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哑巴、瞎子的故事

我在《生辰》里面提过,小时候我和母亲跟一个哑巴和瞎子同住的故事,再后来就再也没有写过了。很多看了《生辰》的人都希望我给这两个残疾人写个下篇的,但是我的母亲不同意,她老是不让我回忆曾经的那段历史,因为在那段历史里我们受尽了欺负、冷眼和委屈,有的时候你在院子里吃饭,莫名其妙的就有人会把砖头扔进院子里来,砸到你身上,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因为你们足够穷吧!她怕我的成长里有报复的心态出现,她更怕那两个早已不在的残疾人勾起我的心酸,当然她也怕我像他们一样,为了生存活的没了骨气和尊严,要不然我们也不会那么早就搬离那里。

瞎叔如果活着现在应该有70多岁了吧,至于哑巴,我连他多大都不知道。他应该没我妈妈年纪大,但是也说不准,因为他长的一副娃娃脸。给我记忆最深的就是他们俩个送我去学校念书的事,好不容易一个拖、一个拽,把我拉进了教室,可是没等他们离开,我早就跑回了家,我记得那天中午所有人生气不给我做饭的事,大家都在院子里张大嘴巴出气,我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瞎叔说:“我们再喝西北风,不念书的人饿了只能吃他们填饱肚子,”我也记得我吵着非要他教我拉二胡,他说:“王八戏子吹鼓手,刺头修脚下九流,讨吃才做的事,我是没得办法,咋还能再教你。”虽然那时候我是恨他们的,非要送我去念书,他们哪里知道我在学校受的委屈呀,所有人都叫我“小疯子,”老师也好,同学也罢,没人看我一眼就是对我最大的尊重,甚至老师都不愿意拿起我的作业本,估计是怕脏了手,他们也觉得就算教我又能有什么出息,就算不教我,谁又能拿他们有什么办法?一个疯子家的女娃娃上什么学呀!成心来学校捣乱来了。可是哑巴不依,看见我的作业本上没有红对勾,他就去找老师,咿咿呀呀比划上半天,老师不理他,他就坐在老师的办公室里不离开,给我们老师生火、打碳、挑水、织毛衣,他没什么本事,耍赖就是他的强项,你只要一天不给我家娃娃判作业,我就天天去学校帮你做家务,哑巴心灵手巧,什么都会干,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直到最后老师说:“你不要再来了,我看她到底是不是个念书的苗苗。”

他们怕我从学校偷跑回家,当了多久学校的门神,我都忘了,反正天天就在那守着,你上学我们就在教室窗户外等着你,有人欺负你,我们就打他们,打不过瞎叔就去他家里拉着二胡去哭丧,谁家不嫌晦气,那谁家就继续教你们的娃娃欺负人。我在《生辰》里说他们是我心灵的臂弯,看见他们心里就特别的踏实,一点也不夸张,长大了,遇上困难了我依然习惯看窗外,看有没有人在护着我,可是每回头拧回头时,脸上就爬满了泪,我走到哪都喜欢坐在大大的窗户跟前看外面,路上的行人、眼前的风景,很多人说我是富有诗意的,可是他们不知道我就是想像小时候一样,想看见一个保护我的影子而已。

其实哑巴和瞎叔从来不欺负人,他们也不讨吃的,每个月的低保足够我们吃了,只是碰上红白喜事了去说个喜而已。可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老有身强体魄的孩子们欺负我们,他们不嫌麻烦,上到房顶盖我们家的烟囱,把一家人就像熏耗子一样的,从屋里熏出来,甚至差点一氧化碳中毒出了人命,要不是一个没死成,派出所调查了这个事,大概村里的人还会继续装聋作哑不管那些娃娃们,任由他们作孽吧!

我很小就会打架了,就是哑巴教我的,他在家无缘无故的就打我一下,拧我一下,把我惹毛了,对他就是一顿拳脚乱揍,他会掂量轻重对我下手,可是我不会呀!怎么能打疼他,怎么打,然后他就笑着示意我以后要这样收拾那些欺负我的人。我在学校拿板凳面砸伤了同学的脑袋,血流了一脸,吓得全班同学哇哇直叫。事后老师和全班说:“这是个生葫芦,以后你们都躲得远远的。”以后真就再没人敢欺负我了,包括现在我只要生气了,一个立眼就能吓着很多胆小的人。我现在打架依然不示弱,最后一次打架还是前几年的事,跟几个无赖大汉,他们在我火锅店里吃完饭,不结账也就算了,非说肉是假的,我已经说了给他们打折了,非要让我赔他们喝一杯酒才算完,一瓶啤酒还被下肚,就有人对我毛手毛脚,我拿起空酒瓶朝着其中一个的脑袋就砸上去了,还没等一桌子人反应过来,我就拿着手里还剩的那半截啤酒瓶,放在了另一个的脖子上:“今天不给姑奶奶结账,就把命留在这。”吓得畜生们三魂少了七魄,在没来找过事,我开第二家店的时候,又遇上了这几个无赖,员工怎么解释都不管用,看见老板是我吓得拧头就走。我妈可怜我,非骂是哑巴把我教坏了,可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不学一点不要命的本事,又该怎么存活呢?

他们从不欺负人,甚至别人骂他们,像耍猴一样戏弄他们,他们也不生气,陪着笑脸去回应别人的戏弄。我当过服务员,我也像猴一样被客人戏弄过,我也一般不生气,他们说:“能不能陪哥哥一晚上。”我说不能:“要陪陪一世,一时就不陪,”大家嘻嘻哈哈就没话说了,我的老板赞扬我情商高,要其他员工也学着来,我说“不用,以后有这种麻烦事你们叫我就行。”城门洞口长大的石头还没见过个踢打吗?我妈妈最怕的就是我学会了哑巴和瞎叔的那种挨了欺负还赔笑脸,在正常人眼里溜须拍马的人是没有尊严的,可是我真的就学会了,而且比他们表演的更深刻,每当妈妈看见我对迎来送往的客人那么贱兮兮的微笑时,他就骂我:“好的你学不会,赖的你一眼就看会了,”我知道她是在心疼我,可是我不那么做,又如何能现在可以这么呼哧呵责呢?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是什么什么样的性格的,只是生活不就是柴米油盐碰上了三教九流吗?谁不想当公主,可是得有命生在皇家呀。

我其实很感谢我妈妈宁愿带着我住在库房里,也要搬离敬老院,她其实就是怕我被别人看不起,我们那时候穷的一年都吃不上肉,他也不让哑巴和瞎叔来看我和接济我们,就是怕我学会了哑巴和瞎叔说喜挣钱的本事,包括后来他不让我去看他们,不让我提起以前的事,也是怕我被人看不起,瞎叔和哑巴都是得病去世的,每一个人都得到了我妈妈的精心照顾,可是她为了我卑微的社会地位和家庭地位,宁是对我瞒下了哑巴和瞎叔所有的消息。等我长大有能力回到敬老院看他们的时候,早连一片瓦片都没有了,敬老院迁到了新的地方,住着的人也早就不是以前的人了。

我也没成什么气候,也只是勉强会写一段能念上去顺溜的文章,生活里的困难依然重重,可是眼睛能触及到的窗外再也没有看见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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