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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啦咔啦”地脚踏低齿木屐(駒下駄),令女仆打着牡丹灯笼(牡丹燈籠),今夜,女子也要到心仪男子的身边去。咦?门上贴着护符。“纵使许下海誓山盟,今夜却门户紧锁,男人心如那空中云,飘忽不定……”
八月(注:2015年8月),我将在介绍正于东京艺术大学大学美术馆(东京上野)举办的“‘我好恨啊……’冥界特产展——以全生庵所藏三遊亭圓朝幽灵画藏品为中心(うらめしや~、冥途のみやげ展-全生庵・三遊亭圓朝 幽霊画コレクションを中心に-)”之余,为您奉上与盛夏相配的幽灵画。
“上野夜晚初次的钟声,‘当——当——’地回响于忍冈(忍ヶ岡)的池水上,向冈清水(向ヶ岡の清水)汩汩的流水声传来,秋风在山间肆意呼啸,当这寂寞人间随着夜色降临归于沉寂,根津清水的源头(根津の清水のもと),穿着低齿木屐的脚步声一如既往响亮地传来,‘咔啦咔啦、咔啦咔啦……’”(上野の夜の八ツの鐘がボーンと忍ヶ岡の池に響き、向ヶ岡の清水の流れる音がそよそよと聞え、山に当る秋風の音ばかりで、陰々寂寞世間がしんとすると、いつもに変らず根津の清水のもとから駒下駄の音高くカランコロンカランコロンと)
上文出自江户明治时代的落語家三遊亭圓朝(1839-1900)所作《怪談牡丹燈籠》。
故事发生在江户时期,地点是根津清水谷。
住在此地、年轻英俊的浪人荻原新三郎,某次随行医师山本志丈,与武士家(武家)的小姐阿露相遇了。
两人一见钟情。
新三郎期盼着与阿露再次相见,但是志丈再也没有来找过他,所以未能如愿。
数月后,当志丈终于再次到访,却带来了令人吃惊的消息,阿露竟思念成疾郁郁而终,而她的女仆阿米,仿佛追随主人一般,不久也去世了。
此后,悲痛不已的新三郎过着每日悼念阿露的日子。
盂兰盆节十三号那天,新三郎在廊下点起蚊香,举头望月。“咔啦、咔啦……”传来女式木屐的声音。
新三郎循声望去,阿露和提着饰有牡丹的灯笼的阿米正朝他走来。 新三郎不禁问这是怎么回事,她们说从志丈那里听闻新三郎的死讯,难以置信,多方探寻事实。
重逢的二人情深意切地互诉衷肠,自那以后,每夜阿露和提着牡丹灯笼的阿米都会到来。
然而有一次,杂役伴蔵偷窥新三郎的家中时,因为恐惧,身体禁不住地打寒颤。
蚊帐中,坐在新三郎身边的女子的模样,那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
经过调查,阿露和阿米确实已经死去,二人的墓旁,挂着饱经风吹日晒的牡丹灯笼……
新三郎从良石和尚那里求来御守,又在门上贴上护符,坐在蚊帐中诵经。
夜幕降临,一如既往地,那“咔啦、咔啦”的木屐声再次响起,由远及近。
圓朝赋予円山応挙之后已成定式的无腿幽灵以双腿,将木屐声变成了幽灵形象的新特征。
然而这个故事并未止于新三郎和阿露之间悲惨又恐怖的恋情。
被金钱蒙蔽双眼的半蔵和妻子背叛了新三郎。一方面,阿露家,即飯島家也上演着复杂纠缠的故事。阿露的继母阿国与邻家的宮邊源次郎私通,密谋杀死阿露之父飯島平左衛門。听到他们的阴谋的,是毫不知情地侍奉着杀父仇人平左衛門的黒川孝助。平左衛門自知自己杀了黒川孝助的父亲,也做好了迟早让黒川孝助复仇杀死自己的准备。逃亡的源次郎和阿国仓惶落脚之处是半蔵开的店,阿国和半蔵私通。半蔵计划杀死碍事的妻子。另一方面,追杀源次郎的孝助和失散多年的母亲重逢,而母亲再嫁的继女其实是阿国……
关照过配角山本志丈、新三郎的白翁堂、良石和尚也再次登场。
为我们展现了一出包含了复仇、杀人、母子重逢等多种元素的盛大剧目。
圓朝竟能编织出这样一个多角色同时行动的剧本。
这简直就是电影里的Grand Hotel(注:也称群像剧,ensemble cast)手法。
因其全新的故事开展方式获得Academy奖(アカデミー賞)的《Grand Hotel》是1932年的电影。而《牡丹灯籠》大约完成于1862、63年,当时圓朝二十三四岁,令人惊叹。
《怪談牡丹燈籠》在中国小说《牡丹灯记》和以《牡丹灯记》为蓝本进行改写的《伽婢子》的基础上创作而成,明治25年被搬上歌舞伎的舞台,之后也被广泛改编为戏剧、电影。
上面这幅画,画中女子据传是《怪談牡丹燈籠》的主角阿露。
作者是明治到昭和前期的画家鰭崎英朋(1880-1968)。
以美人图、幽灵图、相扑角力图(相撲取組絵)见长,是广受喜爱的插画家。
是听到有幽灵出没的传闻就会在半夜去蹲点的狂热幽灵迷。
这幅优美而又清冷的幽灵图作于圓朝死后的第六年(七回忌)。
父亲是二代目三遊亭圓生的门生,三遊亭圓朝六岁便初登舞台。
但是由于母亲反对、父亲放荡,十二岁时转为拜入浮世绘画家歌川国芳门下。
绘画修习由于疾病一度中止,成为落語家之心重燃。
十六岁以圓朝的名义成为真打(注:落語家的最高级别)。使用屏风背景(書割)和响器(鳴り物)一类道具表演的落語剧(芝居噺)获得了广泛喜爱,到了明治时期,则是以只需一把扇子的纯粹落語(素噺)一决高下了。
终于获得在更大的剧场演出的机会,圓朝请求师父配戏,而师父别说是答应请求了,甚至出手妨碍,抢先表演了圓朝要演出的剧目。
为了渡过这次难关,圓朝创作了新的剧目。
圓朝的作品题材广泛,不限于志怪故事(怪談噺),也有人情故事(注:人情噺,落語的一种类型,内容以展现市民(町人)阶层的亲情、爱情,江户人(江戸っ子)、大阪人(浪花っ子)的人情,身份悬殊的悲恋为主)、外国文学作品的译本等等。这其中的许多作品仍延续至今。
被称作“落語之神”的圓朝,他的作品能够广泛流传的原因之一是速记本的诞生。
明治时代,新闻业开始发展,对于速记技术的需求增加。
在尚未有录音技术的时代,随着速记技术的普及,记录相声(落語)、评书(講談)之类的口头表演艺术(話芸)的“速记本”面世出版。
据说第一本速记本是明治17年(1884年)出版的圓朝的《怪談牡丹燈籠》。
江户时代是言文分离的,即口语和书面语不同。
到了明治时代,为了将二者统一,兴起了言文一致运动。
这时,记录圓朝的落語台词的速记本成了文学界的参考。
据传小说《浮云(浮雲)》的作者二葉亭四迷曾收到坪内逍遥的建议,“参考圓朝的语言如何?”因此,可说圓朝影响了言文一致运动和现在通行的“口语体”的起点。
圓朝广泛结交文化人士,在这之中有《东京日报(東京日日新聞)》的创办人之一条野採菊。此人是活跃于明治至昭和期间的画家鏑木清方之父。
同为他创办的《大和报(やまと新聞)》上刊载了圓朝的表演词笔录文本。
圓朝所作的鬼故事之一《怪谈朴树乳房(怪談乳房榎)》也是在报纸上连载的。
画家菱川重信与妻子阿关(おきせ)、刚出生的儿子真与太郎一家三口居于柳島。
然后爱上有夫之妇阿关的浪人磯貝浪江拜入菱川重信门下。
就在重信带着老仆正介在南蔵院的天花板作画(天井絵),留下阿关独守空房之时,浪江胁迫阿关与其发生了关系。
浪江还威胁正介,让正介以赏萤火虫为由约重信外出,之后浪江将重信杀害。
这时,本已被杀害的重信却将天花板上的龙完成了,吓坏了正介。
正当正介被喝到“正介,偷看什么!”而被吓得腿脚发软时,却并没有看到重信的身影,而只见画上墨迹未干的落款。
得到了阿关的浪江又进一步威胁正介,准备杀死真与太郎。
正介不得已将幼小的真与太郎丢入瀑布中。
这时,怀抱幼子的重信之灵从瀑布下的水潭中现身了。
上面这幅画所画的正是这个场面。
该画作者为伊藤晴雨(1882-1961)。热衷于江户的风俗和刑罚,擅长画虐待(責め絵)、绳缚(縛り絵),并因此得名。
画中,尽管从瀑布潭中现身的重信额角流血,披头散发,面目狰狞,却无比爱惜地将幼子抱在怀中。
改过自新的正介以松月院院内的朴树上长的乳房形状的树瘤流出的汁液哺育真与太郎。最终,真与太郎有没有复仇成功呢……
这个故事也篇幅很长,像是电视剧集般分折来演。
这两幅以新创作的落語为题材的画,是收藏了圓朝的幽灵画藏品的全生庵传下来的作品。
圓朝生前以蒐集百幅百物語(注:日本传统的夏夜鬼故事会的一种,点起100支蜡烛,参与者轮流讲鬼故事,每讲完一个故事,熄灭一根蜡烛)题材的幽灵画为目标。
这些藏品在圓朝死后交由赞助人藤浦三周手中。
大正11年(1922年),包含据说作于圓朝死后六年(七回忌)的鰭崎英朋之作,共四十幅画被捐赠给圓朝的菩提寺(注:家族世代皈依该寺教义,供奉先祖牌位的寺庙)——全生庵。伊藤晴雨等人的作品被认为是后来加赠的。
现在的圓朝藏画,包括圓朝所作的《髑髏図自画賛(注:自画賛,自己作画自己题词)》共有五十幅。
全生庵每年八月都会纪念圓朝忌辰,并展览幽灵画。
到了明治时代,在一片高呼西式理性主义(合理主義)的声音中,圓朝让荒谬、因果、业(注:身、口、心三方面的行为)、人情披上志怪故事的外衣,讲述产生了幽灵的人心。
比起以逗笑为主的滑稽故事(滑稽噺),更擅长创作人情故事(人情噺)、志怪故事(怪談噺)的圓朝,据说每每都会进入落語(噺)中的角色,有时甚至流着泪说故事。
据画家鏑木清方回忆,被称为“最后的浮世绘画家”的月岡芳年曾说:“我听着師匠(注:对落語家等剧场艺人的敬称)说的故事,大大的眼镜下眼泪啪嗒啪嗒流个不停。”
江户的文化不断消逝的浪潮中,圓朝让江戸落語臻于完美。
广泛结交文化人士、画家、政界人士、富豪的圓朝,不止是落語,更是在现代文艺、歌舞伎等领域留下了巨大的影响。
参考:
★1「うらめしや~、冥途のみやげ-全生庵・三遊亭圓朝 幽霊画コレクションを中心に-」展カタログ, 編集:東京藝術大学大学美術館、東京新聞 発行:東京新聞、TBSテレビ
※1 鰭崎英朋《蚊帳の前の幽霊》明治39年(1906)絹本着色 全生庵 通期展示
※2 伊藤晴雨《怪談乳房榎図》明治~昭和時代(20世紀)絹本着色 全生庵 8/18-9/13(後期)展示
<展覧会情報>
「うらめしや~、冥途のみやげ展-全生庵・三遊亭圓朝 幽霊画コレクションを中心に-」
2015年7月22日(水)~2015年9月13日(日) ※会期中、展示替えがあります。
※前期:7月22日~8月16日
後期:8月18日~9月13日
会場:東京藝術大学大学美術館 地下2階展示室 (東京・上野)
休館日:月曜休館
開館時間:10:00~17:00(ただし、8月11日(火)、21日(金)は19時まで開館)
※入館は閉館の30分前まで
展覧会サイト:http://www.tokyo-np.co.jp/event/urameshiya/
問い合わせ:03-5777-8600(ハローダイヤ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