好奇他如何熬过那六年时光的人们，他也只是过后淡淡地回应，“当年我没办法跟命运抗衡，但我死皮赖脸地呆在电影圈，当机会来了就迎上去，如此而已。”

然而，或许不为大众所知的是，李安第一部和第二部影片的剧本，都是他在那六年打磨出来的，并且分别获得了当年台湾优秀剧本的首奖和二奖，也才有机会拿到资金拍片，逆风翻盘。

很多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能做成喜欢的事，其实原因就在于没有这样无所畏惧的坚持。精明的人往往懂得到处钻营，反倒是执着的傻子，那些不计成本者，不问后果者，最后发现生命处处有惊喜。

对于命运一说，李安的观点或许对我们能有所启发。他始终认为，努力争取与未来发展息息相关，尽管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命运的揭晓和我们的努力密不可分。就算命中注定，也要自己去把它找出来。只要越努力，找到的东西就越好。当你得到时，会感觉一切好似注定，可是若没付出过努力争取的过程，你拿到的可能就是另一样东西，那个结果也似注定。

“我们的未来，要靠我们自己去创造。”

而当所有人都折服于他在导演领域的卓越才华时，他依旧用磨砂般的羞涩声音说，“我只是不笨，我有自知之明，我也要像学生一样，很努力，很刻苦地学习。”       

走红而不张扬，成熟但不圆滑，沧桑与纯真并存，外表温润如玉，内在坚不可摧，经历过困苦却依然温暖感恩，何种境遇都能和自己好好相处，或许这就是真实的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