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

今日整理相片时,看到了老家那一排排的白色楼房被满天的彩霞笼罩着,而屋前是满田竞相绽放的荷花,远远望去犹如一幅画,甚是美丽。而在这排排楼房被隐退的背后,是我儿时记忆中的老房子,而那用不规则的石块垒起来的高低不平的门前的石级总是反复而固执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记忆中的老房子,是打开大门后,阶前的那个下雨天蓄满一池混浊黄水的小沟;是打开后门上面屋檐角挂满蜘蛛网的一口井字型的水沟;是阶前那几块有着久远年份的透着油光滑亮的泛青的麻石板;是忽明忽暗的凉凉的灶屋里从瓦砾缝隙里透过来的那几束特别明亮的光束。

        小时候,在每一个炎炎的夏日,我都喜欢赤脚在地上走来走去,特别喜欢赤脚踩在家里那冰凉的黄土铺成的地面上,虽然凹凸不平,但它却能带给你阵阵凉意,可以瞬间驱散你身上从户外带来的阵阵热浪。特别是窗户下阶前的那几块大麻石,赤脚踩在上面,那冰凉冰凉的感觉,犹如赤足泡在冰冷的井水里,特别凉爽。而关于大麻石上的故事,也是儿时一段难忘的记忆。

        记得夏天清早起床开门,总能看到窗户下的那几块大麻石上有一个湿漉漉的屁股印。那时,听大人说,那是落水鬼晚上坐在这里乘凉留下来的,只记得当时小小的我听得是毛骨悚然。其实,对于落水鬼的印象几乎是空白的,因为自己从未见过,只是听大人渲染过,说它是一个黑坨坨,会发出唧唧的声音,白天躲在水下,只有晚上才出来。据说有人曾见过坐在树上晚上出来乘凉的落水鬼,会喷出数丈高的水雾,经过身边,似下了一场毛毛雨,让人顿生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惧。还听大人说,落水鬼其实就是一只水猴子,只是这种水猴比普通的猴子多了一个本领,那就是随时可以把晚上在水边洗手、洗脚的或经过池塘边上的人拖下水去。

        那时,晚上躺在床上有时会听到屋前池塘里发出的很大的似拍打水花的声音,那时会隐约听见父母的对话,似乎说那动静是池塘中的落水鬼闹出来的动静。从此,晚上我不敢一个人靠近水边,害怕那池塘里突然冒出一双毛茸茸的长着长长指甲的手将我拖下水去。在月色如水的夏夜甚至不敢往池塘边那些忽明忽暗的树丛上去看,只怕自己运气不好,害怕眼睛突然撞上了一只落水鬼,如果它是一只会摄魂的落水鬼,如果它发现了我,要把我的魂魄摄走,岂不是太可怕了?夏夜那映着月色的波光鳞鳞的水面始终是我不敢触碰的一方神秘。而现在,那传说中可怕的水鬼居然离我只有一墙之隔,就在我睡觉的这个房间的窗户底下,居然我和它毗邻而居,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吗?一想到窗户底下的石板上坐着一只乘凉的水鬼,我全身的毛孔都开始紧缩起来。晚上,也不敢一个人朝窗户外面看,生怕一眼看过去,窗户下突然伸出一颗毛骨悚然的头颅来。而晚上更是害怕一个人出门,因为那几块麻石正对着大门,无论是出还是进我都无法绕过那个地方,似乎,一开门,黑夜中无数的鬼魅都会聚集过来。所以,我经常会跟着哥一起出门。万一只有一个人的情况下,也是目不斜视地一溜小跑跨进那张门槛。同时,脑海中飞速地勾画出石板上那样一只水鬼的形象来。想象着在那样一个月色明朗夜已经很深的万籁俱寂的夏夜,万家灯火已经隐退,天上只有闪烁的星星,只有几声忽远忽近的狗吠,村民们都已步入梦乡,夜色如闪着寒光的鬼魅。这时从池塘边那影影绰绰的树丛下探出一只湿漉漉的长着很长的深棕色毛发一颗脑袋,那湿淋淋的毛发还不断地往下滴哒滴哒地滴着水珠,它伸长着脖子做着四下的张望,确认地面没人以后,它整个身体突然腾空跃出水面,弄得水面泛起一层巨大的白浪,便发出很大声响的水声。它拖着一条长长的湿漉漉的尾巴爬上岸,紧贴在它皮肤上湿漉漉的毛发在不断地往地下滴水,地面上留下湿哒哒的一片。在确认安全后,它开始慢慢地靠近我家窗户下的那块大麻石板,然后悠闲地坐在那清凉的石板上开始用它尖尖的牙齿咬它长长的指甲,然后翘着二郎腿悠闲地晒着月亮,直至天亮,然后在身后的大麻石板上留下一个另人充满遐想的湿漉漉的恐怖至极的屁股印......。每每想到此,我的心头总会一阵不寒而栗的感觉,似乎那麻石板上时时留着它摄人的魂魄。

          记得那时候,早上每看到有屁股的湿印,总会招来一大帮小伙伴们的围观,大家都做着自己的臆想和猜测。记得有大一点的小孩说,要想知道是不是落水鬼的屁股印,只需用鼻子去闻闻便知,如果闻到了腥味,那肯定是水鬼坐过的。于是,大家便凑着小脑袋伸长鼻子朝那湿漉漉的屁股印做着深深地吸气。然后,许多人带着惊奇而又敬佩的眼神对着那个充满智慧的大小孩说:“是真的呢!真的有腥味呢!”于是,大家对落水鬼经常光顾我家窗前台阶上的那几块大麻石上的事实更是深信不疑了。有时,那石板上还会有两个屁股印,于是大家又开始猜测,另外一只肯定是它的老婆或老公了。后来,又有大小孩出主意说,如果不想让水鬼光临,可以在上面放些头发丝的。对于此方法,似乎大家都不是很感兴趣,一是因为水鬼不是坐在他们家的窗户下,犯不着害怕。二是因为哥似乎也不曾在意水鬼在我家窗户下做着如此频繁的光临,可能男孩子的胆子终归是要大些;至于爸妈每天没日没夜地忙着,似乎从来就不曾注意过那大石板的水渍和我由于水鬼而带来的那份恐惧的心。我想,在心底,应该只有我是最愿意那个水鬼离开的了,只有我是最害怕它的,因为那是一个我无法逃避的恐惧,既然有如此简单可行的方法,何不试试呢?于是,在一个没有人围观的清晨,我从自己头上扯了几根长长的发丝丢在那个有水渍的位置,便开始期待第二天那个湿屁股的消失。只是第二天发现,那石板上依然清晰可见一个半圆形的屁股印,它依然每天光临,它依然在我恐惧的生活中晃荡,而那湿漉漉的屁股印也,成了交织我童年生活的一段插曲。随着岁月的迁移,那害怕的心慢慢地变得强大起来,那湿漉漉的屁股印也在记忆中慢慢隐退。只是此时想起,却还是依然清晰可见脑中那个湿漉漉的半圆形的带着一点腥味的屁股印,以及那凑着一堆一起围观的小脑袋。

        小时候,总是很享受穿过厨房的那股过堂风,在对着堂屋的厨房,总是摆着一张比我们年龄还大的长竹凳,小时候,我和哥总是很喜欢挤在那样一张竹凳上睡觉。因为不管外面有多热,那穿过堂屋过滤进来的南风总是带着一股令人期盼的清凉,总是带给人一份极为温柔的舒适,将人催生得软绵绵的,总是能让你在燥热的夏季中找到一份淡然的宁静。不知为什么,小时候只要躺在那竹凳上,就觉得特别的轻松和安逸,小小的一颗心似有种天塌下来都不怕的忘乎所以的绝对的安全。

        儿时,老屋后面屋檐角那些像筛子般大的蜘蛛网,是一道再也平凡不过的风景了,我似乎特别讨厌蜘蛛网,似乎它是一种脏乱的表征。所以,我喜欢每次在刷完牙后,把杯子里剩下的水泼向那蜘蛛网,看着那带着水珠的蜘蛛网在水的冲力下上下晃动和那惊慌失措的蜘蛛,心中就有一种按耐不住的做完恶作剧的窃喜,但看到晃动几下并没有掉下来的蜘蛛网居然依然纹丝不动地挂在屋檐,又有几份失落。那时,真是惊叹于那蜘蛛丝的韧性,满脑子都是不解的疑惑。不知道那蜘蛛为什么要爬到我家屋檐下结网,它能活多久,它织成那样一张大网需要花费多长时间,它那一丝不苟错落有致的网是怎样织成的,那如此高的工艺堪称天才呀!当然,那些想法,是当时的自己无法解开的,也没有人可以帮我解答那些奇怪的想法,那些疑惑,就像那一张张蜘蛛网一样织满了我童年的记忆。

        还 记得小时候,特别陶醉于老屋里从屋顶明瓦那透射下来的那一道道的光束。特别是在中午时分,那照在水缸旁边的的几道光束特别明亮,你可以看清小小的尘埃在里面飞舞,像一个万花筒一样不停地旋转。每在这个时候,是在外忙了大半天的母亲回家做中饭的时候,这时候,母亲会在灶背忙,哥会在灶下帮忙往灶里添柴火。而在一边等饭吃的我,便会和那一道道光束过不去,我总喜欢把手伸进那束白白的光束里,希望将其拦腰截断,我在光束中不断地来回地挥舞着小手,让光束在我的手中变得弯弯曲曲起来,也让那只张牙舞爪的小手在地面变幻出各种不同形状的影子来,而每每都是乐此不疲的。

        许多年后,那陪伴我长大的老房子,终因再也无力对抗风雨的侵蚀和岁月的催化而被拆了重建,那些凝聚了我童年所有记忆的一砖一瓦也终于被废弃在荒野。后来,哥恍然醒悟没有留一张老屋的旧照存留,而我也顿悟到了这份遗憾。但脑海中有所房子是不管翻新拆建多少遍,它的一砖一瓦是永远不会被遗弃在时光的荒野中的,还有灶背母亲忙碌的身影,那清凉的过堂风,那能让我很快安然入睡的长长的竹凳,那湿润的水缸旁那些明亮的光束,那幸福而缓慢流逝的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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