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游传》第一百九十章。义气云长帮,不良少年团。

    云游如置身在了一个四方漆黑的大盒子里,一个苍老的声音灌入耳中:“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他耳中回荡了庄子整篇的《逍遥游》后,又听那声音说道:“真正的大逍遥者,追求的是一种超越时空限制的绝对自由。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从而达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之境。”

    云游双眼一睁,霍地坐起,只见眼前铁栏林立,身下坐的都是枯草。

    左首一位少年四肢大张躺在地上,右首角落抱膝而睡的正是溪辞。

    原来他们三人已身在铁牢之中。

    云游衣衫尽湿,浑不知睡了多久,一摸胸腹下的伤口,却已结成了伤疤。

    他缓缓起身,张手看了看,发现自己已身着囚服,立时小白马,小仙女,霜儿妹妹,奶奶,南山……一连串的面孔在他脑中一一闪过,喃喃自语道:“不……不,我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忽而情绪激动的跑到门边,双手紧抓铁栏,不住摇晃大叫道:“冤枉,我不是逃兵,放我出去,我不是逃兵……冤枉……”

    他这一叫,左右各间囚室中的人犯纷纷耸动也跟着大叫大嚷起来:“冤枉……我不是逃兵,放我们出去……冤枉……”

    云游瞥眼望去,见两边铁牢内各囚有十来人,每人都是学着自己手摇铁栏嘶声力嚎,便似是真的都受了莫大冤屈一样。

    他也不理会,继续大喊道:“我不是逃兵,我是小张仪,来人,快来人,放我们出去,有没有人……”

    那些囚犯看了看云游,又跟着大声叫喊道:“来人快来人,放我们出去……我是小苏秦……我是小孙膑……放我们出去,我不想死在这里……”

    云游想这些人是有意在捣乱,瞪了他们一眼,当下也没心情去与他们计较。

    “幕哥哥……你没事了?”

    溪辞听到叫喊声,大喜道。

    “小……小孙膑,嘿嘿,阿鸡你这小子可得锯了双腿才像样……咳……”

    云游听得声音,却是那叫小猴子的少年从地上缓缓靠墙而坐。

    他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这少年浑身都是血迹,显然是受过什么刑罚,口中却还叼着地上的一根枯草,翘着腿,哼着曲,浑不在意。

    而刚才那自称是小孙膑的囚徒也是一个瘦小少年,见那小猴子靠墙而起,十余人全都隔着铁栏涌了过来。

    一齐叫道:“大哥……你醒了,这些直娘贼可是够狠的。”

    云游扭头看着这些只有十来岁的少年,寻思他怎么就成这些小屁孩的大哥了?

    只听那叫小猴子的少年靠墙笑道:“男儿大丈夫,死便死了,不想路上还有好兄弟做伴,此生不枉了。”

    云游听他小小年纪,然说起话来却是老气横秋的,不觉好笑。

    却听那些人一齐跪地大喊道:“好兄弟讲义气,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说的壮怀激烈,好似已经活够了,丝毫不影响刚才摇着铁栏大喊冤枉时的求生欲。

    溪辞也不由得看得呆了,想这些孩子才多大,怎么整得跟小混混一样?

    正此时,两名狱卒气势汹汹的冲到牢门前,厉声喝道:“吵什么吵?给我安静些,要同死那最是容易,明日便送你们上路。”

    云游一听登时魂飞天外,倒不是自己怕死,而是觉得有太多不舍,是以连忙大叫道:“两位大哥,你们搞错了,我是无辜的,我不是逃兵,我是小张仪。你们若是不信便把那公子叫来,他认识我的。”

    那狱卒横了云游一眼,怒道:“你们这些泼皮无赖,还有什么话是说不得的?老子信你们一个字,那便是对我聪明才智的侮辱。”

    说完又头也不回的大步流星而去。

    云游颓然坐在地上,溪辞蹲在角落暗自抽泣。

    那叫小猴子的少年向着云游笑道:“喂,好兄弟,你说你是小张仪,到底是真是假?”

    云游不作回应,靠坐到溪辞身边,心下一阵厌恶,想倘若不是他们谎话连篇,自己这番话那也绝不至无人相信。

    那叫阿鸡的少年,瞥了一眼云游,不屑道:“什么小张仪大张仪的,到得明日不照样只有一颗脑袋,好了不起么?大家也没什么两样。”

    “那也未必,若然他真是小张仪的话,或许咱们兄弟还可重获生机。”

    云游已无心听他们说话,亦半句也不相信什么重获生机之言。

    溪辞则侧头看了看,抹了抹红红的眼睛,低声道:“小……小兄弟,你所说的是真话么?”

    那叫小猴子的少年嘻嘻笑道:“你想活命,假话也当真话,不想活命,真话亦是假话,全然在于你自己。”

    溪辞白了他一眼,有些失落,心想我居然信了这些小屁孩的话,我当真便是怕死么?

    隔了一会,溪辞忽而想起一事,又扭头问道:“小兄弟,你本可以自己逃的,为何又回来搭上自己小命,这可不像你的为人。”

    她心中笃定谎话连篇之人断不会这般讲什么情义的,何况自己和幕哥哥与他非亲非故,是以一直不解。

    那少年一怔,随即嘻笑:“我们云长帮的兄弟,当把义字放在首位,兄弟有难岂可独自逃命?”

    旁边囚室的少年一齐喊道:“大哥说的对,好兄弟,讲义气。”

    云游心想你这猴头猴脑的家伙如是真那么讲义气的话,又怎会抛下他们独自逃命?

    然听溪辞好奇道:“云长帮又是个什么帮?你们小小年纪便学江湖中人拉帮结派,可是不好的。”

    那叫阿鸡的少年,哈哈笑道:“这么没见识,云长自然是兄弟情深,义薄云天,肝胆相照的关羽,关二爷了。关二爷字云长嘛,我们便是效仿桃园结义,结成的三兄弟。”

    溪辞不觉好笑道:“谁不知道云长是关二爷了,我只是没听过还有个这么奇怪的帮派而已。

    再说你们这许多人又怎么是三兄弟,怎么学的桃园结义了?”

    阿鸡语含讥讽道:“妇人就是妇人,刘关张是三兄弟,黄忠赵云马超便不是兄弟了么?我猴子大哥是刘备,我是张飞,二哥关羽还在荆州,这些都是五虎猛将,哪一个不算兄弟了?”

    溪辞听他说自己是妇人,又好气又好笑,总也不至去和这些孩子翻脸,当下又双手抱膝,蜷缩在一角。

    云游双手垫头,躺在枯草上,冷冷笑道:“不学无术,整天把义气挂在嘴边,目无法纪,只会做逃跑的懦夫,不觉得于关二爷之名有愧么?

    云长帮?呵呵,我看你们该叫不良少年团更为合适些。”

    少年阿鸡,一声喝道:“你他妈嘴巴放干净些,我们乐意叫啥便叫啥,与你何干了?”

    那叫小猴子的少年,“咦”了一声,喜道:“不良少年团?这名字还挺好听的,一听就不好惹,行就它了,咱以后便叫不良少年团得了。

    不良少年还组成了团,那还了得,不相当于马蜂窝了?看那些混蛋以后还敢不敢仗势欺人?”

    溪辞听他将自己比作马蜂窝还自鸣得意,本要“噗嗤”笑了出来,但这当儿哪有闲心和他说笑。

    转即收了笑脸,叹气道:“哎,叫什么都没有意义了,明日大伙便是无头少年团,谁来仗势欺人也与我们无关。”

    小猴子一拍大腿“啊唷”一声叫道:“是了,那些混蛋定会在我们被杀后胡作非为。无人治理他们,济恩寺的物资可落不到那些老弱病残手中,这可如何是好?

    只盼二弟阿蛋能够料理得当。”

    溪辞奇道:“你们组这帮派却原来是为了济恩寺中的物资能顺利落入需要救济的贫民手中?”

    少年阿鸡接口道:“行侠仗义,锄强扶弱乃是我们帮中第二大帮旨。

    我们如不团结起来,早给那些地痞流氓一个个的给收拾了。

    这年头百姓怕无赖,无赖怕帮派,帮派怕官兵,我们现下落入官兵手中,那也是大鱼吃小鱼,无话可说。”

    云游冷不丁嘲讽一句:“就你们这些人也配谈什么行侠仗义?连自己国家都不管不顾的人,又能仗义到哪去?”

    小猴子听闻此言,忽而正声道:“像我们这种寒门子弟,即使再如何努力也改变不了命运。

    那些王公士族即是整日介吃喝玩乐,浪荡快活,依是可以富足一生。这般不公的家国,要来何用?”

    云游一凛,心下似被触怒,倏地坐起身,怒道:“你们这个年纪正是意气风发,大展鲲鹏之志之时。而今却怨天尤人,不思进取,你们所羡慕的想要的生活便是声色犬马的形如走尸么?这些可是你们拜那关二爷的初心?

    一心只为满足欲念,却与那些王公士族何异?什么义气,什么兄弟,全都是挂着贞洁招牌的婊子。”

    众人听得愕然相顾,又听云游续道:“子不嫌母丑,犬不嫌家贫。再不济那也是自己的,知难而退那是懦夫,你们若是不满现状,便当尽己所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让家国变得更好。

    而不是像个怨妇一样,只会指责命运的不公。

    命有定数,人亦有使命,我们来到世间皆是带着业障而来,业障不消,岂不是枉来世间一趟。”

    小猴子也忿忿道:“少拿这些家国大义来压我,大话谁都会说,你又做了什么改变不公之事了。还不是和我一样浑浑噩噩的活着,只图个人享乐?

    命又是什么?去他妈的命运,如是命运真有定数,那这间铁牢便是我们的定数。老子偏要逆天改命,看看天又能奈我何?”

    云游似是又看到了曾经那个血气方刚,天不怕地不怕热血少年,不禁微微笑道:“行事但求无愧于心,人在世间的体验过程才是生的意义。

    这种体验无关好与坏,快乐与痛苦,皆是前生之作,今生之果,今生之作,来生之因。所谓定数即是前世今生的自作自受,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一切都是自己所造成的。

    所以尽人事,听天命便是不会错的。”

    众人默然半晌,小猴子突然哈哈笑道:“人就是前世今生的自作自受,这说法倒是新鲜的紧。

    眼下我当尽人事,你如真是小张仪那可要顾念兄弟情义,不可舍兄弟而去。”

    云游寻思,我几时成你兄弟了?我是不是小张仪重要么?

    又为何要说什么舍兄弟而去?

    溪辞皱了皱眉,敲着下巴奇道:“小兄弟,你是不是有了什么脱身的法子?这个幕哥哥是不是小张仪有什么关系?”

    小猴子将口中叼着的枯草一吐,双手抱胸,嘻笑道:“这可大有关系,他如真是小张仪,兄弟们的这条小命可得全仗他来照应。”

    溪辞皱着眉,紧咬下嘴唇,疑惑的看着他说道:“你可教我越听越糊涂了,现下我们自身难保,谁又能护得了你们?”

    少年阿鸡不耐烦接口道:“我大哥既然这么说,你照答应便是了。”

    溪辞看了看云游,低声道:“幕哥哥,他们多半有法子出去,你答应和他们做兄弟好了。”

    云游并未答话,却听那小猴子嘻笑道:“你不拒绝便是默认了,好兄弟讲义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从今而后你便是我们云……不良少年团的兄弟了。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兄弟们一起欢迎新成员的加入。”

    溪辞和云游相顾茫然,那右室的十余少年一齐抱拳叫道:“好兄弟,讲义气,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忽听得左首囚室的几人哈哈大笑道:“你们这群小娃娃原是这般拉人入伙的,难怪队伍越来越大。”

    说话此人约莫三十上下,初时一直安静的蹲坐一旁,此刻见了他硬拉云游入帮才忍不住大笑插话。

    小猴子只一笑而过,向着云游道:“好兄弟,咱们不能坐以待毙,横竖是个死,不如赌一把。”

    云游不明其意,然见他忽而起身,蹒跚着倚到门边,身子慢慢横卧在地,双腿一蹬,便即无声无息。

    云游见此手法甚是眼熟,溪辞惊咦一声道:“他……他这是要干嘛?”

    然听阿鸡等十余少年一齐隔着铁栏伸手过去,大声哭嚎起来:“大哥……大哥不要死啊,来人,快来人,出人命啦,救命啊……人都被你们给活活打死啦……”

    不多时,那两名狱卒骂骂咧咧的冲进来,恼怒道:“又在胡说些什么?能不能让我们消停一会?”

    他们满脸怒容,待见到小猴子尸横门边一动不动之后,立时一愣,担忧起来。

    寻思刚才真是下手过重,这小子抵受不住给活活打死了?

    纵然死不足惜,可未到时辰便将犯人处死,亦难辞看守不利之责。

    是以二人对视一眼,蹲下身子,一人张手探他鼻息,一人抓其脉搏。

    小猴子猛地双眼一睁,坐地而起,哈哈大笑。

    那两狱卒吃了一惊,预感不料,反手便去掏腰间的腰刀,一按之下,发现只有刀鞘。

    “啊”的一声惨呼,却是刀已被阿鸡等少年夺了过去,一刀捅在他的肋下,当即倒地,血流不止。

    另一名狱卒,直吓得慌了,骇然道:“你……你们好大胆子,竟敢……”

    他万料不到这群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下手如此果绝,一言未甫,脚下似是被人一拉,仰天便倒。

    小猴子接过单刀,双手隔着铁栏直向那狱卒竖插下去。

    云游还没缓过神来,只惊惧道:“不要伤人性命……”

    可势已不及,但听“噗”的一声,那名狱卒四肢微翘,哼也不哼,眼见是不活了。

    溪辞手抓下巴惊道:“你……你杀了他?”

    小猴子淡淡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方才就是这人打我最凶,和我作对的,这就是应有下场。”

    说罢他将二人拖了过来,几只手在两名狱卒恶胸口腰间一阵摸索。

    忽听一人喜道:“大哥,有了。”

    小猴子一笑,接过一串钥匙,当即快速打开牢门。

    霎时间从里打开铁牢,陆陆续续放出了二十多名犯人,各各照面便叫道:“大哥……好兄弟,讲义气……”

    小猴子一一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左首囚室那那几位男子见了此景,嘿嘿笑道:“猴子兄弟,你大人大量,连我们也一块放了。我们保证以后再也不和你们抢夺物资。外面的兄弟我也会约束好,以后尽听你们云长帮的。”

    小猴子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是不良少年团。”

    “是是,不良少年团,只要兄弟把我们放了出去,大恩大德,必永怀于心。”

    云游心想这小猴子如此狡狯之人焉能为这虚言所骗?

    殊不料他却点了点头道:“男儿大丈夫,言出如山,我信得过你,只要你改邪归正,那还是条汉子。”

    那人双手抱拳一拜。

    小猴子便当真将那铁牢给打了开来。

    又向云游招了招手道:“好兄弟,还愣着干嘛?快走呀……”

    云游本对此人心有不满,又见他手段狠辣,伤人性命,更为不悦,愤然道:“谁是你兄弟,我就是死在这也不承你的情。”

    便在此时,又闻声冲进来四名狱卒,各提单刀在手,见得囚犯黑压压的有四五十之众,登时怯了,竟一步步被逼退出去。

    溪辞拉了拉云游,轻声劝道:“幕哥哥,快走吧,待会人一多可不好走,说不得又会多伤人性命。”

    她这一言,正中云游心中要害,想不能为了一时之气,而再添人命。

    是以跟着众人一步步向外逼出,呼啦啦逃出了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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