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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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还没睡醒吗？

星星还在给夜行的人提着灯吗？

那年田里的稻草人被风吹倒了吗？

去年冬天堆的雪人，他化了吗？

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种了一院子的花，还有一棵树？我还记得哦，我全记得。

拆迁那一年，我到了田的那一头去，若你再回来，已经找不到我了吧。不过那个小院子里的每一寸泥土，我都清楚记得。那是你把我种下的地方。

我是作为爷爷送来的礼物到你身边的。那时候我和好多好多一样棕黑色的小种子一起来的，在爷爷的手心里聊着昨天做的梦。爷爷说，我们是小野花，是不同颜色的小野花。

从你种下了我们，我就一直待在泥土里，这里面漆黑黑的，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湿湿冷冷的感觉。

我却很开心。

我在泥土里睡了很久很久，我不知道过去了几天，只是每一天都做着不同的梦。我在想，如果我是一朵小黄花，那就学得像向日葵一样，在太阳微笑时回以一个暖暖的笑容，在深冬时际亲吻甜滋滋的雪花；如果我是一朵小紫花，那就做一个矜持的女孩子吧，在风里跳自己的舞，我会很美；如果我有红色的花瓣，那就长成最瞩目的那一个，再开得热烈些、奔放些吧。

没有多久，我感觉到头顶的空气了。

我很欣喜，过不了多久，我说不定就能开出花了，我会做最优雅或是最热情的那一个。

我苏醒了，和那些小种子们一起，在春天的太阳也睁开眼睛的时候。

我们很快就要开放了吧。

我一直在生长，不停地生长。

那几棵小花，竟已迸出了小小的花苞，我却似乎是还没有丝毫将要绽放的意思。

算了，就再等一等好了。

不过等到春天这小姑娘已经吹出了一地的花苞，几个早结的花苞已经伸展出了嫩嫩小小的花瓣，我却还在生长，从破土那一刻开始，从未停息过。我开始恐惧。

我竟抽出了枝条！在花开之时。

我不是花。

失落哽咽在喉咙口。我一定是花！只是比她们都要强壮！

不过这个幻想最终还是被推翻了。

我是一棵树，一棵丑陋的，永远没有办法绽出花瓣来的树!

光秃秃的，脆弱不堪的枝条终日在风里无所依傍。是冰冷的阳光浸没了我本应有的容颜？那些花儿啊，她们在笑啊，那些云散着步过去，陪着她们一起笑，你啊，也陪着她们一起笑。笑着笑着，刺到我心里去了。

我不再做那些很美丽的梦。

往后几年，花还在一次次开放，你也在一次次夸赞她们的娇颜，只有我独自生长。

直到我觉得自己已经能够并肩阳光下的云，才停止了生长。那时候，你也长大了不少。

那个冬天下雪了。曾经甜甜的雪花，我终于感觉到了冰冷，是苦涩的。我想要缩回那些枝条，我的每一寸皮肤都是没有温度的，世界只剩下了唯一一种颜色，苍白无力，孤零零的。鼻息间，剩下闷冷的寒气。我的故事啊，什么时候有结局，死去之后，我就能变成一朵花了吧。我好冷啊，要结束了吗？

我不知道熬过去多久，才感觉到头顶有水珠滴落，雪化了。不久以后，花又开始结出小苞了。我知道，春天来了。

我依旧羡慕花可以开放，可以有不同的色彩，只是已不抱有所望。

只是这个春天竟不同了。我清晰感觉到叶脉间似是涌着些什么，绿叶间生出了些什么。

是啊！树为什么不能开花！

我曾以为不会拥有那些美好，可是当花瓣绽开的一瞬间，曾经我所梦想的一切，我什么都有了！瘦瘦小小的花瓣，但世间还有更美丽的东西吗？我用力伸展了枝条，护住那些稀稀落落的花。

不久以后啊，那些花代替了所有皑皑白雪。

“那棵树开花了！”

我曾以为是我临死前的梦境，只是你爬上我枝干的那一刻、感到了你的体温的那一刻，我用臂膀轻托你的躯体，这不是梦。

我不是花。

我是一棵树，一棵属于美的树。

我不再有变成向日葵的期许，我是一棵树，我不是花。

那时候，我摇落些花瓣在你的头上，你总是开心地笑，我也开心地摇动树枝。谢谢你，把我和那些花种在一起，在这个小院生长，我学会了很多很多。

后来，你搬走了，我也被移植到了田的那一头。对面那个小院，前前后后搬来好几户人家，那些花儿又开了几年后，变得零零落落，再过了几年，也不再开放了。只是我的生命还很长很长，那些好梦不醒的时光，还会有很久很久。

人世间美丽的东西太多太多了，而我们自己却总是做着最平凡的那一个。我们似乎总是无法满足自己的期许，总是在无可奈何中低头前行。我们不可能成为别人，毕竟不会有完全相同的人。我们也不可能总活在一个永远无法攀上的山脚下，毕竟你无法完美。而可能，只是在自己面前承认自己，无论自己是谁，不论是谁，都有自身存在的意义，知足常乐，笑对自己啊，何苦傻傻地痴盼着停留在别人的人生里迟迟不离。你是你，什么时候都是你。那些籍籍无名的时间里，你要为余生的辉煌埋下伏笔。梦想是药，熬不过去你终究还是一把杂草。你承认了你的丑陋，也相信着你从未丑陋，砥砺行尽荆棘铺过的路，才够资格得到幸运，才有开花的可能。

现在，你走了，我也离开了。

只是我还记得你，记得曾经的小院，我记得我是一棵树。

你听得到蟋蟀唤你回家吗？

你知道太阳在轻描你的轮廓吗？

我曾有梦，梦一个世界的美好。

我曾有痛，痛一个无法触及的期待。

我现成梦，成一个曾经梦过的梦。

我现有我，我不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