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日,宛如的东配殿便被皇帝的各种赏赐充斥得琳琅满目。大到玉器摆件,小到妆饰之物,外加珍贵字画,可谓应有尽有。连凌岚都说皇上是要把宫中好物都尽搬到永寿宫来了。
可是宛如对那些玉器倒是毫无兴趣,唯独有几幅名家山水画,倒甚是喜欢。
除了赏赐之外,福临也常请她去乾清宫,不是看画赏花,便是和她谈一些汉人的文化。在她看来,皇帝似乎记住了她曾经在江南住过一段时日,所以总是问起她一些关于江南的事情。
你久居江南,不知哪个地方最为繁华呢?昨日她与皇帝谈起江南,皇帝却突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她虽在江南住过一些时日,可是在她看来江南各个地方都有一些特别与独到,若说起繁华,她却有些思索,可一转念,便温声答道: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你似乎读过很多书?想起上次她将苏轼的诗信手拈来,如今又轻易地将柳永的词脱口而出,福临略有些惊讶。
她立刻意识到不该在皇帝面前如此显露自己,忙回道:奴才并不曾读过什么书,只是与岚姐姐在一处久了,难免会受到一些熏陶。皇上若对汉人文化有兴趣,大可与岚姐姐谈论,姐姐博古通今,定能与皇上说上许多!
她已经不记得当时她说这话时,皇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她只知道她话一出口,皇帝遍命她退了出来。
原本以为自己惹了皇帝不痛快,会令皇帝就此厌恶自己,却不料之后的几日,赏赐不断。
今日,她正准备在房中继续替凌岚腹中的孩子做肚兜,她的针线一向不是特别好,所以总是不满意,一件肚兜拆开拆去,反反复复。凌岚见她如此,也经常笑她,说等到孩子出世了,恐怕她的肚兜都还没有做好。
可是刚拿起针线,便见吴良甫来了,她又只得放了针线,命人请他进来。
给小主请安!吴良甫笑意吟吟,行了礼后又说道:皇上请小主今日去乾清宫用晚膳!
听了吴良甫的话,宛如不觉黛眉微蹙,仅仅一瞬便化作笑意。
如今才刚用过早膳,皇帝就打发人来告诉她晚膳的事情,显然是怕她又找托辞拒绝,而皇上又是摆明了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这段时日,皇帝的时时宣召以及时时的赏赐已经让后宫妃嫔不满了,好些妃子都跑到皇后面前议论,只是皇后向来懦弱,从不肯多说什么,生怕惹皇上生气。而在那些人的眼中却始终觉得她在宫中无名无份,皇帝如此恩宠,不合祖宗规矩。
显然,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成为继凌岚之后又一得宠的女子,只是不同的是皇帝并没有册封。可是也正是因为没有册封就享此恩宠,才更令后宫生妒。要知道与皇上一同赏花,一同谈论古今,一同用膳,是后宫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情啊!
可是偏偏她董鄂宛如却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在宫中平安的活着。但是皇帝的另眼相待已经让她无法如愿了。
想到那些,宛如心里越发烦乱。
格格,皇上又赏了些上好的绸缎来,说是让您做几件衣裳!柔奴说着捧着那些绸缎进来,让宛如过目。
她微微瞥了眼,却发现尽是些颜色鲜亮的绸缎,略皱了皱眉。
绸缎倒好,只是颜色太过艳丽了!宛如说着,命她拿下去放着。
格格,奴婢知道你一向喜欢素白之色,可是这些绸缎都是江南进贡的珍品,就这么放着,实在可惜了!柔奴说着,面露惋惜之色。
宛如见那些绸缎中有一匹海棠色的,便道:其他的倒罢了,这匹海棠色的给岚姐姐送去吧!她说着又补充道:姐姐一向喜欢这样的颜色!
柔奴听了,便准备将绸缎给凌岚送去,可宛如想着这两日都没有与凌岚说过什么话,便决定自己亲自送过去。
因宛如与凌岚情同姐妹,所以每每去凌岚殿中时,都不用特意禀报。她听说凌岚此时在寝殿歇息,便捧着绸缎直接进去了。
可是穿过正殿,刚走到凌岚寝殿外面,便听到里面在说话,还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她以为是福临,便不好直接进去。可正当她想退出去时,却听到男子声音说道:岚儿,如今你怀着身孕,董鄂小主的恩宠却日日渐盛,你难道还认为皇上是长情之人吗?
听到那男子提到自己,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又听他提起皇帝,便确定里面的人不是福临。
云濂哥哥,我知道你担心我,如今我在孕中,确实无法伺候皇上,皇上召幸别人也是应该的,况且皇上也只是与宛如赏赏花喝喝茶,并没有真正册封。凌岚说着又道:宛如与我情同姐妹,她不会与我争夺圣宠的!
云濂哥哥?宛如一下子想起了,除夕夜宴替凌岚诊脉的便是楚云濂,难怪后来福临没有命他照管凌岚,他仍是每隔一段时日便会来替她请平安脉!原来,他们是认识的,也难怪当初自己晕倒,柔奴请不来太医,可凌岚却能请来太医,因为来的正是与她相识的楚云濂。
你就如此相信皇上对你的情意吗?楚云濂的语气中有一丝无法掩盖的难过,哪怕隔着一道墙,宛如都能感觉到。
皇上虽然看似冷漠,可是他对我真的是极好的!不同于楚云濂,凌岚的语气中却带着丝幸福。
宛如听了,却更觉得替凌岚难过,如今的凌岚仍然无法忘怀帝王曾经的宠爱,可是在旁人看来她却已经恩宠不如从前了。尽管凌岚如今是相信自己的,可是她仍旧害怕日后凌岚会因为福临而与她疏远,毕竟凌岚是真的深爱福临的!
宛如并没有继续听他们谈话,而是默默退了出来。她来时和离开都并未见到宫女,她猜想大概是凌岚特意遣出去了,毕竟在这宫中,她与楚云濂相识一事不便让人知道。
回到寝宫时,却听紫芫说贞嫔身子抱恙,病得有些厉害,于是便忙命柔奴准备了一些东西,欲去探望贞嫔。
她与贞嫔到底是同族姐妹,幼时感情也一向很好,在她盛宠时,总不便来往,可如今却不用顾及太多了。
贞嫔所住钟粹宫,离永寿宫还是有些距离,依然要穿过御花园。
宛如带着柔奴去时,正赶上太医从里面出来,她便问了问贞嫔的病情,太医说是小产后身子虚弱,如今又添风寒,才致病倒。
宛如听了,也没有再问,便走进了院中。她从未来过钟粹宫,这是第一次来。可是刚进院中,便被那一大片桃林吸引了,如今已是暮春时节,好些桃花都已经谢了。
听说宛如来了,贞嫔忙命人将她请进来,自己又强撑着身子从榻上坐起。
上次见贞嫔是在除夕夜宴,那时她的脸上还勉强有一丝血色,可是如今脸上却尽是一片苍白之色。她靠在那里,一头青丝分成两缕垂在胸前,面容憔悴,双眼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给贞嫔娘娘请安!虽说是姐妹,可宛如仍然没有忘记如今两人身份的尊卑。
宛如姐姐,你我就不必多礼了!贞嫔的声音也透着一丝虚弱,一边说着一边命人沏茶赐座。
此时正赶上宫女煎了药来,欲服侍贞嫔服下。可一看到药,贞嫔便摆了摆手,命她们端下去。
宛如见状,忙劝道:娘娘不吃药怎么行呢,还是按太医的嘱咐按时吃药,这身子也会好得快些!
贞嫔听了,却叹了口气,说道:姐姐,这药医得了病,却医不了心!贞嫔说着脸上露出一丝失落。
看着如今这个面色苍白并有些消极的贞嫔,宛如似乎已经很难将她与幼时那个活泼开朗,每日跟在她身后叫她宛如姐姐的董鄂浔晴联系在一起了。
这便是所有深宫女子的不幸,在日复一日企盼皇恩的岁月里,失去了自己最初的模样。
雨落,桃花谢了么?过了一会儿,贞嫔突然朝一旁的宫女问道。
回娘娘,还未完全凋谢!一旁的雨落恭敬地回道。
姐姐,我想去看看桃花!贞嫔说着又补充道:今年还没有看过呢,每日都缠绵病榻,一步之遥走起来都觉得艰难。
若是从前,宛如可能会觉得外面风大,不宜出去,可是看着如今的贞嫔,她只轻轻道了声好!说完她便与雨落一同替贞嫔梳妆更衣。
太监们在桃林里放了张躺椅,又拿了细软的枕头来让贞嫔靠着。
看着那满树还未完全凋谢的桃花,贞嫔竟觉得恍如隔世。
这里怎会有这样大的一片桃林?宛如忍不住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贞嫔听了没有回答,而是一旁的雨落说道:因为娘娘喜欢桃花,皇上便命人在这里种了一片桃林,为着娘娘赏花能尽兴!
原来这一大片桃林所承载的是贞嫔往日的无限荣宠。宛如在心里默默感叹。
姐姐,我如今可是很丑了?良久,贞嫔看着那满树的桃花,突然问了一句。
娘娘绝代风华,犹如从前!宛如说这话时并没有一丝奉承,而是在她的心里,一直觉得浔晴是美丽的,小时侯,那些家族长辈夸得最多的也是浔晴,说她从小就是美人胚子。
突然一阵风吹了过来,满树的桃花纷纷落下,一片片随风飞舞,落在了贞嫔的身上。她素手一伸,捡起一片花瓣,幽幽说道:可是皇上却再也没有来同我赏过桃花了!
古来后宫,佳丽无数,又有谁能长保宠爱呢?深宫中的女子大致也都懂得帝王的宠爱从无定数,她们唯一盼的也不过是帝王偶尔的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