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嫁给穷小子的漂亮姑娘

        老刘年轻时候的照片很少有人看见过,在老式手工抽屉里随意散落着,那是几张黑白照片。穿着年代感十足的白衬衫,一双纤细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挂在胸前的一只辫子,瓜子脸,温柔的眼神,浅浅地笑着,放在现在的审美观里也绝对是一个擦肩而过让人忍不住回头的美女。

                                一

        30年前,当老刘还是小刘的时候,父慈母爱,她还是一个备受宠爱的小姑娘,有两个分别大12岁和6岁的哥哥,还有一个小3岁的弟弟。由于父亲是公社有名的瓜农,负责种着整个集体的蔬菜瓜果,我至今仍记得老刘说自己小时候吃瓜果挑剔到只吃那种又小又圆且最香的那种,说这话的老刘,眼睛迸发出得意的光芒,怀念和回忆荡漾在脸上。

      17岁之前的小刘一直过得无忧无虑,在乡里读高中的时候,拿着在城里工作的大哥送的钢笔,写得一手极好的钢笔字,在全校还挺有名的呢。这件得意的事倒是很少听老刘说起,是后来我上了城里高中听一个教历史的老教师说的,他年轻的时候教过老刘。

      所以说,人与人的缘分很奇妙,兜兜转转,还是会遇见,只是我们已不再少年。

                              二

        一个人的世界坍塌也许只需要短短一瞬间,就像一面镜子,从裂开的一条细细的缝隙迅速溃败成碎片。

        小刘的世界第一次变化是在17岁,读高二的她从学校赶回家看了母亲最后一面,到最后一刻刘妈妈也没有检查确认出是什么病,乡下简陋的乡镇医院条件有限,只知道是近年来总是胸口疼,心里难受,无法确诊。直到过了好多年,小刘变成了老刘,她才明白那应该就是心脏病。

        人的幸运和幸福好像特别容易消耗掉。

      母亲去世后小刘在经历了两次失败的高考,一次努力,两次挣扎之后,没了前进的动力,卷起铺盖,告别老师的挽留回家了。

      实在是没了办法,母亲在时,大哥还会负担她点生活费,母亲每周都会准备好可口的腌菜,清洗干净的床被给小刘送到学校。母亲不在了,看着被子上自己缝的歪歪扭扭的针脚她没哭,嫂子不再让大哥赞助她的生活费,让她回家帮自己带孩子,她没妥协,可两次考试失利后,再也没有了前进的理由。

        她回家了,学着和村里不识得几个字的女孩子一起做家务,心里却盼望着父亲能跑一跑路,给她找个教小学的差事,她相信自己能教好。

        事事好像总喜欢与人作对,时间一点一点把人的希望变成焦虑,再淡化成空白。

                            三

      转眼小刘20岁了,到了花一样绽放的时刻。木讷又贫穷的父亲没有帮她谋到一份教书的差事,听说村里小学教师仅有的2个名额被抢疯了,她当然是没有任何希望的了。

      现在的小刘仿佛脱变了全新的一个人,每天早起去池塘边洗哥嫂一家和父亲弟弟这一大家子的衣服,做一日三餐,晚上帮嫂子哄孩子。日子似乎也就这样淡淡的过着,只是常常听见父亲的叹息声,年纪大了的二哥还没有成家,一是木讷老实,二是家里这两年虽然好转了些却还是不富裕。对于她,唯一的一个女儿,父亲更多的是不舍和心疼。

        女儿漂亮,懂事,还读了这几年书,父亲想着一定要为她寻一门好人家,一辈子安稳。

                              四

        新的一年到来,似乎喜事也特别多,后庄子里有人给二哥说了门亲事,女方小几岁,前几年太挑剔挑花了眼,不知觉过了好年华,也是看在哥哥能干正直,父亲和善的份儿上,婚事一定下来就忙不迭地找木匠来打家具了。

      过了两天果然来了木匠,说是大师傅,小刘却明明看见的就是两个毛头小伙,一个白白净净,一个黑亮黑亮的。小伙手艺不错,尤其是那个白净小伙,听说做的家具顶漂亮,连沙发竟然也会做。这不二哥的结婚家具还没做完就被村子里的大婶提前预定帮自家做一套。

      大婶是小刘沾亲带故的亲戚,爱说话,很快打听出白净小伙姓许,家中情况啥啥了解的透透的,不知道怎么和小刘父亲说的,也不知道父亲说的观察加考察是怎么进行的,结果就是父亲很满意,对小刘说这小伙值得交往看看。

      小伙子住的也不远,在两方父母的认同下,很快开始了解了。小刘第一次去他家,才发现家原来可以这么穷,家里的4个姐妹和一个弟弟穿的无法形容,和小刘母亲早逝不同,小伙是父亲早逝。小刘当下心一软就把订婚时男方送的布料拿出来给他5个兄弟姐妹每人做了一件衣服。

        回到家和父亲说及对男方家境贫寒的担忧,父亲和她说了几句她记住了一辈子的话。

        父亲说,没钱不用怕,有门手艺饿不着,男人的人品好,过日子才靠得住。

                               

        婚期顺势定下来之后,小伙子没再走,打完小刘二哥的家具之后接着打小刘的嫁妆,也是他们两个的结婚家具。

        年底腊月二十六小刘就嫁到了许姓小伙子家了,从村里最漂亮的小姑娘变成了村庄里最美丽的新媳妇。丈夫勤快,小刘贤惠能干,新的日子里天天过得还算甜蜜。

        婆家的贫穷远超过小刘的想象,新婚之后的某一天下午在收拾晾晒席子棉被的时候,猛然发现了一张欠条,300元的欠条,细问之下才知道是结婚办喜事前后的花销大多是借的,债务自然要家里最强壮的小两口来还了。

        新生活的甜蜜让艰辛的还债日子变得不那么难熬,两三年的光景里,小两口不仅还了结婚欠下的债务,还和一家人一起把以前的老债务也还上了。这个贫穷了很久的家庭终于不再有债务的压力了,一家人都非常开心。

      美好的生活总是甜蜜中掺杂着苦楚,而苦似乎无穷无尽,你以为苦尽的时候,甘未必就会来到。

                              六

      结婚第二年小刘生了第一胎,一对双胞胎女儿,接生婆抱起第一个孩子对奶奶说,还有一个孩子,是双胞胎。这个年纪轻轻就开始守寡的老人开心极了,因为她觉得两个孩子不可能都是一样的女孩,肯定有一个是男孩子。短暂的希望湮灭了看到孙女的失望,可是这短暂的希望又迅速的被眼前的事实给击的粉碎,又是一个女孩! 老人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家里男丁少,以前正是因为常年的壮劳力缺失才使得这个家债务重重,希望下一代会转变目前的窘境,可现实却给了她响亮的耳光。

        从此一旦碰到相熟的人问老人孩子的情况,老人都是一样的表情:哭拉一张脸,撇着嘴,耷拉着眼皮,举出一只手,伸出两根手指头,嘴巴紧闭着。来人都被吓的够呛,以为是生孩子出啥情况了,细问才知道是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孩。从此这事又变成村庄里茶余饭后的笑话,仿佛是多么好玩的一件事。

        小刘依然是村庄里最美的媳妇,生活的艰辛好像并不能磨灭她的美丽,似乎还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

        结婚的第三年,第五年小刘又生下了两个女儿,农村思想守旧,总是希望有个男孩子才圆满,而上天似乎总是要和她作对一样。其实她原本可以有个男孩子的,却在婆婆不帮忙自己不得不下地割麦子的时候累的流产了,那是个已经成形的男孩子,这也使得婆媳两个的脸色在碰面的时候愈加冷漠难堪。

      生孩子是女人无法逃脱的责任与使命,同时似乎又是很多纷至沓来的家庭矛盾和痛苦的源头。

                              七

      漂亮的姑娘似乎有一种魔力,她的美很难被世俗的琐碎湮灭,像从石缝里茁生长出来的花朵,骄傲的站立着。

      日子在养孩子,努力挣钱中竟不觉难熬。为了让几个女儿和别的男孩子一样能够读大学,小刘什么工作都做过,最难的时候甚至去公路边臭气熏天的小垃圾厂里做过垃圾分拣。穷困的生活没有打败两口子。

        时间一复一年,孩子们也长大了,都如愿读了大学。老小刘小许终于变成了老刘老许。嫁给穷小子的漂亮姑娘也并不是一直过得幸福甜蜜,生活不是理想的乌托邦。

        我见过老刘最难堪的样子,是在因为和老许吵嘴之后的情绪崩溃,全无往日的高傲优雅,拼命厮打老许,气的自己发抖,最后竟然晕倒在地需要旁人掐人中才能醒过来。这样的她,每每都需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才能恢复如常。

        漂亮姑娘嫁给穷小子之后,生活的磨难超出想象,当小刘生了第一个孩子后发觉家里粮食竟然还不够吃的时候,眼泪落下来。当最小的女儿出生之后,小刘无意间听到婆婆和邻居聊天说,我大儿媳妇有福气呀,不用担心以后受儿媳妇气,因为人家以后没有儿媳妇呀。当场把她震得外焦里嫩,心里生出了怨恨。

      渐渐地,温柔善解人意的小刘变成了暴躁焦虑的老刘,一次次的与周围的人抗争吵架之后,她的身上再也找不到温柔的影子了。

                               

      2018,是漂亮姑娘小刘嫁给穷小子小许的第30年。孩子们都长大了,三个读了研究生,一个正在升博士,三个孩子结婚了,有了三个小屁孩喊她姥姥。

      生活在历尽磨难之后终于向她展露出一丝微笑。

      我问老刘漂亮姑娘嫁给穷小子之后,是不是过得都很苦。老刘说,嫁给这个人不后悔就行,日子苦点,心在一起,努力奋斗,生活就会像芝麻开花一样结结高。

      现在的老许,跳着欢快广场舞,有空就和老伴女儿出去旅游,依然有更年期的焦虑,但是脸上看到的却是满满的祥和满。

      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现在正在给老刘定旅游路线。

       



                       

                       

     

       

你可能感兴趣的:(那个嫁给穷小子的漂亮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