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眉草当真收到了一束向日葵。
不过派件地址不是住的地方,而是公司。
那天,是她生日。
那天她心情其实很糟。打了一上午的电话没有打到一个意向客户;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心平气和甚至兴致勃勃听她讲话,后来还加了微信聊的都是一群约吃饭喝茶,排遣寂寞的猥琐男。电脑卡的不行,眼看着午休时间要到了,想赶着把报表做完补补觉的她狂点鼠标,但excel表格就那样卡在那儿,一动不动。隔壁部门的某位男同事在公司内部聊天软件上cue她。这个男同事她之前没接触过,但听公司的前辈提起过,闲的没事干,经常挑她们组新来的女孩子聊天,钓鱼一样。起初她以为只是同事之间的例行了解,便也例行回复一下。后来次数多了,很是烦扰。
对话框一闪一闪的,她点开,“你喜欢看什么书啊?”
眉草眉头一皱,你当逛图书馆呢,闲着没事一边呆着去,我忙死了我。f开头的脏字在嗓子眼堵着,硬是骂不出来。她晾着他没有理。约莫过了一会,那儿又发来一条信息“看微信!”
打开微信,一条好友请求,昵称为“需要人陪”。她当即就回了一条信息“大叔,我拜托你,您不忙,我忙。您爱看啥书看啥书,我看啥您管不着,再见!“打完信息她心里舒服多了,去了趟洗手间。憋尿憋了一上午也是难为她了。可谁成想她刚回到座位准备收拾一下去吃饭就发现对话框一大段一大段的文字,内容全是什么清高,瞧不起人,没品,没教养之类的指责。
眉草一下子炸了,真想把人拽过来,像五年级时候打一个男生一样,给他三个大嘴巴子。但无奈,这个贱人只敢窝在暗地里撒泼猥琐,叫人寻不着踪迹。跑去找经理调查这个人的id又显得很奇怪,事情搞大了也只有自己不对得多。想到这里,她真是又气又难过。眼泪就那样在眼圈里打转。眉草有过很多次哭的经历,但无声又收敛的哭泣太累了。
她努力绷着情绪,偏偏这个时候坐在她旁边的男同事不停地放屁。
对,你没看错,是真的放屁,不是脏话。
曾经,她无数次宽慰自己,或许是人家肠胃不好呢,也无数次以为那是鞋子或者凳子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摩擦地板发出的声音,但很遗憾不是,那真的是屁。
“我也知道我管天管地,管不了别人拉屎放屁,但,他能不能稍微控制一下,别在公共场合这样子啊。“她为此跟一个朋友抱怨过。
朋友给眉草的建议是,直接去跟他说,说她对他这样旁若无人地放屁忍无可忍。
显然眉草做不到,只能又一次安慰自己是吸附奇葩体质。今天她依然只能选择忍。
奇葩就是奇葩。此男奇葩又令人佩服的点在于,他可以刚放完屁就同你讲话,仿佛那屁不是他放的,你丝毫感觉不到他有任何难为情。
“今天你吃什么呀?”
吃你妈。
眉草默默在心里咒骂一声,摔了一下凳子走开了。她实在需要找个空气清新的地方,好好静一静。
“你手机响了,哎,你手机响了!“放屁男追着她喊。她取了电话,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您好,这边有您一束花需要签收。”
楼下,快递员捧着一束向日葵,“美女,麻烦这里签收一下。”
眉草捧着花到阳台上去。
阳台可以说是一座建筑最浪漫的设计了。它可以最大限度地把阳光迎进来,把人的阴郁全部装进去,闭口不提。有谁会泄露你的眼泪和无助呢,没有。
阳台上的沙发,茶几,地毯,栏杆,栏杆外一簇一簇的叶茂花开,它们都很安静。
会是谁送花给她呢。
又是谁记得她的生日呢。
身份证上登记的是她农历的生日,通常朋友们都会误以为那是她的公历生日,早早发来祝福,她也欣然接受。毕竟人的脑袋太小了,要装的事情太多了,要记住一个人农历的生日还要每年检查一下日历,设置提醒,挺折磨人的。她也很少记得别人的生日。
于是,将心比心,所有这些美丽的错误,她原谅,也被原谅。
小时候,奶奶每年在她生日的这一天都会记得给她买一袋鸡蛋糕。而现在,相隔千里万里,奶奶的爱无法穿越这么远的距离给她送来童年味道的鸡蛋糕。
但这束向日葵让她很温暖。
她喜欢向日葵。它仿佛一束光,把你往春天,往爱,往温暖里带,让人不至于在戾气中原地徘徊,挣扎,下陷。
会是谁呢?
晚上,眉草给自己煮了碗面。
有了面,生日就算过了 。
吃完面,她在厨房洗碗。手机里播放周深的那首《大鱼》。
大鱼在梦境的缝隙里游过
凝望你沉睡的轮廓
眉草觉得这首歌真有意思。歌词又仿佛是为她的心情量身定做。
无论是谁,都谢谢你。
谢谢你,像我喜欢的花儿一样,温暖我。
祝自己生日快乐!
眉草发了条微信朋友圈。
洗漱回来,微信底下有好几条评论,都是祝福她生日快乐的。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天天开心。每天都要开心。”
“花好漂亮呀,幸福。“
还有一条陌生短信。
“希望你同你喜欢的花一样,永远开心,美好”
眉草查了一下手机号码,归属地,北京。
又用这个号码搜了一下微信,发现头像很熟悉。
盛夏。
是那个同她一起煮枇杷糖水的盛夏
是那个同她一起淋雨的盛夏
也是那个毕业后突然从她生活中消失的盛夏
眉草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她打开备忘录,找到许久之前写的一首未完结的短诗:
当风触碰我的时候
我是欢喜的
从骨缝里透过来
带着雨 也带着从未闻过的香
想起一起淋雨的女孩
我们在碧色的草上
躺成两片云
被蒸、被煮
被聚合
被吹散
这首诗写在没有盛夏的那个夏天。
夏季多雨,常常是来得快,去的也快。人们并不畏惧盛夏的雨,但鲜有人喜欢淋雨。但盛夏喜欢。
她们军训初识,就在训练休息的间隙跑到草坪上,她坐着,盛夏躺着,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她的话很多,滔滔不绝。盛夏话很少,但她有认真在听,不过常常在回答眉草之前,要思考一番。她静默思考的时间很长,反应很慢,有时候慢到眉草以为她睡着了。待俯下身去看她的脸,她却又翻身趴着,说要淋得均匀些。
眉草是第一次也是生平长这么大仅有那么一次听人认真地说淋雨要两面都淋,不禁有些感动。
盛夏是多么安静又迷人的女孩子啊。
但毕业那年,盛夏突然消失了。她有如一束光,在她的生命里突然暗淡了。
而此刻,盛夏连同她喜欢的向日葵一起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她不知道该给与怎样的回应。
要问你去了哪里吗?
要问你过得如何吗?
要问你送我花用意如何吗?
“花我很喜欢。“
她实在想不出比这更合适的回复,便一键发送了出去。
打开免打扰模式,躺下。
最近,她好像学会了一件事。
不去问,不去想,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