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随笔丨捧花

1病房里的花

金花到三十多岁都没有收到过一束花，哪怕是一朵野花也不曾有过。

生孩子的时候，跟她同一个病房的是一个比她大了几岁的产妇，慧姐。慧姐刚生完孩子的第二天，病房里呼啦啦来探望的人就络绎不绝，有带婴儿衣服套装的，有带尿不湿的，有塞红包的，还有送捧花的。直到晚上九点过后，病房里才稍稍安静了一些。

金花看着慧姐床头柜上摆得满满当当的鲜花，很是羡慕，反观自己这里，只有几包孤零零的尿片，还有老公忙前忙后转不停的身影。

“慧姐，你人缘真好。”金花拉开隔在两张病床间的拉帘，慧姐正指挥着老公给孩子换尿不湿。听到金花的话，慧姐微微一笑：“都是多年的老同事，别看人多，大多也只是来应个景儿。还不如让我好好休息休息，这一天天的，光应付他们了。”慧姐看上去有些疲惫，金花赶紧闭了嘴，她知道，作为一个刚剖腹产的产妇，是需要卧床休息的。

刚给孩子还完尿布，慧姐便又指挥着老公把同事送过来的花儿扔到垃圾桶去。

金花心疼地看了一眼那些还娇艳欲滴的花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好似替那些花儿委屈。但花儿不是送给她的，她没资格说话。

好在慧姐的老公也觉得人家刚送过来的花儿，连一晚都没过，扔掉着实可惜。金花也默默地狠狠点了点头。

“那就明天再扔吧。”

第二天一大早，慧姐便打发着自家老公把花处理掉。金花又是一阵肉疼的羡慕。

医生来查房的时候，叮嘱她俩当天一定要自己小便。金花年轻，喝了水很快就有了尿意，她蹒跚着步走到卫生间，刚进门就被里面的花儿吸引住了。原来慧姐老公没有把花扔掉，而是装饰在了卫生间。

金花把门从里面锁住，脸上有止不住上扬的微笑，她把花凑到鼻尖一闻，清香扑鼻。看着镜子中自己被花映红了的脸，金花脑海中想起了梅艳芳的那首《女人花》：“我有花一朵，花香满枝头，谁来真心寻芳踪。花开不多时啊堪折直须折，女人如花花似梦......”

可是慧姐在看见满厕所的花儿，出来就跟老公发了脾气，老公无奈只得把花又搜集了起来扔到了病房外的垃圾桶里。

那时候金花才知道，并不是所有女人都喜欢花。

2新娘的捧花

其实金花也是捧过花的，在自己还是小姑娘的时候，作为同村大姐姐的小伴娘。但是时间何其久远，就连她自己都快要记不得了。

村儿里结婚只是走个过场，尤其是在外面念了大学，要回老家办婚礼的“体面人”。那时候新娘子没有同事亲友到这小嘎啦村儿里，新郎的爸爸妈妈便邀请金花作为伴娘来搀着新娘参加结婚仪式。

那时候的新娘子已经不盖红盖头了，穿着白色的婚纱，手里捧着一束扎得整整齐齐地鲜花儿，花儿有红的，粉的，枝儿被修理的光光滑滑地，用一张浅粉色的浮光的纸围起来，下摆再用一根红色的绸带扎紧，捧在新娘的手里，看上去好看极了。

金花觉得，那时候的新娘子一定是开心的吧，毕竟，有好看的婚纱，还要漂亮的花儿。

新娘敬酒的时候，小金花是一路跟着的。她好奇新娘脸上为什么没有微笑，只是平常的 一张脸看不出悲喜。

等到酒客散尽，金花刚想走，就被新娘拉住了，问她是不是喜欢自己手里的捧花。小金花使劲点了点头，新娘笑笑说那这捧花你拿走吧。金花摇摇头说今年你是主角儿，俺妈说了，结婚的时候捧着花才能幸福。

可等到金花结婚的时候，一束花都没有。憨憨的老公挠挠头，愧疚感金花能看得出来。她小手一甩，搀住对方的胳膊：“谁规定结婚必须有花儿了，没有花儿我们照常比别人幸福。”

确实，有了捧花儿的新娘在婚后第二年就同丈夫分道扬镳，而金花，虽然没有花儿，可日子过得比花儿还甜！

那时候金花就想，原来结婚也不一定要有捧花儿。

3坟头的花儿

金花的爸爸走的早，是妈妈含辛茹苦拉大了兄弟姐妹三人。

金花的妈妈已经过了80高龄，身体状况大不如从前，金花得了空就从城里赶回来，陪着自己的老母亲给地里的菜浇水，施肥，两个人忙得不亦乐乎。

老母亲的菜地是村儿里最干净的 一块菜地。

一畦畦菜齐整地像被人吹着哨子喊立正，侧面看过去，像一条直线。野草那更是不可能存在的，所以，母亲种出来的蔬菜，总是比别人的大，亮，还好吃。

可是，这次，金花回去的时候，却发现在菜地里长出了一小捧玫红色的小花儿，小小的花也分了整齐的四个花瓣儿，嫩黄色的花蕊潜在花窝窝里，一只一只又一只。金花以为是老母亲两眼昏花没有看见，她想拔掉，但微风一过，花儿随着风摇摆着花瓣似乎在说：“不要拔不要拔。”

这时老母亲颤巍着身子从房间里走出来，她笑嘻嘻地大声说道：“怎么样，野花儿是不是长得也挺好看的？”

金花笑着搀住老母亲：“原来您老人家看见这束野花了啊，我还以为......”

“呵呵呵呵，以为我老眼昏花了是不？”老母亲笑呵呵，她颤抖着手拿着瓢给花儿浇了水，还用干枯的手摸了摸花儿长出来的长藤。“你爸跟我说这是望坟花，这还是我跟他第一次认识的时候，他随手给我摘的，说我收了这束花，他定会陪我白头偕老，一辈子对我好。呵呵呵~”老母亲呵呵笑着，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是泪还是水“我就知道他是骗人的，你爸爸这个人，都骗了我一辈子。”

金花不觉得真是自己的爸爸骗了老母亲，毕竟，两个人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恩爱夫妻，只是，老母亲的这句话让她心里觉得隐隐不安。

果然，那次没多久，老母亲就突然病逝。在母亲下葬后，金花又赶回老家，把那束还没有凋谢的玫红色小花儿栽在了母亲的坟头。

或许，是爸爸想母亲了吧。

后来，金花才知道，这花，并不叫望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