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都来了

1954年，由波士顿码头驶向外港禁闭岛的轮渡上，甲板冷冷清清，两三只海鸥低空盘旋，凄厉地鸣叫着。船舱内悬着铁索镣铐，随着船体摇晃咣当蹭撞。天空阴云密织，闪电远远的劈出弧光，一场风暴正在逼近。船舷附近，两个戴阔沿帽、身着藏蓝风衣的男人站在护栏旁寒暄。开门见山的介绍后，彼此确认是政府探员泰迪与恰克，由于岛上的医院报告昨晚有病人失踪，分局便派了二人前去调查。

初次见面，彼此礼貌地寒暄着。泰迪接过恰克递来的香烟，点上火，醇香的烟味吸入肺里，精神顿时振作，晕船呕吐感立刻消退。得知恰克也是二战老兵，身世与自己相仿。聊起在战略情报局时的工作，还有欧陆战场上的见闻，很快熟悉了彼此的经历，大有相见恨晚之叹。恰克举止文雅，侃侃而谈，精致绵软的双手扶着栏杆，凝望船头分开的浪花，若有所思地说：“我们是个新团体，谁都不容许被排除在外，没有与世隔绝的孤岛。”老探员泰迪眺望遥远的海面，紫药水棉签似的一条细线墨渍般散开，回想儿时与父亲出海捕虾，父子俩眺望附近的小岛，仿佛此刻，恍惚间涌起莫名的恐水症。

当年父亲性烈如火，镇里的酒保没少挨他的拳头。大萧条后，父亲的渔船被银行抵押，只得跟别的渔船打散工。大海时而波澜不兴，时而狂暴莫测。有一天父亲出海遭遇飓风，再也没有回来，留下泰迪独自长大。泰迪成年后，入伍，约会，随大军登陆诺曼底，解放达豪集中营。凯旋归乡后，脱下戎装换上警服，求爱娶妻，儿女绕膝，生活宽裕事业有成，似乎摆脱了父亲的阴影。然而战后铁幕拉开，HUAC开列长长的黑名单，到处捕风捉影，猜忌渗入千家万户，妻子惊恐不安。惨痛的过往，让泰迪不堪回首。

登岛后，典狱长亲自开吉普车接他俩，沿路矗立赭色的巉峭。入口更有重兵把守，守卫以羁押刑事犯罪精神病人责任重大为由，收缴了二人的配枪。盘问证人前，督导员拒绝借阅医护人员档案，甚至连病人的病历都不愿提供，对调查极尽敷衍。泰迪观察护士和病人神色，发觉大家的神情极不自然，像在刻意地背台词。而且岛上守备森严，女病人根本没机会逃走，失踪事件疑点重重，病人的主治医生希恩恰巧休假。对外唯一的联络工具，短波电台受到强静电干扰，所有频段都被噪声覆盖，无法向分局报告，他打算罢手。可见到失踪女病人的照片和谜语后，他恍惚了，妻子的亡灵也给他托梦。种种线索暗示，纵火烧死妻子的雷迪斯，也可能藏身于此。泰迪来了兴致。

他与恰克去墓地抄死者名录，飓风袭来，将枯树连根拔起，卷到半空，墓碑被刮得东倒西歪。二人躲进墓室避雨，泰迪说出调查背后的私人动机，恰克却指出了另一种可能。

第二天，泰迪和恰克换上杂工的白色制服列席诊断会议，被大夫们一顿奚落。医院宣告失踪的病人已经找到，他们徒劳无获，又失去继续调查的理由。他的擅自行动，也引起院方警觉，警卫开始限制他们的活动范围。飓风过后电网瘫痪，众人忙于修整，守备比平时松懈。泰迪与恰克跟警卫玩起了躲猫猫，二人走散。泰迪挂念恰克的安危，只身攀下悬崖，发现了峭壁上的隐秘山洞，打听到另一个版本的失踪故事。他不听劝阻，闯入灯塔禁区，传言这里秘密进行可怕的人体实验，也是雷迪斯——神秘的67号病人的藏身处。结果却出乎意料……

小说中出现了不少上层人物。比如院长，马勒的粉丝，普鲁士精神的代言人，惯于发号施令。直截了当挑衅泰迪：“你这号人天生反骨。我们之间的根本问题是，我的暴力能否征服你的？”与电影中的硬汉不同，小说里的泰迪克制得多，登岛后一直低调行事，进入C病区后，还帮助警卫制服撒野的病人。从他登船逃跑被院长阻止、又被警卫围堵后，才开始攻击警卫。在调查过程中，无论杂工或者病人都非常配合泰迪，女病人布丽姬偷偷给他塞纸条，杂工特雷向他透露逃亡路线和渡轮班次，很多人暗地里在帮助他。一个备受怀疑，被院方严密监视的陌生人，这些人却甘冒风险帮他，耐人寻味。如果把一切都归为氯丙嗪戒断反应导致的幻觉，作为妄想症患者，泰迪怎么设计回文格密码？如何在缺乏授权的情况下虚张声势，喝退C区警卫？

从泰迪的视角观察灰崖医院，杂工唯唯诺诺，警卫蛮横粗暴，C区里的病人，终年囚禁在铁笼里，生存环境仿佛哥特式的地狱。瘦骨嶙峋的乔治，抽泣着哀求泰迪忘掉亡妻，满眼藏不住的惊恐。乔治的狱友，甚至被火柴擦亮的微光惊扰，请求泰迪离开，让他在漆黑一团中静静书写。院外是芳草青青的花园，电网内是戒备森严的牢笼，祥和宁静与阴郁冷酷在灰崖医院同时并存。看到这里时，我也像泰迪一样，犯偏头痛了。

为了救恰克，泰迪舍命闯灯塔。没想到眼睛一眨，母鸡变鸭，再也没能离开灰崖医院。路人的急迫警告，泰迪到底没听进去。考利医生的治疗，也没有说服他接受现状，放弃逃跑，最终招来脑前叶灰质切除术。  希恩医生作为见证者和记述人出场，坐实了泰迪的病号身份。到晚年罹患帕金森症，常常忘记眼镜丢在哪里，念念不忘的，仍是老友泰迪。一位杰出的精神科医生，最后的思绪萦绕着一个逝去多年的病人。无论如何沧海桑田，只要有人身不由己地受困孤岛，1957年夏那只借助潮汐跃出海岬、游上对岸的老鼠，就值得鼓掌喝彩。

去过美国的豆友，波士顿外港真有这样的医院吗？