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时光·青春 二十三、现在早恋还来得及

        在全班同学肆意的笑声中，林文雪初时还有些惶然，随即就镇定下来，用笔轻捅邻桌女生的手臂，在她的悄声话语中才知道罗老师叫她起来的缘由，她迟疑了几秒，说：“罗老师，晚自习过后都九点了，今天我还有很多作业，恐怕是……没时间帮忙了。”她这话说出来，同学们都觉得有些意外。林文雪的字和作文都写得非常好，因此很得罗老师器重，当上了语文课代表,所以她向来也很听罗老师的话，从来也没当众拒绝过罗老师分配的任务，何况写字正是她的所长啊。还说什么作业多没时间，大家一样的作业，但谁也没到一个小时都抽不出来的地步。

        罗忠晋听她撒谎怒气更甚，哼了一声说：“那算了吧。”其实林文雪走神的原因他是知道的，八成正在想她的恋人——一个本校的男生。前段时间她经常十一点过才回家，对母亲只说是多加了补课时间，林母觉得蹊跷，就给罗老师打了电话，谎言因此被揭穿。她回家之后就和女儿摊了牌，但女儿怎么也不肯说晚上究竟到哪去了。直到后来有邻居说晚上曾看见一个穿着六中校服的男生送女儿回家，她才恍然明白。这次林文雪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承认，只以沉默面对气急败坏的母亲。林母第一次拿起了苍蝇拍狠狠打在女儿裸露的手臂上，霎时出现两条血痕，她的手颤抖了，心疼地看着女儿，女儿也看着她，那眼神里没有眼泪，没有痛楚，有的只是一种令她心悸的决绝，说：“你从小就不管我，现在想起来管我了？这是我自己的事，你非要管的话，要么打死我，要么我自己去死。”说到这，她冷笑一声，说：“死了我就可以见到我爸了。”最后的这句话，像钉子似的扎进了林母的心里，刹那间她全身无力，脸色苍白，她想起了那个十多年前的那个阴雨菲菲的下午……

          林文雪的父亲是货车司机，一直给南溪一家货运公司拉建材。那天正好轮到林父休假，因为来了一个他多年不见的好友，两人喝了顿酒，客人走后林父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下午三点多，林母忽然接到货运公司老板的电话，开门见山地说公司有批货要运到阆中去，运货的车坏了，客人又急着要，因此让林父帮忙顶下，可以给他双倍的运费。那段时间林母刚生了林文雪，家里各项开支大得吓人，林母一咬牙，就没跟老板提林父中午喝了酒，然后叫醒了丈夫。林父从睡梦中醒来，自以为睡了三个小时已经没问题，就披上一件出门了，就是这一去，刚出生的林文雪成了孤儿。林父的车直接冲下了山坡，整个方向盘都插进了肚子里，警方的结论是酒驾加上雨天路滑才导致了这场惨剧，因此保险不赔，货运公司的老板也一口咬定事先并不知道林父喝了酒，本来该赔偿十万也只赔了三万，并骂林母故意隐瞒丈夫喝了酒，简直就是谋杀亲夫，事实传到林父家里，无论林父的家人还是左邻右舍都如此看待林母。悲痛自责几近绝望的林母只好独自带着女儿来市里讨生活，每天累死累活，最多的时候一天打了三份工，因此也没时间教养女儿，她性格软弱，又觉得对不起女儿，因此对她分外宽纵。渐渐懂事的林文雪也知道了那个下午发生的事，她没有埋怨母亲，一句话也没有，直到今天，她终于说出了心里埋藏多年的怨恨。

          林母崩溃了，哭得昏天黑地，第二天罕见地没去上班，一个人在家哭了睡，醒了又接着哭，哭着哭着她又想，不能让女儿这样继续下去，就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罗老师。在罗忠晋的眼里，林文雪是个乖顺懂事的孩子，平时在班里说不上活跃，但也不沉闷，他没想到这么个平凡的女孩却有着这样悲惨的家庭，所以当把她叫进办公室后，他耐心且关心地做着她的思想工作，林文雪一直低头在那听着，偶尔抬头看看他，始终一言不发。罗忠晋觉得她的表情很奇怪，但直到讲了半个多小时，他才突然读懂她的表情：“你既然知道了我家的事，就应该知道我妈也没资格管我，你凭什么？”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眼前的这个女孩儿，是另一个陌生的林文雪。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找她谈过话，林文雪也依然故我，每天放学依旧和那个同校的男生约会。今天罗忠晋之所以提出让林文雪帮宋雅菲写字，一来这确是她的强项，二来也想借此和她缓和一下这些天的“冷战”，但他没想到的是，林文雪竟直接拒绝了。

        这使罗忠晋决定彻底放弃她了，他舒了口气，尽量用平淡的语调说：“那你坐下吧。还有哪位字写得好的同学自愿帮忙的？可以举手。”

      教室里又安静下来，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没有人毛遂自荐。其实字写得好的同学不少，可大多数都不愿牺牲自己那本来就少的休息时间，还有些有心帮忙，但也想先观望一下，看有没有其他人抢先的。

    “罗老师，我留下来帮忙吧。”坐在第六排的张文突然举手说。

      罗忠晋知道他文科不错，字写得也好，满意地点点头说：“好，就你吧。”转脸对宋雅菲说：“张文同学肯牺牲宝贵的休息时间来帮你，你不谢谢他吗？”

    “谢谢你的帮忙。”宋雅菲笑着向张文鞠躬致意。

    “不用，不用，这么一点小事哪用谢。”张文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闹了个大红脸，同学们见了都笑。

        下课时五个哥们儿又一起去上厕所，这几乎已成惯例，每天至少三四个课间、不管需不需要方便，哥几个总是一起去厕所，然后列成一排站在小便池边，聊天撒尿，一气呵成。最近特别流行一款网络游戏《梦幻西游》，除了张文不玩游戏，其余四个家伙都在玩，因此最近的话题总是这个，出了厕所张文跟在他们身后，似懂非懂地听着，何兆业不知为何突然故意落后，一只肥臂搭在他肩膀上。张文以为这家伙是看自己受了冷落，所以来安慰自己，正想感动，忽然听他凑过来悄声说：“你喜欢宋雅菲吧。”

        张文吓了一跳，停下脚步左右看看没人注意，这才问：“你怎么知道？”

        何兆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没想到我还真猜中了。”

        这句话让张文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早知道这死胖子奸诈，没想到自己“做贼心虚”，居然被他一诈就认了。何兆业的脸上却没有想象中的戏谑和得意，相反他似乎有什么心事，叹息一声说：“你不用怕，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有喜欢的人是好事，还敢主动提出来帮她改黑板报，不像我……唉！”

        张文听他这么说略微放心，想起之前刘凡的确说何肥喜欢班里一个女生，大概他自己自惭形陋，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想到这不禁有些同情，拍拍他肩膀安慰说：“你也别怕，喜欢勇敢去追就是了。”

        “哪有那么容易啊。”何兆业望着远方，一脸惆怅。张文对他的同情之心更深了，本来想停止拍他肩膀的又多拍了几下。不知是他拍的这几下过度了还是怎么，何兆业倏然收回目光，一副电视里英雄们为了战友赴死时的大义凛然和决绝神态，说：“你不用安慰我，我没事的。倒是你一定要加油啊，记住哥们儿一句话：现在早恋，还来得及。不要等错过了这个大好的机会，可就后悔莫及了。”

        “早恋？”张文嘴角抽动了一下，苦笑说：“这个我还真没想过。”

       

      晚自习的下课铃声一响，同学们有的还在埋头做作业、有的伸懒腰打呵欠，然后都陆陆续续地反应过来，三下五除二收拾好书包，得胜还家。宋雅菲打开电视机下的储物柜，和张文拿出了办黑板报的粉笔等物。

        “你以前办过黑板报吗？”

        “办过，不过那还是小学五年级的事了。”

        宋雅菲侧头看了他一眼，说：“也是帮着写字吗？”

        “嗯，我没其他本事，只有字还写得好点。”

        “我也练过字，不过总写不好。”宋雅菲有些郁闷地说。说话间两人已来到黑板报前，张文当仁不让地拿起板擦擦掉那一行错误的标题，说：“可是你画画得好啊。”他早注意到了斜下方用粉笔画的一幅红军战士冲锋图，虽然只有两个拿着刺刀的战士，构图也很简单，但无论是衣着还是人物的神态都表现得栩栩如生，赞叹说：“这是你画的吧，真有画家的水平了呢。”

        宋雅菲的确很喜欢画画，也正因为这个特长，班里黑板报上的画几乎都是她画的。听张文这么夸奖她脸顿时红了，说：“哪有那么厉害，这不过是简笔素描而已，我只能算是刚刚入门吧。”话虽这么说，神色间仍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得意，但一闪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