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反骨 “好人”三癞子

在偌大的佘家庄，非要说点让放勋家没魂大胆(胆子忒大)的小姑娘怕了的，莫过于后庄的三癞子了。

三癞子从他娘肚子里带出来的一身胎毒似乎是除不尽了。三十岁的人，每到夏天，光秃秃的头上生出来的黄癣冒出来一股腥臭，惹得一群红头苍蝇嗡嗡围着打转儿。若是日头再大些(太阳光照强些)，那是连滚落的汗珠子都黄渍渍的。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偏方，趁着村里人午睡，脱光了深蹲到金寨河，掏些河底的於泥把头上敷了个遍……

三癞子娘见了人，挂在嘴边的一句，“我家三癞子那真是个好人啊！要不是胎里带了毒……”

惹得佘家庄的一群婆娘转身掩了嘴嗤笑，“私肉私疼(自己生的，再孬的自己疼爱)，别人家的肉冷似冻(别人的孩子，再好也看不上眼)！”

即使在不流脓水招苍蝇的季节，小姑娘见了也远远的甚至要屏了呼吸绕着走。放勋妈看着情面上过不去，底下里(私下里)责怪了几次，可小丫头的脾性谁又能扭得过呢！

既然讨厌了，那么就一定顺带着讨厌了三癞子那一双分开来快长到印堂的泛着水光的肿泡眼，高颧骨在脸颊上顶出来的两颗肉瘤子，外突的下巴扯出来的一张内凹扁平的嘴，稀落尖利的牙……连同着他娘口里的“好”！

“好人”三癞子没娶上婆娘，他娘思虑得周全，“你也没个后(没子女)，平日里当着众(在公共场合，有人见证)给到点小甜(小恩小惠)你侄儿，将来老了，他若不养你，落了众人的口(众人会说他的不是)！”

三癞子领会得精髓，口袋里掏块水果糖也定是要叫众人知晓了去的，口里头还忘不了交代上一句，“现在我分点你吃吃，将来你别忘了分点我吃吃……”

放勋妈这边麦子才卸了车，三癞子那边扫帚就舔了地，放勋妈紧赶着拦都拦不住，“三伢子(三小子)，地上潮湿……”

扫帚舔得那叫一个卖力，“我娘交代了，要有眼力见，得叫放勋哥念我声好，放勋哥念了好，那整个佘家庄里都得念声好……”

哑巴爷爷的草垛子堆出了半人高，三癞子一旁比划上双手。哑巴急了，伸手把他撇出去两三尺。这下可捅了天，坐下来哭天抢地招得众人来围观，“哎呀呀，我好心指点两句，他偏不听事小，反倒……”

哑巴满脸通红，旁边有看着不落忍的，“哑巴开始堆草垛子时，你还不晓得在哪打转哩(没出生)，用得上你指点……”

三癞子那叫一个理直气壮，“那也不能拂了我一片好心！”

……

众人一时被顶得住了口，小姑娘可不愿意了，人群里探出来脑袋，“你只说得个好心，别人就非得听了你的。谁稀奇(罕)你的好心，明明你欺哑巴爷爷张不了口(不会说话)……”

三癞子悻悻地爬起身来，“天下哪有这理，行好心不得好报……”

天色渐渐暗下来，人群慢慢散了。选择集体忽视放勋家小姑娘的一身反骨，这在佘家庄是头(第)一次！

……

佘家庄的秋天，沉甸甸的银杏果压得枝桠快弯到了地，一阵风起，金黄的落叶儿沙沙地响。三癞子妈盘腿在院子的地上坐着，“勋哥儿，你情面广，去镇上领了你三兄弟回来！”

放勋一旁苦笑不作声(不回答)，放勋妈端把椅子上前，“他嬢嬢(婶子)，你高看勋儿了，他从哪来这大的能耐……”

没等话落了音(说完)，三癞子妈两只巴掌就啪上了，“可怜我家三癞子，平日里扫帚都把(拿)得勤哦，自家的院子顾不得扫啊！如今落了难，伸把手搭救的也没有哇。观世音菩萨啊，太阳菩萨啊，知恩不图报哇……”

放勋妈一看这是赖上了，说话的语气不由得重了，“他嬢嬢，三伢子犯的这事儿，勋儿手长衣袖短的(能力不足)实在使不上力……”

三癞子妈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犯啥事？！我家三癞子多好的人哪，平日里田间地头的没少帮她照应着，一个光鲜鲜的小伙子(没结婚的小鲜肉)摸上她寡妇的门搭子(门)，便宜了这克死男人的货……”

……

天乌压压地就黑了，银杏叶舞得迷了眼。放勋妈回头看看自家孙女，忍不住自嘲了句，“活了五十多年，识人的本事竟输了这丫头……”

有些毒，还真是从娘胎里就带着的，终生也除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